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阳货欲见孔子①，孔子不见，归孔子豚②。
孔子时其亡也③，而往拜之。
遇诸涂④。
谓孔子曰：“来！予与尔言。”曰：“怀其宝而迷其邦，可谓仁乎？曰：“不可。好从事而亟失时⑤，可谓知乎？”曰：“不可。日月逝矣，岁不我与。”
孔子曰：“诺，吾将仕矣。”
注 释
①阳货：季氏的家臣，又叫阳虎。季氏数代把持鲁国政权，故阳货势力也逐渐强大，当时阳货把持了季氏的权力，并进一步掌管国政，这就是孔子所反对的“陪臣执国命”。
②归：通“馈”，赠送。豚：小猪。
③时：通“伺”，打听。亡（wú）：不在家，出门在外。
④涂：同“途”，道路。
⑤亟（qì）：屡次，多次。
译 文
阳货想让孔子拜见他，孔子不去，于是他便送给孔子一头小猪。
孔子打听到阳货不在家，便前往他家去拜谢。
不巧俩人在路上遇见了。
阳货对孔子说：“你来呀，我有话对你说。”于是说道：“你怀着一身的才能，却听任自己的国家迷乱，可以称得上仁吗？”又说：“不可以。喜欢参与政事又屡次错失时机，可以称得上聪明吗？”又说：“不可以。时光流逝，年岁可不等我们啊。”
孔子说：“好吧，我打算出来做官了。”
（二）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
译 文
孔子说：“人们的天性本来是相近的，由于后天的习惯不同所以相差甚远。”
（三）子曰：“唯上知与下愚不移。”
译 文
孔子说：“只有上等的智者和下等的愚人是不会改变的。”
（四）子之武城①，闻弦歌之声。夫子莞尔而笑②，曰：“割鸡焉用牛刀？”
子游对曰：“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戏之耳。”
注 释
①武城：鲁国邑名，当时子游担任武城的长官。
②莞（wǎn）尔：微笑的样子。
译 文
孔子来到武城，听见弹琴和唱歌吟诗的声音。孔子微笑着说：“杀鸡怎么用牛刀啊？”
子游回答说：“当初我听老师说过：‘君子学习礼乐之道就会爱人，百姓学习礼乐之道就会容易听从使唤。’”
孔子说：“学生们，言偃说的话是对的。我前面说的话只是跟他开玩笑罢了。”
（五）公山弗扰以费畔①，召，子欲往。
子路不说，曰：“末之也已②，何必公山氏之之也③？”
子曰：“夫召我者而岂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
注 释
①公山弗扰：季氏家臣，又叫公山不狃，字子洩。以费畔：意思是公山弗扰凭借着费城反叛季氏。畔：通“叛”，反叛，叛乱。
②末：无，没有。之：到，前往。
③之：第一个“之”是助词，宾语前置的标志；第二个“之”是动词，到，前往的意思。
译 文
公山弗扰凭借着费城反叛季氏，来召孔子，孔子想要前往。
子路很不高兴，说：“没有地方可去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去东山氏那里啊？”
孔子说：“那召我的人，难道只是空召吗？倘若真有能用我的人，我将能在东方兴起周道吧！”
（六）子张问仁于孔子。孔子曰：“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
“请问之。”曰：“恭、宽、信、敏、惠。恭则不侮，宽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
译 文
子张问孔子怎样才能算是仁。孔子说：“能够在天下实行五种品德便算是仁了。”
子张说：“请问是哪五种品德呢？”孔子说：“恭敬、宽厚、诚信、勤敏、慈惠。恭敬就不会遭受侮辱，宽厚就会得到民心，诚信就能被人任用，勤敏就会有功绩，对人有恩惠就容易使唤人。”
（七）佛肸召①，子欲往。
子路曰：“昔者由也闻诸夫子曰：‘亲于其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佛肸以中牟畔②，子之往也，如之何？”
子曰：“然，有是言也。不曰坚乎，磨而不磷③；不曰白乎，涅而不缁④。吾岂匏瓜也哉⑤？焉能系而不食？”
注 释
①佛肸（bì xī）：为晋国大夫范氏、中行氏的家臣，担任中牟县的长官。晋大夫赵简子攻打范氏、中行氏，佛肸凭借中牟予以抵抗。
②中牟：鲁国的邑名。
③磷：薄。
④涅（niè）：染黑。缁（zī）：黑色。
⑤匏（páo）瓜：一种草本植物，叶子掌状分裂，茎上有卷须；果实比葫芦大，但味苦不能食用；对半剖开可做水瓢。
译 文
佛肸来召孔子，孔子想要前往。
子路说：“先前我听老师说：‘亲身做过坏事的人，君子不会去他那里。’佛肸凭借中牟发动叛乱，您却要去他那里，这要怎么说呢？”
