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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有为、梁启超与现代学思

时间:2023-11-2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章太炎,原名炳麟,字枚叔,号太炎;浙江余杭人。论清末民初的思想学术,可举三对师徒为代表:康有为、梁启超,章太炎、黄侃,罗振玉、王国维。故将黄氏拒于梁山泊之外,仅附记于此。陈寅恪挽王国维诗有“文化神州丧一身”之句,盖将王氏一人视作中国文化的代表;而章氏直以中国文化的代表自居。故此处将章氏拟为托塔天王,似扬而实抑,盖亦要将他摒于现代学林的正榜之外也。

康有为、梁启超与现代学思

章太炎(1869—1936),原名炳麟,字枚叔,号太炎;浙江余杭人。

论清末民初的思想学术,可举三对师徒为代表:康有为梁启超,章太炎、黄侃,罗振玉、王国维。罗、王关系在师友之间,但王氏的出人头地实赖罗氏的全力提携,故不妨亦以师徒视之。

三对组合,在政治和思想学术两方面立场各异,恰成有意味的对照:康、梁在政治和思想文化上都属改良派,一方面倾向保皇立宪,反对革命;一方面以言论为“批判的武器”,开启风气,转移人心,启蒙之功莫大焉。章、黄在政治上是激进派,鼓吹排满革命;在学术上却是保守派,以保存国粹为号召,排斥新材料、新方法,为清代小学(语言文字学)的殿军。与章、黄相反,罗、王在政治上是保守派,死心塌地做清朝的孤臣孽子,身在民国,心怀复辟;但在学术上却是革新派,以出土文献的发现及整理为志业,尤以甲骨学的开创惊世绝伦,世称“罗王之学”。章、黄跟康、梁相比,在政治上未免冒进,而跟罗、王相比,在学术上又嫌滞后,两皆失措。他们虽能在古音学方面后出转精,却自限于清代小学的旧樊篱,不能转入现代语言学的新天地。[1]

章氏最严重的毛病,尤在门户之见太深,意气之争太甚。康有为信从今文经学,他以古文经学作为对抗;罗、王治甲骨文而声名鹊起,他则斥甲骨文为伪造;[2]汪荣宝借佛经译音等资料考订古音,为音韵学另辟新径,他又指责为“浅者且取异域侏离之语以求古音”。[3]号为文字音韵学权威,这可算是他学术生涯的最大败笔。

在近代中国这一知识转型期,章氏实为过渡性人物,有守旧处,亦有趋新处。他是古典形态的博学鸿儒,于学无所不窥,留日期间更涉猎西学,视界已超出中土之外。平生著作甚丰,要者如《訄书》、《检论》综观中国古今思想学术、政治社会;《国故论衡》总结传统的语言文字学、文学及诸子学;《菿汉微言》泛论佛学、易学、老庄、儒学。此外,《齐物论释》借佛教思想阐释《庄子·齐物论》,可算比较哲学的会通之作,晚年自许:“若《齐物论释》、《文始》诸书,可谓一字千金矣。”[4]

章氏门人众多,知名者有黄侃、但焘、汪东、朱希祖、钱玄同、周树人(鲁迅)、吴承仕等;章氏曾戏以太平天国诸王比拟各人:黄为天王,汪为东王,钱为南王(一说翼王),朱为西王,吴为北王。[5]又,据说章氏本人也曾自称“章天王”[6],此与“康圣人”又成有趣的对比。[7]

按:黄侃(季刚)对传统经籍用力极深,拟五十岁以后著书,却在四十九岁病亡。他的古音分部综合清人旧说而后来居上,但守成有余,创新不足,现代语言学家如李方桂、王力、周法高等对他都有批评。[8]他去世时,杨树达在日记里更说:“近日学界人谈及季死,均谓季生时声望虽高,百年后终归岑寂。……季刚受学太炎,应主实事求是,乃其治学力主保守……此俗所谓开倒车。世人皆以季刚不寿未及著书为惜,余谓季刚主旨既差,是享伏生之年,于学术恐无多增益也。”[9]此谓黄氏即不早逝,亦未必能有大成,虽极苛刻,亦甚中其病。故将黄氏拒于梁山泊之外,仅附记于此。

