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咱们讲了汉王朝对于西域的经营,这个事件很不得了。今天您坐着高铁去西部地区,茫茫大漠,戈壁连绵,一望看不到头。咱们试想,在两千年前的古代,人们在这里驻扎,还得和中原有着密切的联系,使得中原政令上传下达,那都是很了不起的壮举。比如今天咱们看到的《居延汉简》,其中许多内容,都能反映当时汉王朝对地方的有效治理。但是治理其实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汉王朝劳师远征,成本很大。咱们讲过许多胜仗,但是也有许多败仗。比如说上一讲提到的贰师将军李广利,曾经受皇命征伐大宛去要汗血宝马,但是劳师远征,损伤过半。李广利跟匈奴打仗,后来司马迁的冤案,都因此事而生。其实李广利没有碰到匈奴的主力,反而是李陵碰到了主力。李广利仗打得很不漂亮,最后投降匈奴。因为在巫蛊之祸前后,他和丞相刘屈氂想把自己妹妹的孩子昌邑王扶上皇储的位置,但是失败。他投降匈奴后全家被杀。[1]
汉朝历史上腥风血雨的事很多,汉朝到了昭宣之后出现的皇帝一个不如一个,有人问为什么?这个道理也很简单,一个时代它不能永远都好,有好就有坏,这不就是辩证法吗?人不可能时刻都处于顺境,都顺风顺水,上帝不可能那么青睐你,总得给你带来些许麻烦,所以我们说“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时代也照样如此。
当时汉朝孝宣皇帝,是臣僚眼中很不错的皇帝,历史上口碑也好,但是汉宣帝的儿子汉元帝刘奭就不行,刘奭当太子的时候他爸爸就有个预言,这个预言不幸应验了。他看到太子刘奭(也就是日后的元帝)说,你看什么书呢?我看的是儒书。这下汉宣帝就很气愤,说,汉家自有道术,霸王道杂之。您听听,两条路,一个是霸道,一个是王道,这两条路交错在一起。霸道指的是法家思想,而王道指的是儒家思想,你今天光看这些儒书是没用的,奈何纯用“周政”?那些儒生名实都不分,往往他们只会坐朝论道,瘸子打驴坐着喊,这种书你不能当真的。所以皇上说了一句,日后汉家就会败在你手中。这话说得还真对了,有时候这历史就是开玩笑,人们某些话能应验。[2]
汉宣帝刘询像
汉王朝到了汉元帝手中就比较羸弱。汉元帝也不是一个坏人,但这人很窝囊。汉元帝干过许多事,比如说他有一个著名的故事,就是昭君出塞。匈奴的力量不如以前,内部派系林立,相互残杀,所幸这个时候呼韩邪单于依靠大汉,当时汉廷予以礼遇,甚至让他挑内廷的妃子,我看不上的美人你领走吧,于是他领走了王昭君。当然后人还演绎出许多与此有关的故事,元朝还有一个剧本叫《汉宫秋》,说王昭君不肯贿赂毛延寿,于是毛延寿把她画得丑陋无比。后来皇帝渭水饯别的时候才发现王昭君这么美,最后将毛延寿满门抄斩。当然这个事情有许多都是后人的传说,有添枝加叶。当时王昭君是和呼韩邪单于走了,到了匈奴王廷,给匈奴王生儿育女,王昭君还被人们称之为“宁胡阏氏”,阏氏是匈奴的王后。
《昭君出塞图》
