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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浙东学派交游网络

时间:2023-11-2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浙东学派由永嘉、金华、永康三地的学者组成。他们并非各自独立,由于地缘的便利,他们能够经常往来聚会,论辩沟通,切磋砥砺,形成了颇具规模的浙东学人网络,于是有了连袂成帷的声势。三人交谊深厚,但是此时朝中曾觌、张说等近幸与道学人士矛盾尖锐,薛季宣为避结党之嫌,不愿与周、吕刻意相狎。是为二人的第一段交谊。吕祖谦与薛季宣的此次分手竟是两人的诀别。

南宋浙东学派交游网络

浙东学派由永嘉、金华、永康三地的学者组成。他们并非各自独立,由于地缘的便利,他们能够经常往来聚会,论辩沟通,切磋砥砺,形成了颇具规模的浙东学人网络,于是有了连袂成帷的声势。以下对他们相互间的交游往来作一些介绍。

吕祖谦学问溥博,为人诚朴端悫,襟怀开阔,又兼其出身于“世修相业,代有宗工”的显赫家族,因而在士人中享有甚高的声望。浙学各派虽然自有其师承,但都公推吕祖谦为浙学巨擘。刘埙《隐居通议》称:“宋乾、淳间,浙学兴,推东莱吕氏为宗。然前是已有周恭叔、郑景望、薛士龙出矣。继是,又有陈止斋出,有徐子宜、叶水心诸公出,而龙川陈同父亮则出于其间者也。”(81)吕氏同风头最劲的永嘉学人关系尤为密切,两者的学术思想也有某些近似之处,以至于黄宗羲《宋元学案》的原本将吕祖谦“东莱学案”划入了“永嘉学案”之中。吕祖谦在世时,他在金华的明招山住所,成了士人们交往论学的中心,永嘉多位学人如薛季宣、陈傅良、徐元德、叶适等,都曾到明招山拜望这位德望甚隆的学问大家。永嘉学者也大多受到其提携奖掖,蒙其惠泽。

(1)吕祖谦与薛季宣。薛季宣是永嘉学派中的前辈,比吕祖谦年长三岁。祖谦对薛季宣早有闻名,很想见识一下这位永嘉才俊。这个夙愿到乾道七年才得实现。他在《薛常州墓志铭》中提及二人的相识经过说:“岁在壬午,先君子守黄,公夹江为令。归以公所为语某,固已矍然自失;后十载,乃识公于朝,一见莫逆如故交。”(82)乾道七年七月薛季宣由婺州赴临安接受审查,并任大理寺主簿;该年吕祖谦在朝,任左宣教郎,两人一见如故。薛季宣在乾道八年写给张栻的信中亦云:“某自去秋中备数京辇,虽与伯恭、子充亲洽,然以人情益薄,不敢显白相从。”(83)子充是周必大。三人交谊深厚,但是此时朝中曾觌、张说等近幸与道学人士矛盾尖锐,薛季宣为避结党之嫌,不愿与周、吕刻意相狎。但二人在朝共处不足半年,该年冬薛季宣便被派往淮西视察和安抚流民。是为二人的第一段交谊。

乾道九年三月,原任湖州的薛季宣被改任为常州知州,未能赴任,而是从湖州回老家永嘉休养(84)。途经婺州时,薛氏专门前去吕祖谦处探访,两人在婺州相聚半月之久,“语连日夜”。薛季宣此次卸任还家,缘于湖州权贵的排挤撼动。薛季宣原本锐于进取的事功理想亦有些灰懒。吕祖谦对好友薛季宣寄以深深的同情,他在给陈亮的信中说:“薛士龙过此留半月,徐居厚来此留十日,皆极款。士龙历此一番,履险知难,与向时不同。”(85)另外,吕氏又高度赞扬了薛季宣渊博而质实的学问,称薛季宣:“于世务二三条如田赋、兵制、地形、水利,甚曾下工夫,眼前殊少见其比。”(86)吕祖谦与薛季宣的此次分手竟是两人的诀别。当年九月,薛季宣以四十岁的英年与世长辞。吕祖谦闻知后,悲叹“可痛!可痛!”并为薛季宣作《墓志铭》,其文寄意绵邈,既极力称赞薛季宣“疏快轩豁”的豪爽性情,也追叙了自己同薛氏深厚的友谊