陈寅恪挽王国维诗有“文化神州丧一身”之句,盖将王氏一人视作中国文化的代表;而章氏直以中国文化的代表自居。民国初年他被袁世凯软禁于北京,在家书中称:“吾死以后,中夏文化亦亡矣!”[10]与此类似,德国文学家托玛斯·曼在纳粹上台后流亡美国,对记者说:“Wo ich bin,ist Deutschland.”(我在哪里,德国就在哪里)[11]章氏将自身等同于中国文化,托玛斯·曼将自身等同于德国文化,可谓中外之狂态略同。

章氏久享“国学大师”之誉,但声名虽臻于极盛,对学术界的实际影响却并不深刻。毛泽东当年曾说:“《水浒》只反贪官,不反皇帝。屏晁盖于一百零八人之外。”故此处将章氏拟为托塔天王,似扬而实抑,盖亦要将他摒于现代学林的正榜之外也。

诗曰:启蒙事业逊康梁,排满赢来举国狂。并世学人别流派,章黄原不及罗王。

注 释:

[1]傅斯年曾激烈地批评章氏“尸学问上的大权威……在文字学以内做了一部《文始》,一步倒退过孙诒让,再步倒退过吴大澂,三步倒退过阮元,不特自己不能用新材料,即是别人已经开头用了的新材料,他还抹杀着。至于那部《新方言》,东西南北的猜去,何尝寻杨雄就一字因地变异作观察?这么竟倒退过二千多年了”(《历史语言研究所工作之旨趣》)。(www.xing528.com)

[2]参董作宾《甲骨学六十年》,台湾艺文印书馆1974年版,页56-59;傅杰《章太炎与甲骨文》,《聆嘉声而响和》,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按:钱穆亦欲抹杀甲骨学、语言学乃至考古学的价值,有言:“试问研究龟甲文,以及研究各地白话方言,又与治中国史具何关系?治龟甲文过于旧,治语言学又过于新,新旧相冲突,惟具是模仿西方,则不知觉。……乃又提倡考古之学,此诚中国近世一可悲事矣。”(《现代中国学术论衡·略论中国考古学》)钱氏的心理实与章氏略同,盖自我中心,己所知所为的学问方有意义,而己所不解不能的学问便无意义,天下事有是理乎?

[3]《音韵学通论题辞》,《太炎文录续编》卷二下。

[4]《自述学术次第》。又,章氏与龚未生书亦云:“所著数种,独《齐物论释》、《文始》,千六百年未有等匹。《国故论衡》、《新方言》、《小学答问》三种,先正复生,非不能为也。”(《章太炎书札》,据倪伟编《章太炎生平与学术自述》,江苏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页155)其意亦同。按:新派的胡适对《齐物论释》也评价甚高:“……到章太炎方才于校勘训诂的诸子学之外,别出一种有条理系统的诸子学。太炎的《原道》、《原名》、《明见》(按:以上三篇见《国故论衡》)、《原墨》、《订孔》、《原法》(按:以上三篇见《检论》)、《齐物论释》都属于贯通的一类。《明见》、《原墨》、《齐物论释》三篇,更为空前的著作。今细看这三篇,所以能如此精到,正因大炎精于佛学,先有佛家的因明学、心理学、纯粹哲学,作为比较印证的材料,故能融会贯通,于墨翟、庄周、惠施、荀卿的学说里面,寻出一个条理系统。”(《中国哲学史大纲[卷上]·导言》)但其也不免比附格义,故梁启超称誉中仍不无保留:“炳麟用佛学解老庄,极有理致,所著《齐物论释》,虽间有牵合处,然确能为研究‘庄子哲学’者开一新国土。”(《清代学术概论》)汤用彤甚至私下批评:“参考章太炎先生的齐物论释,要特别小心,他在乱扯!”(据王叔岷《中国文学与其他学科的关系》,《慕庐演讲稿》,收入《慕庐论学集》;《我与斠雠学》,《斠雠学[补订本]》,中华书局2007年版;《慕庐忆往——王叔岷回忆录》,中华书局2007年版,页49;《慕庐述学》,《慕庐忆往》附录)