孔子说：“不错，我是说过这样的话。不是有坚硬的东西吗，那是磨也磨不薄的；不是有洁白的东西吗，那是染也染不黑的。我难道是一个匏瓜吗？怎么只能挂在那里而不被人采食呢？”
（八）子曰：“由也！女闻六言六蔽矣乎①？”对曰：“未也。”
“居！吾语女。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②。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③。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
注 释
①蔽：通“弊”，弊病。
②贼：伤害。
③绞：急切，偏激。
译 文
孔子说：“仲由啊！你听说过六种美德和六种弊端吗？”子路回答说：“没有。”
孔子说：“你坐下！我告诉你。喜好仁德而不喜好学习，它的弊病是愚蠢；喜好智慧而不喜好学习，它的弊病是放荡；喜好诚信而不喜好学习，它的弊病是容易伤害自己；喜好直率而不喜欢学习，它的弊病是尖刻偏激；喜好勇敢而不喜好学习，它的弊病是犯上作乱；喜好刚强而不喜好学习，它的弊病是狂妄自大。”
（九）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①，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
注 释
①兴：就眼前事物的陈述，援引相类似的例证来说明事理，激发人的想象力。
译 文
孔子说：“你们这些学生怎么没人学习诗呢？诗可以激发人的想象力，可以提高观察事物的能力，可以懂得如何团结合群，可以学会讽刺的方法。从近处讲，懂得如何侍奉父母；从远处讲，懂得如何奉事君主。也可以从中多认识一些鸟兽草木的名字。”
（十）子谓伯鱼曰：“女为《周南》《召南》矣乎①？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也与②？”
注 释
①《周南》《召南》：均为《诗经》十五国风之一。《周南》有诗十一篇，《召南》有诗十四篇。
②正墙面而立：即面对着墙壁站立，意思是既看不见任何东西，又不能往前走。
译 文
孔子对伯鱼说：“你学了《周南》《召南》的诗吗？一个人如果不学习《周南》《召南》，那就像面对着墙壁而站在那里吧？”
（十一）子曰：“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
译 文
孔子说：“我们说的礼呀礼呀，难道仅仅指玉帛之类的礼器吗？我们说的乐呀乐呀，难道仅仅指钟鼓之类的乐器吗？”
（十二）子曰：“色厉而内荏①，譬诸小人，其犹穿窬之盗也与②？”
注 释(www.xing528.com)
①荏（rěn）：怯懦。
②穿窬（yú）：挖洞翻墙，此处指盗窃行为。
译 文
孔子说：“表面威严内心却很怯懦的人，用小人作比喻，大概就像挖洞穿墙的小偷吧？”
（十三）子曰：“乡原①，德之贼也。”
注 释
①乡原：也作“乡愿”，指乡里貌似谨慎笃厚，实际是同流合污、媚世伪善的人。原：谨慎老实。
译 文
孔子说：“貌似谨慎笃厚，实际上同流合污、媚世伪善的人，是道德的败坏者。”
（十四）子曰：“道听而涂说，德之弃也。”
译 文
孔子说：“在路上听见传言并且四处散播，这是一种背弃道德准则的行为。”
（十五）子曰：“鄙夫可与事君也与哉①？其未得之也，患得之②。既得之，患失之。苟患失之，无所不至矣。”
注 释
①鄙夫：指品德庸俗鄙陋的人。
②患得之：依据上下文意，当作“患不得之”。患：忧虑，担忧。
译 文
孔子说：“那种鄙陋的人，怎么可以和他一起事奉君主呢？当他没有得到官位的时候，他担忧得不到。当他得到官位的时候，又担忧失去。如果他担忧失去官位，那么就会无所不用其极了。”
（十六）子曰：“古者民有三疾，今也或是之亡也。古之狂也肆，今之狂也荡；古之矜也廉①，今之矜也忿戾；古之愚也直，今之愚也诈而已矣。”
注 释
①廉：本义指堂屋的侧边，由于侧边有棱角，故引申为方正，正直。
译 文
孔子说：“古代的人有三种毛病，如今或许连这些毛病也不是原来那样了。古代狂妄的人肆意自恣，不拘小节，如今狂妄的人是放荡妄为；古代矜持的人方正威严，如今矜持的人却恼怒好争；古代愚昧的人直率坦荡，如今愚昧的人只是挟私欺诈罢了。”
（十七）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①
注 释
①此章重出，已见《学而篇》第三章。
译 文
孔子说：“孔子说：“满口说着讨人喜欢的话，满脸装着讨人喜欢的面色，这种人仁德是很少的！”
（十八）子曰：“恶紫之夺朱也①，恶郑声之乱雅乐也②，恶利口之覆邦家者。”
注 释
①紫之夺朱：紫色侵夺了朱色的正位。古代以朱色为正色，紫色为间色，即杂色。春秋时一些诸侯国的国君以穿紫色衣服为时尚，如齐桓公就非常喜欢穿紫色衣服，并逐渐以紫为贵，由此取夺了朱色的地位。