(2)吕祖谦与陈傅良。在永嘉学人中,吕祖谦与陈傅良同龄,情谊也最为深笃。但是陈傅良早年的社会地位和声望却远不及吕祖谦,二人关系实介于师友之间。傅良自称“年偶同而智迟,名近似而实远”(87),虽是自谦,却也大体反映了两人的身份之别。

吕氏对陈傅良的学问多有提携之劳。傅良乾道六年入太学读书,其时吕祖谦任太学博士,两人得以相识。吕祖谦得中原文献之传,和陈傅良切磋论学的过程中,“为言本朝文献相承,所以垂世立国者”,使陈傅良受益匪浅。吕祖谦在文献方面博考详察的功夫,对陈傅良经制之学的成熟产生了较大的影响。祖谦给陈傅良的几首短短的信札中,在为学方面对陈傅良多致谆谆之教,如力戒徇外之心、着实省察等,乃是揭出自己的为学心得以规箴之。

乾道八年,陈傅良参加太学补试(88),当年春,吕祖谦担任省试考官,参加考试的永嘉学人有陈傅良、陈谦、蔡幼学、徐谊、薛叔似、鲍等多人,他们大多是陈傅良的弟子和朋友。吴子良《荆溪林下偶谈》中曾记载有关这次考试的两则佚闻,一则云:“淳熙间,永嘉英俊如陈君举、陈蕃叟、蔡行之、陈益之六七辈同时并起,皆赴太学补试。芮国器为祭酒,东莱为学官。东莱告芮公曰:‘永嘉新俊,不可不收拾。’君举访东莱,东莱语以一《春秋》题,且言破意就试,果出此题。君举径用此破,且以语蕃叟。蕃叟,其从弟也。遂皆中榜。”(89)由此可以看出吕祖谦提携后进的不遗余力。在宋代极为严密的考校制度下,吕祖谦此举冒了授人以柄乃至丢官的风险。另一则是此次考试中对陈傅良弟子蔡幼学的赏识和擢录:“东莱为省试官,得一《春秋》卷,甚工。东莱曰:‘此必小蔡也。且令读书养望三年。’以其草册投之帐顶上。未几,东莱以病先出院。众试官入其室,见帐顶上有一草卷甚工,谓:此必东莱所甚喜而欲置前列者。遂定为首选。”(90)此事是吴子良闻诸乃师叶适,应当是可信的。当时虽有糊名考校制度的约束,但吕祖谦识力超凡,他竟然从千万份考卷中辨识出了蔡幼学的妙文。由这两例可以看出,陈傅良等永嘉学人在科场中的崛起离不开吕祖谦的扶掖之功。

从私人感情上来说,吕、陈二人情意投契,相视如同兄弟。乾道八年二月,吕祖谦的父亲吕大器卒,陈傅良前去婺州吊唁,且吕氏“亦有乘兴命驾之约”,而吕祖谦终因丧服在身,心神伤瘁,终于未能赴永嘉访友(91)。吕祖谦在婺州守丧的几年内,远离诸友,心情戚苦孤寂。淳熙元年十一月,在家待阙的陈傅良从永嘉前往明招山拜望吕祖谦(92),两人在山中相聚数日,颇为欢洽。吕祖谦提及此次会面说:“前月偶得陈君举来相聚山中数日,殊不落莫。语次,未尝不南望车尘,慨然怀想也。”(93)言语间颇有惓惓之意。他赞扬陈傅良谦恭自牧的学风,称他“最长处是一切放下,如初学人”。淳熙八年七月末,吕祖谦病逝,陈傅良前往武义明招山哭祭,并为《祭文》曰:“忆学省之初识,怪伏焰之方煽;及修门之晚别,幸后会之犹健。相此意之攸属,若一体而中判。”(94)念及畴昔相识相知的情状,傅良对逝者寄寓了深挚的缅怀。