[5]朱偰《先君逖先先生对于史学之贡献》,《孤云汗漫——朱偰纪念文集》,学林出版社2007年版;又《先君逷先先生年谱》,《文史大家朱希祖》,学林出版社2002年版,页176。详见朱元曙《章门“五王”轶事》、《朱希祖与钱玄同》;另参任友安《鹧鸪忆旧词·余杭章炳麟太炎先生》,香港天文台报社1990年版。

[6]任友安《鹧鸪忆旧词·余杭章炳麟太炎先生》。

[7]熊十力中年学佛,改名“十力”,“十力”原指佛祖或菩萨具十种超凡智力;又熊氏著作多署“黄冈熊十力造”,所谓“造”,在印度唯被尊为“菩萨”者才敢用,他甚至直接自称“熊十力菩萨”(参石峻《熊十力先生的学术道路》,《玄圃论学集》,三联书店1990年版;王元化《记熊十力先生二三事》)。康自称“圣人”,章自号“天王”,熊自命“菩萨”,三者恰相映成趣。

[8]林语堂指黄氏的古音十九纽说为“循环式论证”、“以乙证甲,又以甲证乙的乞贷论证”(《古音中已遗失的声母》,《语言学论丛》,开明书店民国22年版);张世禄承林说,亦称黄说为“循环式的乞贷论证”(《中国音韵学史》,商务印书馆民国25年版,下册页316);王力更将“古本韵”学说批评得体无完肤(《黄侃古音学述评》,《龙虫并雕斋文集》第三册,中华书局1982年版)。此外,李方桂谓黄氏未做过任何古音构拟的工作,而且“没有出过什么有影响的书”(王启龙、邓小咏译《李方桂先生口述史》,清华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页50、页79);周法高也说:“研究中国语言的必需通晓普通语言学的原理和方法。黄季刚先生的二十八部(晚年又分为三十部),把阴阳入分立,是相当有道理的,在中国音韵学史是有地位的;但是他的一四等为古本音的学说就不合语言学原理。”(《何谓汉学》,收入《汉学论集》,台湾正中书局1965年版)而王静如则称之为“音韵学中之神学”,指“他是总结清儒一些材料,加以排列分析,其功不可没。但择韵目故弄文字游戏有如棋奕之伎,实出科学之外”(《汉语音韵学雅言》,见冯蒸《汉语音韵学论文集》,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按:近时李开针对林语堂、张世禄之说,否定黄氏是循环论证,但却认为黄氏关于古韵二十八部划分乃参照钱复(玄同)的《韵摄表》,而钱说又来自高本汉(《黄侃的古音学:古本声十九纽和古本韵二十八部》、《高本汉和他的汉学名著〈中国音韵学研究〉》,《汉语古音学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若如此,黄说不仅继承戴震,亦暗袭高本汉矣。

[9]《积微翁回忆录》,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页106。按:后来杨氏又有言:“读王静安《尔雅草木虫鱼释例》,穿穴全卷,左右逢源,千百黄侃不能到也。”(《积微居回忆录》,页208)亦可见杨氏对黄侃的轻蔑。

[10]《章太炎先生家书》,据《章太炎生平与学术自述》,页155;又见曹聚仁《章太炎先生》,收入《追忆章太炎》。按:章氏在光绪时已称:“上天以国粹付余……至于支那闳硕壮美之学,而遂斩其统绪,国故民纪,绝于余手,是则余之罪也!”(《太炎文录初编·癸卯狱中自记》)固早已自居于中国传统文化的托命之人矣。黄侃在金陵大学授课时表示:“余于中国学术,犹蜂腰也。其屑微已甚,然不可断。断,学术其亡乎!”(游寿《敬业记学》,《量守庐学记》,三联书店1985年版)亦得其师之狂。又,熊十力亦云:“上天以斯文属余,遭时屯难,余忍无述?”(《读经示要·自序》)则与章氏“上天以国粹付余”的口吻又何其类似乃尔。

[11]据龙应台《干杯吧,托玛斯·曼!》。按:余光中曾说:“中国人只要真正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民族,就可以像托马斯·曼那样豪语:‘凡我所在,即为中国。’”(《此生定向江湖老》)余英时近年亦接过托马斯·曼的话头,慨然表示:“我在哪里,哪里就是中国。”凡此皆意在强调在海外存续故国文化的情怀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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