而汉元帝这人优柔寡断,的确像他父亲骂的那样。他当时宠信了一堆儒生,也宠信了一堆太监,以弘恭、石显为首的宦官,在皇帝身边进谗言。有一个名臣叫萧望之,他既是皇帝的臣子,也是皇帝的老师。但是当皇帝老师谈何容易?很容易就和皇帝产生矛盾,因为老师有原则,不愿意对皇帝亦步亦趋。弘恭、石显这些人在皇帝面前进谗言,说萧望之大不敬,您就应当制裁他,给他进监狱里关两天。这时候皇帝傻傻地问,这行吗?太监说,怎么不行啊?您不信就试试。没想到萧望之才不吃这套。咱们知道古代有一句话,叫做“刑不上大夫”(《礼记·曲礼》)。不是说这个大夫阶层免于刑罚,是大夫阶层更要脸面,我不能受辱,如果说面临刑狱,我只能是死。汉朝经常有这种事,皇帝一批评,这个臣子索性就自裁了。看抓自己的人来,萧望之饮鸩自尽。萧望之一死,皇帝就号啕大哭,把石显找来臭骂一顿,石显也无可奈何。然后皇帝每年让人去萧望之的墓上祭扫,直到皇帝驾崩。[3]
汉元帝还不是个坏人,但是他的确是个糊涂虫。汉元帝的继任者是汉成帝,汉成帝叫刘骜,大家能通过许多汉宫戏了解他,刘骜宠幸赵飞燕赵合德姐妹,最后自己死在女人的手里头。这个时候政治是很混乱的,汉成帝本人的私生活也成了很大的问题,在壮年就驾崩。
汉成帝的继任就是汉哀帝。这汉哀帝并不是汉成帝的孩子,是过继来的。咱们也知道那个典故,断袖之交,汉哀帝喜欢男宠董贤,对董贤言听计从,甚至董贤有着皇帝的排场,[4]朝廷的纲常也都乱套了,这时候出现许多的乱象。
汉成帝的时间段还出现了一档子事,汉成帝的母家干政。他的母亲王政君,后来是太皇太后。王政君的侄子,就是王莽。这王家在历史上发挥的作用就越来越大。汉哀帝之后就是汉平帝,叫刘箕子,其实是个傀儡,被王莽推上来的,后来据说被王莽毒死。最后扶上了一个孺子婴,王莽后来索性代替孺子婴,临朝称制,成为皇帝。西汉气数已尽。
当时有一个大臣叫鲍宣,曾经给汉朝皇帝写过一个奏折,说老百姓有七种痛苦,有七种死法。这七种痛苦太惨了,天灾人祸,朝政腐败,官吏冤狱横生,而且朝廷税收很多,土地兼并严重,盗寇横行等等,老百姓活在那个时候很不容易。[5]皇帝像走马灯一样,但是寿数都比较短,他们的德行也都不好,最后这个天下落到食古不化的王莽手中。出现了王莽改制,天下大乱,人仰马翻。他大大辜负了天下人的希望,留下了笑柄。
天下怎么就落到王莽手中?汉王朝呈现的许多社会问题,不仅是汉王朝独有,后来唐朝也照样如此。王朝中后期土地兼并严重,财政匮乏,阶级矛盾越来越尖锐,乱局统治者收拾不了,所以人们有病乱投医,希望有个人能改弦更张,谁口碑好就找谁。关键是口碑好可未必真有水平,口碑是口碑,实际是实际。王莽就是一个例证,唐王朝大诗人白居易有句诗叫做“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这个话说得一针见血,周公是周初的大贤,儒家的理想人物,但周公一度也受人诋毁,而王莽在没有篡位之前何其谦恭、何其简朴,天下人都认为这是一个好人,他能安抚汉室。可是这是装出来的,白居易在这两句之后又蹦出一句,“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如果当初周公旦和王莽死掉了,那么也许历史对他们是另外一个评价。历史就是这样吊诡,否则周公是坏人,王莽是好人。但是历史就让他们活得很长,他们的本来面目都显现出来。
王莽像(www.xing528.com)
王莽是太皇太后王政君的侄子,装得很好。汉成帝死后就是汉哀帝,汉哀帝宠幸的是董贤。然后是汉平帝刘箕子。王莽在刘箕子食物里下毒,毒死了汉平帝,可是他还装作自己是无辜的,他把自己打扮成周公旦,上宗庙里头向列祖列宗祷告,让我代替皇帝去死。他演周公,很入戏。周公一度就在宗庙里头向列祖列宗祷告,我要替自己哥哥周武王死。这样的事纯粹就是作秀,今天看非常可笑。他害死皇帝,自己又推上一个傀儡孺子婴,没过多久孺子婴又被他给废了,自己称为皇帝,改国号为新,史称“新莽”。