(3)吕祖谦与叶适。叶适少吕祖谦十三岁,他作为永嘉学者的后劲,才气奔逸,器识超群,蒙吕祖谦推许甚至。祖谦对他既有生活上的眷顾,对其科举仕进亦有襄助。根据周梦江先生《叶适年谱》中的详细考证,叶适曾在淳熙二年秋游学婺州,并特地去明招山拜望了吕祖谦。叶适后来回忆起这段经历说:“昔从东莱吕太史,秋夜共住明招山。正见谷中孤月出,倒影挼碎长林间。凭师记此无尽意,满扫一方相并闲。”(95)明招山清凉寥廓的秋夜,为两人论学增添了浓郁的佳思逸兴,此情景常令叶适怀念不尽。叶适回温州的当年冬天,便致书吕祖谦,深表自己有幸识荆,如“乍出坑谷,忽见天地日月,不觉欣跃惊诧,过于高快”(96)。此时的叶适没有生活保障,比较落泊,吕祖谦对此存念不已。淳熙三年,叶适在温州乐清雁荡山僧舍以授徒讲学为生,吕祖谦闻知后,借陈亮欲访问永嘉的机会,特意写信给陈亮托付道:“正则且得有啖饭处。去岁相聚,觉得其慨然有意,若到雁山,必须过存之也。”(97)嘱托陈亮一定要去雁荡山探望一下叶适,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吕祖谦对叶适科举的成功亦有助成之力。淳熙五年四月,叶适参加全国进士考试,并以进士第二名及第。而担任该年殿试考官的便恰好是吕祖谦,他对叶适考试成绩有关键的判定权。正如陈亮给吕祖谦的信中所说:“正则才气俱不在人后,非公孰能挈成之?”(98)根据叶绍翁《四朝闻见录·光皇策士》中的说法,叶适本被有司拟取为进士第一人,只是在最后由皇帝定夺的关节,其《廷对》中“圣君行弊政,庸君行善政”的说法引起了孝宗的不悦,故降为第二(99)。由此可见吕祖谦对叶适才气的嘉许和擢拔之力。吕祖谦去世后,叶适在祭文中写道:“昔余之于公也,年有长少之序,辈有先后之隔。每将言而辄止,意迟迟而太息。今余之于公也,丧前路之乡导,废旁观之轨则。”(100)在叶适的心目中,吕祖谦的操行风范树帜甚高,乃是自己为人为学的向导和楷模。

此外,永嘉的徐元德,郑伯熊、伯英兄弟,徐谊,薛叔似,陈谦,蔡幼学等学人同吕祖谦皆有交往,郑景望、徐元德曾去武义明招山拜访吕祖谦,徐谊同吕祖谦有书信往还,在薛叔似、蔡幼学、陈谦乾道八年的进士试中,吕祖谦为座师,他们应算是吕氏的门生。吕祖谦给陈亮的信中提及永嘉诸友时如数家珍:“景元廓落,自其所长,区区所望于渠者,政欲其爱养气血,点检细行,以待时而已。……陈益之留意礼学甚善,蔡行之有安齐之志,可惜不拈出一掊击之。”(101)他与永嘉几位学者学问各有所擅,而性情投契,志趣亦略同。

