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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学研究西周至春秋时代的礼器

时间:2023-11-0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這些情況,一方面表明了禮樂制度與政治體系的密切關係,是權力的標誌和象徵,另一方面也顯示出西周禮樂的宮廷文化屬性。同時亦說明春秋時代,依然相信琴聲能夠招引天地間的神靈,而引來種種異象。並且,周初以來的天命觀——深信有德的君主才能承受天命的觀念,亦融入到春秋時代的琴觀裏,進而認爲有些琴曲是有德的君主才能聆聽的,否則會招來災禍。師曠的這段話極爲重要,稱得上是西周至春秋時代音樂理論的指導原則。

琴学研究西周至春秋时代的礼器

歷史進入西周後,對於琴的觀念也逐漸發生變化。與“先鬼後禮”的商人不同,周人是一個理性的族群,鑒於鼎盛一時的“大邑商”驟然爲蕞爾小邦的周人所滅,周初的領導者提出“皇天無親,惟德是輔”[8]的天命觀,主張有德的君主才能長保上天的佑護。這種對個人品德的重視和追求,恰如潤物細無聲般逐漸影響到對琴的觀念中來。史書好言周公制禮作樂,但根據西周金文資料的顯示,周人的禮樂制度大概是在西周中期以後才粲然大備的[9]。所謂“禮不下庶人”,當時施行禮樂制度的人,無一不是屬於西周社會的貴族階層,從最高級別的周王到等而下之的逐級職官,形成金字塔式結構。禮樂物質資料的擁有者都是處於宗周社會的上層,庶人平民是絶無僅有的,這從考古發掘的西周墓葬中可見一斑。這些情況,一方面表明了禮樂制度與政治體系的密切關係,是權力的標誌和象徵,另一方面也顯示出西周禮樂的宮廷文化屬性。

因此,古琴和其他宮廷樂器一樣,主要成爲貴族在宴饗或各種典禮儀式中演奏,藉以顯示貴族的身份地位。但我們也必須注意到,古琴在西周逐漸成爲一種教化的樂器。據《周禮》的記載,西周禮樂制度的施行有各司其職的樂官,並負責演奏規定的樂器,如磬師、鐘師、笙師、鎛師、籥師等即是。而操縵琴瑟,則有“瞽矇”:

瞽矇掌播鼗、柷、敔、塤、簫、管、絃、歌。諷誦詩,世奠繫,鼓琴瑟。(《周禮·春官·宗伯》)

瞽矇指盲人樂師,他們必須精通多種樂器,其中的“絃”,即指琴瑟。“世奠繫”即“世定系”,謂序陳先王的世系,述其德行,惕厲時君。“諷誦詩”則是誦詩以刺君過,類似後世的諫官。無論是序陳世系或諷誦詩篇,瞽矇都會譜寫成歌,與絃樂相依詠,透過琴歌規諫君王。琴也就成了君王品德教化的樂器,逐步成爲貴族階層規範個人行爲儀節的工具。所以有“士無故不徹琴瑟”(《禮記·曲禮下》)、“君子之近琴瑟以儀節也,非以慆心也”(《左傳》昭公元年)等主張。因此,如果說商代的琴是巫師祭祀祈福時使用的“法器”,則入周以後,琴逐漸成爲寓有對貴族階層政治教化功能的“禮器”。

西周末年,政局不穩,天灾連年,加之犬戎入侵,致使平王東遷。宗周的禮樂文明伴隨著王綱的解紐而逐漸壞崩。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對古琴的觀念也逐漸發生變化。春秋時代,雖然被後世稱爲“禮壞樂崩”,但周代的禮樂精神畢還是影響很深。在當時精通音樂的,依然是那些世代司掌各種樂器的樂工,包括專門彈琴的樂師。他們身體力行,努力維繫古琴的“禮器”傳統,其中著名的琴師有鍾儀、師曠等人。像他這類專職服事統治者的技術人員,“不貳事,不移官”(《禮記·王制》),而且家族官守世襲,既專業又專職,時間久了,自然會從技藝悟出一些比較具有普遍性的道理,涉及政治、社會或人生各個層面,並且形成相當的權威性。