新莽的改革改乱了。这王莽是个书呆子,误以为儒家经书中,古文经描写的那个世界是真的,《周礼》也是真的,古文《尚书》也是真的,《左传》也是真的,按照书中内容去做,是纯粹的教条主义、本本主义,他什么都改,改经济、改官制、改民族政策,这下天下大乱,老百姓恨他,统治集团恨他,士农工商都恨他,天下揭竿而起,人们看到他根本不是原先周公式的王莽,而是一个伪君子。绿林起义、赤眉起义,以及铜马起义,一窝蜂出来了。绿林军推举的领导人就是更始帝刘玄,而刘玄有一个手下,就是后来的光武帝刘秀,刘秀在刘玄手下一度是战战兢兢。后来汉兵绿林军打入长安城中,王莽再也无招架之力,在渐台被杜吴所杀,这时候一大群人把王莽乱刃分尸,甚至人们恨王莽恨到将他脑袋剁下来,吃掉王莽的舌头,分割他的尸体。这个脑袋给悬挂到南阳一带。[6]人们也没想到,王莽这颗脑袋居然一直保存了好几百年,直到西晋年间洛阳武库大火,人们发现库里还有一个东西,一瞅是王莽的脑袋。此后这个王莽的人头也就不知去向,有可能被毁掉了。可见老百姓对这个王莽恨到了什么地步(《晋书·张华传》记载,和王莽人头一起收藏的还有孔子的鞋和刘邦斩蛇的剑,可能人们在诅咒王莽)。
王莽死了之后,起义军内部产生了火拼,刘秀胜出。刘秀还是非常有心胸而且有韬略的人,他本身就是汉室宗亲,在年少的时候就待人很好,后来刘秀灭了异己势力,像赤眉军樊崇、蜀地的公孙述,还有陇西的隗嚣,这些军阀被刘秀一一剪除。公元25年刘秀登基,这时候进入东汉。
刘秀治天下采取的是柔道。这一套东西,其实是学习汉初的做法。许多刘秀的长辈,一群老太太,回忆说刘秀在年少时候为人“款曲”,很热情,擅长“柔道”,他本身就面善。[7]刘秀听说之后很开心,他说,我治天下也以柔道,于是出现了“光武中兴”,其实这和文景时代有相似之处。他主要的工作就是发展生产,安抚社稷,迎来了一段时间的盛世。但是,他这个时代已经不如西汉,西汉那个时代可以说政治很清明,可是到了东汉,刘秀的政权和大地主达成了妥协(其实刘秀本身就是南阳的大地主),许多问题也就解决不了,埋下了定时炸弹,这成了后来愈演愈烈的社会矛盾的根源。
光武帝刘秀像
[1] 《汉书·刘屈氂传》:“贰师将军李广利将兵出击匈奴,丞相(刘屈氂)为祖道,送至渭桥,与广利辞决。广利曰:‘愿君侯早请昌邑王为太子。如立为帝,君侯长何忧乎?’屈氂许诺。昌邑王者,贰师将军女弟李夫人子也。贰师女为屈氂子妻,故共欲立焉。是时治巫蛊狱急,内者令郭穰告丞相夫人以丞相数有谴,使巫祠社,祝诅主上,有恶言,及与贰师共祷祠,欲令昌邑王为帝。有司奏请案验,罪至大逆不道。有诏载屈氂厨车以徇,要斩东市,妻子枭首华阳街。贰师将军妻子亦收。贰师闻之,降匈奴,宗族遂灭。”李广利投降后,被匈奴所蔑视,不久就让卫律等人找理由杀死。《资治通鉴》卷第二十一汉纪十三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太初元年,司马光对汉武帝派李广利打匈奴进行批评:“臣光曰:武帝欲侯宠姬李氏,而使广利将兵伐宛,其意以为非有功不侯,不欲负高帝之约也。夫军旅大事,国之安危、民之死生系焉。苟为不择贤愚而授之,欲徼幸咫尺之功,藉以为名而私其所爱,不若无功而侯之为愈也。然则武帝有见于封国,无见于置将:谓之能守先帝之约,臣曰过矣。”