陈亮为人狷介寡合,而独对吕祖谦倍加推重,相为莫逆之交。陈亮在吕祖谦祭文中自称从表弟,似有远亲(102),但两人起初并不认识,绍兴三十二年虽共同参加过两浙转运司的漕试(103),仍没能相识。此次发解试中吕祖谦得中第二名,而陈亮落选,从此两人走上了升沉各别的人生道途。两人相识的具体时间,今已不可详考,但大约是在陈亮乾道五年落榜后,在老家永康的杜门读书期间。从他们现存的书信来看,吕祖谦给陈亮的信有35封,陈亮的文章散佚颇多,现今只存4封,从中可以大体窥见两人交往的情形。陈亮曾把自己的《孟子提要》、《三先生论事录》、《文中子序引》、《三国纪年》、《策问》以及序跋作品寄给吕祖谦求正,吕祖谦对于陈氏文章的主旨、乃至文字措辞都认真提出了意见,而陈亮也大多依照吕祖谦的意思作了细心的修改。比如陈亮的《书欧阳文粹后》有一句:“二圣相承又四十余年,天下之治大略举矣,而科举之文犹有宣、政之遗风。”(104)吕祖谦认为最后一句用语太直露,建议改为“而科举之文犹未还嘉祐之盛”,陈亮虚心采纳了他的意见,作了相应的修改。

除了书信往还外,由于吕、陈同在婺州,金华、永康两地相去不远,两人相互间的往来会晤也比他人为多。虽然陈亮桀骜不驯,但一向视器宇宽宏的吕祖谦为最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他不止一次表达过对吕祖谦的由衷信赖和感情上的亲近:“丈夫出处自有深意,难为共儿曹语,亦难以避人毁谤也,此怀惟吕丈知之。”(105)四海相知,惟伯恭一人。”(106)而且,在南宋理学三大家当中,陈亮对吕祖谦的学问造诣和学术气度最为敬服:“伯恭规模宏阔,非复往时之比。敬夫、元晦已朗在下风矣。未可以寻常论也。”(107)

吕祖谦也十分器重陈亮的才干和磊落魁杰的人格,曾对陈亮慨叹道:“未可以世为不能用。虎帅以听,谁敢违子!”(108)以春秋时郑国执政子皮激励子产的话鼓舞陈亮,劝其积极用世。吕祖谦对陈亮的怀才不遇寄寓了深深的同情,每逢陈亮不如意的时候,吕祖谦则似和蔼温厚的兄长,给予安慰和开导。陈亮在科举和上书之途中屡遭踬踣,尤易使他产生激烈不平的反应。乾道五年陈亮礼部试落第,上书孝宗又未成,于是郁郁满怀地返回乡里,潜心研读了道学经典,并于乾道八年下帷授学。淳熙四年,吕祖谦给朱熹的一封信中提到陈亮:“陈同甫近一二年来却翻然尽知向来之非,有意为学,其心甚虚。”(109)吕祖谦对于陈亮的戾气渐消,一心向学表示欣慰。淳熙五年陈亮在礼部考试中再次落第,而叶适、徐元德、王自中等同辈人皆在当年考中进士,陈亮深受刺激,胸中蛰伏已久的昂藏之气又被搅动起来,并在给吕祖谦的信中大发牢骚。对此,吕祖谦耐心抚慰:“试闱得失本无足论,但深察得考官却是无意。”(110)“春初之举,虽是习常守故者自应怪骇,然反观在我,亦未得为尽无憾。”(111)等陈亮的心绪渐渐从阴霾中恢复过来,吕祖谦乃对陈亮痛定后的持重表现备感欣慰:“垂喻备悉雅意,再三玩怿,辞气平和,殊少感慨悲壮之意,极以为喜。”(112)“惟冀益加宽裕从容自颐,以慰见慕之徒之心。”(113)朋友之间息息牵挂,至于忧喜相共。陈亮在为吕祖谦之父吕大器写的祭文中说:“间或从公之子以游,诱之掖之,盖公之教。”(114)对吕祖谦的诱掖和关照,陈亮深为感念。

当初,在吕祖谦的介绍下,陈亮与朱熹才得以相识。吕祖谦死后,朱、陈在互通学术心得的过程中渐生分歧,引发了义利王霸的争论。但是两人性格都较为激切褊急,固执己见,辞锋颜色终不肯相下。此时骑虎难下的陈亮不免怀念起曾经调和朱、陆之争的仁者吕祖谦:“甚思无个伯恭在中间撋就也。”(115)(www.xing528.com)