鍾儀是文獻記載中最早的一位宮廷裏專業琴人。《左傳》成公九年(前582年),晉侯到軍府中視察,看到兩年前鄭國獻來的的楚囚鍾儀,命人釋放了他,問其所職,報稱家族世代爲樂人,擅操琴。晉侯於是給他一張琴,讓其演奏,他彈奏的琴曲都是南方音調。晉侯接著便問他楚國君王的品行如何,鍾儀一再迴避,晉侯一再追問,不得已,乃答說楚王作太子時,受到良師的教育和賢臣的薰陶。於此可見,自稱世守楚國王室樂職的鍾儀,除了爲貴族宴遊奏樂外,亦負有觀察君王的品德,遇事規勸的職責。爲了探聽楚國國情,晉侯一再追問鍾儀,也是因爲他知道宮庭琴人有這樣的職責。鍾儀得體的回答使晉侯深感他沒有背棄本職,爲晉楚兩國的和好,將他禮送回國。

另一位名叫師曠的琴師,更稱得上是西周樂師本職傳統最忠實的繼承人。師曠,並非姓“師”。應劭《風俗通》云:“樂人瞽者稱師,晉有師曠,魯有師乙。”古代文獻中提到“師”就達數十位之多。他們大多生活於春秋後期至戰國初期的近二百年間(前576—前396)。而師曠是其中記載最多的一位,《莊子》、《孟子》、《荀子》、《列子》、《新序》、《說苑》、《韓非子》等書中皆有記載。

《韓非子·十過》記載衛靈公與晉平公之會,衛國樂官師涓演奏從濮水新聽來的音樂,不知何人作品,師曠一聽就指出是商紂時代師延之作,紂亡,師延投濮水自殺,此琴曲屬悲淒的清商,聽這種音樂,“其國必削”。這反映師曠不僅精通音律和各地方的音樂,也能深刻理解音樂背後的故事與意蘊——音樂和國政否泰興亡的密切關係。在晉平公的催促下,師曠用古琴演奏了《清徵》,引來十六隻玄鶴,“延頸而鳴,舒翼而舞。”師曠說,這是有德之君才可以聽的音樂,“吾君德薄,不足以聽。”晉平公猶不滿足,還要欣賞更悲壯的《清角》,師曠不得已,又撫琴而奏。當他奏完第一曲,有烏雲從西北昇起。等他開始奏第二曲,則狂風驟起,暴雨傾盆,磚飛墻塌,眾人奔起逃遁。晉平公恐懼,伏於廊屋。晉國此後遭受了三年可怕的旱災,晉平公也身患重病[10]。因爲《清角》是黃帝才夠格聽的音樂,德薄的晉君,反而招禍。這些傳聞當然不可信,但反映出師曠的琴藝在時人心目造成的印象。同時亦說明春秋時代,依然相信琴聲能夠招引天地間的神靈,而引來種種異象。並且,周初以來的天命觀——深信有德的君主才能承受天命的觀念,亦融入到春秋時代的琴觀裏,進而認爲有些琴曲是有德的君主才能聆聽的,否則會招來災禍。(www.xing528.com)

此外,當時流行所謂的“鄭衛之聲”,也稱“新聲”,其源頭來自南方的楚國。本屬中原文化區的鄭國和衛國,毗連楚國,深受其文化影響。鄭衛之聲,融合中原與楚國的音樂元素,綺靡瑰麗;音樂所表現的內容,多是民間尋常百姓的生活,或兒女私情,這從《詩經》中的《鄭風》、《衛風》可見端倪[11]。與西周宮廷音樂傳統那種莊嚴肅穆的氛圍大異其趣,中原諸國不少貴族被其新鮮奇麗的旋律所吸引,晉平公就是一個喜歡“新聲”的人。對此,師曠加以反對,道出了一番道理:

公室其將卑乎!君之萌兆於衰矣。夫樂以開山川之風,以耀德於廣遠也。風德以廣之,風山川以遠之,風物以聽之,修詩以詠之,修禮以節之。夫德廣遠而有時節,是以遠服而邇不遷。(《國語·晉語》)