②雅乐：典雅纯正的音乐。
译 文
孔子说：“我厌恶紫色取夺了朱色，厌恶郑国的音乐扰乱了典雅的正音，我厌恶巧嘴利舌颠覆了国家。”
（十九）子曰：“予欲无言。”子贡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译 文
孔子说：“我不想再说话了。”子贡说：“您如果不说话，那我们要传述什么呢？”孔子说：“上天讲了什么呢？春、夏、秋、冬四季照样运行，百物照样生长，上天又讲了什么呢？”
（二十）孺悲欲见孔子①，孔子辞以疾。将命者出户，取瑟而歌，使之闻之。
注 释
①孺悲：鲁国人。《礼记·杂记》记载鲁哀公曾派他到孔子那里学士丧礼。
译 文
孺悲想见孔子，孔子以生病为由予以推辞。等传话的人刚走出门，孔子就拿起瑟来，边弹边唱，故意让孺悲听见，知道他没有病。
（二十一）宰我问：“三年之丧，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旧谷既没，新谷既升，钻燧改火①，期可已矣②。”
子曰：“食夫稻③，衣夫锦，于女安乎？”
曰：“安。”
“女安，则为之！夫君子之居丧，食旨不甘④，闻乐不乐，居处不安⑤，故不为也。今女安，则为之！”
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
注 释
①钻燧：古代钻木取火的方法。燧：取火所用的树木。改火：一年四季，取火所用的树木种类各不相同，故称“改火”。
②期（jī）：一年。
③稻：古代北方以稻为贵，故而居丧期间不吃。
④旨：美味的食物。
⑤居处：此处指与平常相同的居住生活。古代父母去世，孝子守丧期间要另筑简陋的草庐独居。
译 文
宰我问：“父母死后要守孝三年，这个期限太久了。君子三年不学习礼仪，礼仪必定会荒废；三年不演奏音乐，音乐必定也会亡失。陈年的谷子已经吃完，新谷已经登场，取火之木的更换也经过了一个轮回，守孝一年也就可以了。”
孔子说：“父母去世，不到三年，你就吃稻米，穿锦衣，你的心能安吗？”
宰我说：“心安。”
孔子说：“你要是心安你就那么做吧！君子守孝期间，吃美食都觉得无味，听音乐也不觉得快乐，住在家中也不安适。因此不会这样做。如今你要是觉得心安，那你就这样做吧！”
宰我退出以后，孔子说：“宰予这个人不仁啊！子女生下来，三年才能离开父母的怀抱。三年的丧期，是天下通行的丧期呀，宰予不也是从他父母那里享有这三年之爱吗？”
（二十二）子曰：“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不有博弈者乎①？为之，犹贤乎已②。”
注 释
①博弈（yì）：两种棋类游戏，即六博和围棋。
②贤：胜过。已：止，这里指什么都不干。
译 文
孔子说：“整天吃饱了饭，什么事情都不用心，这样的人难有出息啊！不是有玩六博和围棋的吗？即便是下下棋，也比什么事都不干要好。”
（二十三）子路曰：“君子尚勇乎？”子曰：“君子义以为上，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
译 文
子路说：“君子崇尚勇敢吗？”孔子说：“君子把道义看作是最高尚的。君子有勇敢却没有道义就会犯上作乱，小人有勇敢而没有道义就会变成强盗。”
（二十四）子贡曰：“君子亦有恶乎？”子曰：“有恶。恶称人之恶者，恶居下流而讪上者①，恶勇而无礼者，恶果敢而窒者②。”
曰：“赐也亦有恶乎？”“恶徼以为知者③，恶不孙以为勇者，恶讦以为直者④。”
注 释
②窒：阻塞不通，引申为顽固不化的意思。
③徼（jiāo）：窃取，抄袭。
④讦（jié）：揭发别人的阴私。
译 文
子贡说：“君子也会对人有厌恶吗？”孔子说：“君子也有厌恶的人。厌恶那些喜欢议论别人坏处的人，厌恶那些身居下位却毁谤在上位的人，厌恶那些勇敢但不懂礼的人，厌恶那些果敢但顽固不化的人。”
孔子接着说：“赐啊你也有厌恶的人吗？”子贡说：“我厌恶那些抄袭他人却自以为聪明的人，厌恶那些不懂谦让却自以为勇敢的人，厌恶那些揭发人家隐私却以为直率的人。”
（二十五）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
译 文
孔子说：“只有女子和小人难以相处，你与他们亲近，他们就会不知逊让，你和他们疏远，他们就会怨恨。”
（二十六）子曰：“年四十而见恶焉，其终也已。”
译 文
孔子说：“一个人活到四十岁还被别人厌恶，这一辈子怕是无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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