陈亮和众多永嘉学人之间交往广泛而且十分密切。根据周梦江先生《叶适与永嘉学派》的考证,陈亮曾经三次造访永嘉,和永嘉的众多俊彦欢聚。第一次是在淳熙三年春,第二次在淳熙七年秋,第三次在淳熙八年春天。其中,陈亮第二次访问永嘉,众友聚会的气氛尤为盛大而热烈。夏承焘先生曾经对此次聚会作过详考,他考证出参加这次聚会的有郑伯熊、陈傅良、叶适、戴溪、徐元德等人(116)。临别前,永嘉诸友在温州江心屿设宴为陈亮饯行,陈亮有《南乡子》词赠之曰:“人物满东瓯,别我江心识俊游。北尽平芜南似画,中流,谁系龙骧万斛舟。”(117)表达了对济济称盛的永嘉才俊无尽的留恋。

南宋永嘉学者中以郑伯熊年辈为长,他对陈亮也多有指诲。陈亮提及郑伯熊时,云:“某之师友永嘉郑公朝暮来总风宪,曩固尝加惠于公矣。”(118)《宋元学案》中王梓材则径以为陈亮是郑伯熊的及门弟子。大多数学者不能认同这种说法。陈亮在为郑伯熊所作的祭文中又称“黑头如市,独我良朋”(119),又称“某之师友永嘉郑公”,看来两人之间以朋友情分为多,观其祭文亦不像是门弟子的措词。郑伯熊年辈虽长于陈亮,但应该说两人谊在师友之间比较准确。陈亮推许郑伯熊为“永嘉道德之望”,盖郑氏寝馈《六经》、上论三代的学风对陈亮也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淳熙三年秋,郑伯熊由台州返回临安,道过永康龙窟,特地去探访陈亮;淳熙六年夏五月,郑伯熊秩满由临安还永嘉,欲再度与陈亮欢聚,陈亮与徐元德候之于馆头(120)。淳熙七年陈亮为赴建阳任的郑伯熊在旅舍饯行,他在为伯熊作的祭文中回忆此次相会说:“去年之夏,举酒以相属”,情致颇为欢洽。此外陈亮在给朋友的信中曾提到“忽郑景元相访,未及寒温”,可知郑伯熊的弟弟郑伯英也曾经去永康访问陈亮。陈亮拟为朋友作词三十首,成十一阕,寄给郑伯英请求指正(121)

永嘉学派的中坚人物薛季宣与陈亮互相闻名,从现存文献来看,两人交往的记录仅一次,不过对彼此都很钦佩,情谊也很真挚。薛季宣在给陈亮的信中说:“某自戊子入都,得左右之文于景望四三哥之舍。于四三哥、王枢使闻宾从之学业气志,每以未及识面聆謦欬之音为歉。及趋召,道宛陵,四三哥寄朋友书二,其一左右,一君举也。洎访旧知于学,则闻二陈之名籍甚京师。旋沐从者访临,获亲名理之益,从知名下之无虚士。”(122)乾道五年,薛季宣入临安接受审查,从郑伯熊那里见到了陈亮的文章,并且通过郑伯熊、王炎之口获知陈亮豪纵的才学和耿介的器量,但没有机会见面。乾道六年,任婺州司理参军的薛季宣再次赴都,中途取道宛陵,见到郑伯熊给陈亮和陈傅良寄信,才得知二陈已是名满京都。当年陈亮亦在太学,曾专门登门访问薛季宣。陈亮在祭文中回忆起此次相会时说:“晚将归休,始获见公。握手一笑,话言从容。心满意惬,俯首来东。”(123)“晚将归休,始获见公”,是说陈亮乾道五年省试落榜之后,上书孝宗未果,乾道六年秋离临安。离别之前陈亮方获与薛季宣缔交。两人虽相识略晚,但甚为投契。陈亮落第后回永康,两人之间便有书信通问。薛季宣去信安慰陈亮,让他放宽心思:“得失有命,时运故应然耶!”(124)两人还就体用问题多有探讨:薛季宣向陈亮阐述了“道不远物,则常存乎形器之内”的道器合一之论;陈亮原书虽已经不存,但依据陈亮作于太学的论文中,曾提出“道非出于形器之表,而常行于事物之间”的观点,可见两人在道器、体用问题上的观点是基本一致的。