師曠的這段話極爲重要,稱得上是西周至春秋時代音樂理論的指導原則。我們先解釋一下“樂以開山川之風”的意思,根據《周易》,當時的一般哲學認爲:太極(宇宙未形成前的元氣)生兩儀(陰陽初分,山河及四時未形成時的原始天地),兩儀生四象(春夏秋冬四時出現),四象生八卦(天、地、山、澤、水、火、雷、風)。在天地創生的過程中,陰陽運行其內,促使太極形成生動紛雜的世界,包括人與萬物——兩者既是太極的發展結果,又仍遵循其根本規律,包括陰陽二者相生相克的規律。因此,如《論語·堯曰》“天之厤數在爾躬”所說的,人與萬物又各爲一小太極,基於蘊含於自身的共同所循的太極根本規律而相互影響。所以人所奏出的音樂既可啟閉四時陰陽的運行,又可開塞八方山川之風。師曠彈《清徵》、《清角》之所以能引來異象,在古人的理解中,就是基於這個人與天地感通的原理。而這個音樂理論的感通原則,與上古以來相傳的琴音能夠溝通人神關係的觀念是一脈相承的。既然音樂可以影響到人與天地萬物的關係,因此,音樂的教化功能就顯得非重要。所以師曠說音樂能夠“以耀德於廣遠”,意謂透過音樂向四方遙遠廣闊的地區傳揚華夏德政。

接著師曠詳細列出音樂的作用:將美政與德行賦於詩樂歌舞中發揚四方;聽四時八方之風,協之於音律,而判斷陰影的鬱滯順暢、人情的怨樂、兵勢的強弱;將直抒胸臆的詩章譜成歌曲演唱,既用於瞭解下情,又用於推行教化;與禮儀規範相輔相成,節制人君言行舉止的分寸。這樣便能使天子或國君恩德廣布、四時暢順、風雨協調和庶民勞作有時,上下舉止合禮有節,因此就會使得遙遠的異族方國來朝,臣服歸順,使國內臣民擁戴其上,重土不遷。

相反,在師曠看來,晉平公迷戀的新聲,靡艷有餘,廣遠不足,無有教化之功,反而容易使人萎靡不振。推斷以晉平公爲代表的公室勢力將逐漸萎縮,爲新興的卿大夫階層所取代。

師曠這一番宏大深遠的樂論,堪爲先秦樂論的皜矢,是上古以來樂論琴理的集大成。他的樂論其實就是治國之道,其背後有一個哲學體系,有一個可大可久的精神系統,應當是世代的樂官長期傳統累積下來的智慧結晶。綜合先秦兩漢文獻所見,師曠有三重的身份。首先,作爲樂師,他通曉音律、聽覺敏銳。晉平公新鑄造了一套編鐘,人們都同聲贊美,衹有師曠發現它的音律不準,主張另行鑄造。衛國的師涓來聽,也進一步證實了他的判斷是正確的(《呂氏春秋·仲冬紀·長

見》)。其次,他也是一位“休咎勝敗,可以逆知”的“巫師”,他憑“南風不競”,斷言“楚必無功”(《左傳》襄公十八年)。第三,更是一位秉性剛烈,敢於諍言的“諫臣”。有一次晉平公酒後失言,得意說出人生最樂莫過於爲人君,講話沒有人敢違背。師曠便“援琴撞之”(《韓非子·難一》)。因此,師曠的身份很像周代瞽人樂官之長的“大師”。根據《周禮·大師》所載,“大師”掌國中音律,亦掌貴族階層的音樂教育,強調要“以六德爲本,以六律爲音”。六德指音樂教育要有“智、仁、聖、義、忠、和之道,乃後可教以樂歌”(《周禮·大師》鄭註)。舉行大型祭祀時,大師率領眾瞽矇奏樂;遇有國君喪禮,則諷誦國君生前的治績,依據其德行作謚名;戰爭前夕,大師奏樂,透過音律占驗吉凶。總之,《周禮》所見的“大師”,也是具備“樂師”、“諫臣”和“巫師”等多重身份,是集商周以來樂官職能之大成。先秦兩漢文獻所載師曠的形象,相當合符大師的身分。而師曠,正是以一己之力躬身實踐心中的音樂信念,努力維繫西周以來的禮樂傳統精神價值於不墜。雖然有關師曠的記載散見於各種文獻,吉光片羽,但依然爲我們呈現了一位豐滿的師曠形象——“以道自隱,諫諍無隱”(《琴史》對師曠的贊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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