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分材料孙崇涛先生的大著论之甚详,只不过孙著基本是从文献学的角度立论的,这里拟从戏剧史的角度进行补充。
首先,要善于从剧本中发现历代剧本体制的纵向变化和各类剧本的横向异同的相关材料。
这方面的工作,前辈学者已经做了不少,尤其在纵向研究方面,可说已经形成了传统。我们现在所了解的杂剧、南戏、传奇的体制,就是前辈学者通过研究剧本总结出来的。进一步研究戏文与传奇的界限,研究元刊杂剧的性质(如本书第五讲所介绍的小松谦、金文京的论文),也还是要依靠剧本本身的内证。中国戏剧史上的一些难解之谜,是通过剧本呈现出来的,可能也要通过剧本来解决。例如元刊杂剧不分“折”与“楔子”,到《元曲选》则分得非常规范,介于这二者之间的一些剧本则分“出”,这究竟是怎么造成的?再如早期杂剧剧本提示戏剧角色有三种方式,一种是直接用剧中人物名,如“张飞上”、“赵云上”之类;一种是以人物身份代替,例如用“孤”或“驾”代替皇帝,用“徕儿”代替儿童等;第三种才是提示脚色名称如生、旦、净等。以往的研究多集中在脚色考辨上,忽略了另外两种提示方式,尤其是忽略了直接提示剧中人物的方式。要知道,近代以来的剧本多用这一种方式。那么,从金元杂剧到近代地方戏,中国的戏剧脚色体制经历了怎样的变化?这显然需要细细考察各代剧本才能解决。
所谓“各类剧本的横向异同”,指的是阅读本与演出本,全本与分脚本、提纲本、路头本,代言体本与说唱本等的异同。先看阅读本与演出本。这里首先就需要分辨,何谓“阅读本”?何谓“演出本”?明清时期,有些文人的抒情写心剧,借写传奇或杂剧宣泄“一腔块垒”,本不为演出而作,这在剧本的《序言》或《题词》中多已声明,自不难判断。但明万历时期,本是传奇演出的天下,却一下子涌现了许多版本的元杂剧剧本集。这些剧本是否分“阅读本”与“演出本”两个系统,二者关系如何,就成为戏剧史上的重要问题。要解决这一问题,就需要将不同版本细细比较。再看全本与分脚本、提纲本、路头本。古典剧本中的分脚本不多,大概只有元刊杂剧,而提纲本与路头本则只能向近代求之。近代文明戏实行过“幕表制”,留下了一些提纲本,一些地方戏中也有不少提纲本。它们与全本是一种什么样的依赖关系,在实际演出中是一种什么样的状况,这都需要研究。路头本是戏班随编随演的东西,演过即丢,更加难找,可能要通过老艺人的回忆、口述才能略知一二。最后说代言体本与说唱本。一般来说,剧本应该是代言体的。但是也有一些剧种如藏戏和部分皮影戏使用说唱形态的本子,还有一些剧种(如早期评剧)的剧本明显呈现出从说唱向代言过渡的痕迹。说唱本子如何体现角色扮演,近代地方戏为何不借鉴京、昆等成熟剧本而从说唱形式重新蜕变一次,都是以往所忽略的。
其次,要善于从剧本中发现演出史料。剧本体制和演出形态相关,但体制和演员的场上表演毕竟是两码事。例如早期南戏剧本《张协状元》中,提示以演员的身体作道具(门、桌子等),用人声模拟敲梆的声音等,这些朴素的民间演出方式,在后来的传奇剧本中很难见到了。再如明末李玉《一捧雪》传奇中插演《中山狼》杂剧的演出场面,不仅说明当时北杂剧还在上演,而且还能看出被李笠翁所批评的“戏中演戏”的风气,以及堂会戏演出的特点。以李玉为首的“苏州派”的剧作中透露了不少明末清初昆剧演出的实情,这方面,可参看陆萼庭先生《昆剧演出史稿》(上海文艺出版社,1980年)。再如《长生殿》中透露出“西调”(即西秦腔)在东南地区的传播情况,以及演员服饰化妆的一些情况。还有,通过对各代剧本的比较,可以发现戏剧演出使用方言的情况。例如潮安出土的宣德写本《刘希必金钗记》使用了少量潮州方言,到嘉靖时期的《蔡伯喈》、《荔镜记》,再到万历年间的《金花女》,方言使用越来越多,标志着南戏的地方化程度越来越高,预示着一个新的地方剧种——潮剧的形成。
从总的情况看,早期剧本(如元刊杂剧)提示表演情况比较简略,而到清代乾隆时期,出现了细腻的昆剧身段谱。从元刊杂剧到清道光刊本《审音鉴古录》,蕴含着我国戏剧表演艺术从初具规模到最终成熟的发展历程。《审音鉴古录》中《荆钗记·上路》采用的是乾隆年间名优孙九皋的身段。我最近发现了一件明末的戏剧演出木雕,与后世的戏曲演出场面大体相同,可印证以昆剧为代表的中国戏曲表演艺术成熟于明代后期。(www.xing528.com)
再次,要注意发现新材料,重视地方戏剧本和民间抄本。孙著对抄本戏曲作了一些介绍,本书第三讲也特别强调了花部剧本的重要性,此处介绍“影词”(即皮影剧本)。
早在20世纪30年代,郑振铎先生就把皮影戏剧本与戏文三种、李玉等“苏州派”的作品、乾隆时期的宫廷大戏一起,当作文学研究的“新资料”予以推荐。他指出“影词”是未被注意的文体之一:
“影戏”的来历甚古,影戏的话本,宋代已有之,惜一本不传。今日流行于北方的滦州影,即为其苗裔。滦州影词,被印出者已不少(多小字石印),然卷帙较多者,却仍为传钞本。这几年来,滦州影戏班,解散者时时有之。其影词多散失于市上。缀玉轩最早收购此类本子,然杂庋于昆腔皮黄本子里,不加重视也。车王府散出之大批戏本里,影词也不少。然编目者皆不能区别之。中央研究院尝于去年购得数十种。我也陆续的购进数批,凡得四十九种。今年则同时购得六十多部。合之当共可得三百余种(亦偶有重复的)。[9]
近几年,中山大学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中心在田野调查中也发现了不少民间流传的皮影戏剧本。最早的抄于清中叶,大量的则是晚清、民国初的东西。如果编一本全国(含台湾)《影戏剧本大全》,相信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此外,山西发现的《迎神赛社礼节传簿四十曲宫调》也值得一提。据介绍,1985年,山西潞城县南舍村曹占鳌、曹占标兄弟,把家藏四百余年的古抄本《迎神赛社礼节传簿四十曲宫调》捐献给政府。此书详细记载了明代北方农村迎神赛社演出活动的全过程与内容,还开列出一部乐舞、戏剧演出节目单,共有唐宋大曲和金元俗曲曲目53个,衬队戏(又叫供盏队戏,包括少数院本、杂剧、南曲折子戏)115个,正队戏24种,院本8种,杂剧26种[10]。2006年8月,笔者同“山西赛社与乐户文化国际学术研讨会”的代表,一起观摩了长治潞城贾村组织的赛社礼仪与乐户表演。虽然所演并非全貌,但也体会到了昔日赛社演出的基本情况,尤其对“竹杆子”领前行及队戏演出印象最深。显然,《迎神赛社礼节传簿四十曲宫调》对于认识明代农村祭祀演剧及宋元演剧形态在明代的遗存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