陈亮和薛季宣的弟子陈傅良交往时间颇久,交谊甚厚。陈亮称:“四海相知,惟伯恭一人,其次莫如君举。”(125)在陈亮的心目中,自己的朋友圈子里,陈傅良的地位是仅次于吕祖谦的。陈亮在文章中提及傅良时候屡称“族兄”,更将傅良视为兄长。陈亮乾道五年入太学上舍,陈傅良次年入太学,两人于是相识。傅良乾道八年得中进士,陈亮闻知后“幸甚至于不寐”(126)。后来陈亮三次访问永嘉,第一次陈傅良考中进士后在家待阙,第二次、第三次访问永嘉的淳熙七、八年间,正值陈傅良从福州通判任上被黄洽弹劾,一直闲居家中,所以这三次都得与陈亮晤面。两人皆好论辩,议论风生,陈亮说:“吾常与陈君举极论,往往击杯案,声撼林木。”(127)相较而言,陈傅良略显谨慎温厚,行事持中;陈亮则激扬蹈厉,桀骜不驯。不过两人都是性情耿介之人,每不当于意则直言批评,有时甚至带些激忿的情绪,这也使两人的交往中出现了一些裂痕:

先是淳熙十二年,陈亮和朱熹关于王霸义利的论辩趋于白热,陈亮曾致书陈傅良请予以仲裁。陈傅良大概是慑于朱熹的气焰,依违于两者之间,态度并不明朗,还在此信的结尾说:“勿为晦庵言之,徒若犯分也。”可见陈傅良为人之谨慎。陈亮对这种乡愿式的评判表示强烈不满,在回信中要陈傅良秉心公正,勿为回护。陈傅良才略带吞吐之态地认同陈亮的立场:“汉唐事业,若说并无分毫扶助正道,教谁肯伏!”陈傅良在遭遇陈亮的质疑问难后有些尴尬,态度才明朗起来(128)

绍熙元年冬,陈亮被诬再次入狱,陈傅良、叶适、朱熹等人并没有大力救援,陈亮在辛弃疾等友朋的帮助下出狱后心有怅憾,他在给辛弃疾的信中提及此事时说:“君举吾兄,正则吾弟,竟成空言。”(129)陈傅良给陈亮的信也深表愧疚:“又况朋友满世,一旦有缓急,束手无策,若衰朽犹荷亲爱,亦不过叫冤叫苦,与坐视者无异,即知老兄负谤负累,奔走乡曲之急,直是枉却。……老兄数年以来再脱于祸,目今亦只得还他本朝学者辙样,将秦汉间士大夫公案一切封起,末当其位,屈着头合着眼,杜门燕坐以养和平之福而已。”(130)陈傅良一方面确实对陈亮的狱事无能为力,只能徒唤奈何;另外,陈亮此次入大理狱,乃是先由于“册妃拜相”的闹剧,后受“药人之诬”,很大程度上是陈亮的放旷不羁造成的(131)。所以陈傅良劝陈亮收敛一下锋芒,脱去战国纵横之风,颐养和气,免得在人心险谲的时代再度遭难,规劝中隐寓着批评。

陈亮意气昂扬,自视甚高,陈傅良有时则表现出汲汲于富贵的意味。人生志趣的差异也使两人之间出现了不快。比如陈傅良乾道八年考中进士后在家闲居,无所事事,只等朝廷任命下来,陈亮以为这不免与碌碌之辈近似,他在给吕祖谦的信中便批评陈傅良“止为学官则无一事”(132),对陈傅良羁縻于功名很不以为然。但是到了绍熙四年,陈亮再度参加礼部考试时,在廷试策问中,为光宗的不朝重华宫强为解词,迎合了光宗的心思,乃被擢为状元。陈亮真正的意图无从得知,但这种做法却触怒了曾引裾力谏光宗过重华宫的陈傅良。他没料想,以“推倒一世之智勇”自诩的陈同甫居然为了科第功名而骨气全丧。陈亮卒于次年,陈傅良竟不为作祭文。个中原因颇值得深思。

永嘉诸子中,叶适的年辈较晚,但是和陈亮的交往最早,而且交谊亦颇深。陈亮在为叶适母亲所作的祭文中称:“余识夫人之子于稚年,固已得其昂霄耸壑之气。”(133)可见两人缔交甚早,大约在乾道四年叶适游学于婺州时,其时叶适才十九岁(134)。陈亮又在《祭叶正则外母高恭人翁氏文》中说:“恭人甥馆,第一辈人;亮忝交久,义同弟昆。”(135)对叶适推许备至,另外申说两人之间情意深重如同手足。

在叶适的仕宦生涯中,陈、叶二人得以多次款聚。淳熙五年六月,叶适登进士第之后回家省亲,专程取道永康去探望陈亮。淳熙十六年六月,叶适由太常博士改任湖北安抚司参议官,离开温州赴江陵任。经过永康时在陈亮处留宿一日,并邀吕祖俭相会。该月十一日,陈亮为叶适饯行,有《祝英台》词赠之。其词有“樽酒相逢何时”之句,朋友的惜别之情宛然流出。绍熙四年五月,陈亮进士及第,廷试擢为状元。八月,叶适奉诏赴临安行在,两人乃得以相聚多日,情景非常款洽。

叶适仕途能如此顺畅,陈亮的举荐起了很大的作用。淳熙十二年秋,叶适从苏州奉诏返临安,陈亮致书当时任左相的金华同乡王淮,向他推荐永嘉的叶适、陈谦、薛叔似,并盛叶适云:“亮向言叶适之文学与其为人,此众所共知,丞相亦尝首肯之矣。此人极有思虑,又心事和平,不肯随时翻覆……丞相若拔擢而用之,必将有为报效者。”(136)第二年,叶适便由于王淮的推荐任太学正,淳熙十四年任太学博士。

在永嘉诸友中,陈亮对叶适的才华最为嘉许和器重,多次予以褒赞:“叶正则俊明颖悟,其视天下事有迎刃而解之意,但力量有所不及耳。渠于亮甚厚……此君更过六七年诚难为敌。”(137)“正则学识日以超颖,非复向时建宁之正则也。”(138)给叶适母亲所作的祭文中这样赞扬其子:“数年以来,夫人之子大放于古今之书,凡圣贤之用心与夫后来英雄豪杰之行事,观其会通而得其所以与时偕行者,于是四海友朋如夫人之子者可以一二数。”(139)皆极尽称誉之意。陈、叶二人惺惺相惜,陈亮在临终前特意嘱托叶适为他作墓志铭,并提出“且曰必信,视我如生”(140)。于是叶适为陈亮和王自中合撰一铭,且为陈亮结集的著述作了序跋,对陈亮坎终生的遭遇寄慨深沉,对其海雨天风般的文章气势击节叹赏。对陈亮这个世所难容的迟暮豪杰,叶适确能深体其孤愤而豪宕的胸怀。

综上,温州、婺州、永康三地的学人交往论学,寄赠品题,在浙东这片人文阜盛的土地上枝连叶接,蔚然成风。他们互相影响,切磋砥砺,营造出自由的学术空气。由于三家学术思想的相互浸润,大体形成了相似的学术价值取向。尤其到了乾道、淳熙年间,浙学渐渐蔓延成蔚为壮观的学术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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