[2] 《资治通鉴》卷第二十七汉纪十九中宗孝宣皇帝下甘露元年:“皇太子柔仁好儒,见上所用多文法吏,以刑绳下,常侍燕从容言:‘陛下持刑太深,宜用儒生。’帝作色曰:‘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敎,用周政乎!且俗儒不达时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实,不知所守,何足委任!’乃叹曰:‘乱我家者太子也!’”事见《汉书·元帝纪》。宣帝把王道和霸道对立化,事实上也未必如此极端。司马光对此有一段评论,指出了儒家思想中存在政治实践层面因素。“臣光曰:王霸无异道。昔三代之隆,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则谓之王。天子微弱不能治诸侯,诸侯有能率其与国同讨不庭以尊王室者,则谓之霸。其所以行之也,皆本仁祖义,任贤使能,赏善罚恶,禁暴诛乱;顾名位有尊卑,德泽有深浅,功业有钜细,政令有广狭耳,非若白黑、甘苦之相反也。汉之所以不能复三代之治者,由人主之不为,非先王之道不可复行于后世也。夫儒有君子,有小人。彼俗儒者,诚不足与为治也,独不可求真儒而用之乎!稷、契、皋陶、伯益、伊尹、周公、孔子,皆大儒也。使汉得而用之,功烈岂若是而止邪!孝宣谓太子懦而不立,闇于治体,必乱我家,则可矣;乃曰王道不可行,儒者不可用,岂不过哉!”司马光的辨析很大程度上是中肯的。
[3] 《资治通鉴》卷第二十八汉纪二十孝元皇帝上初元二年:“弘恭、石显等知望之素高节,不诎(屈)辱,建白:‘望之前幸得不坐,复赐爵邑,不悔过服罪,深怀怨望,教子上书,归非于上,自以讬师傅,终必不坐,非颇屈望之于牢狱,塞其怏怏心,则圣朝无以施恩厚!’上曰:‘萧太傅素刚,安肯就吏!’显等曰:‘人命至重,望之所坐,语言薄罪,必无所忧。’上乃可其奏。冬,十二月,显等封诏以付谒者,敕令召望之手付。因令太常急发执金吾车骑驰围其第。使者至,召望之。望之以问门下生鲁国朱云,云者,好节士,劝望之自裁。于是望之仰天叹曰:‘吾尝备位将相,年逾六十矣,老入牢狱,苟求生活,不亦鄙乎!’字谓云曰:‘游,趣和药来,无久留我死!’遂饮鸩自杀。天子闻之惊,拊手曰:‘曩固疑其不就牢狱,果然杀吾贤傅!’是时,太官方上昼食,上乃却食,为之涕泣,哀动左右。于是召显等责问;以议不详。皆免冠谢,良久然后已。上追念望之不忘,每岁时遣使者祠祭望之冢,终帝之世。”事见《汉书·萧望之传》。司马光对此非常愤慨:“夫恭、显之谮诉望之,其邪说诡计,诚有所不能辨也。至于始疑望之不肯就狱,恭、显以为必无忧。已而果自杀,则恭、显之欺亦明矣。在中智之君,孰不感动奋发以厎邪臣之罚!孝元则不然。虽涕泣不食以伤望之,而终不能诛恭、显,才得其免冠谢而已。如此,则奸臣安所惩乎!是使恭、显得肆其邪心而无复忌惮者也。”
[4] 《资治通鉴》卷第三十五汉纪二十七孝哀皇帝下元寿元年:“初,丞相孔光为御史大夫,贤父恭为御史,事光;及贤为大司马,与光并为三公。上故令贤私过光。光雅恭谨,知上欲尊宠贤。及闻贤当来也,光警戒衣冠出门待,望见贤车乃却入,贤至中门,光入阁,既下车,乃出,拜谒,送迎甚谨,不敢以宾客钧敌之礼。上闻之,喜,立拜光两兄子为谏大夫、常侍。贤自是权与人主侔矣。”事见《汉书·佞幸传》。
[5] 《资治通鉴》卷第三十四汉纪二十六孝哀皇帝中建平四年:“今民有七亡:阴阳不和,水旱为灾,一亡也;县官重责更赋租税,二亡也;贪吏并公,受取不已,三亡也;豪强大姓,蚕食亡厌,四亡也;苛吏徭役,失农桑时,五亡也;部落鼓鸣,男女遮列,六亡也;盗贼劫略,取民财物,七亡也。七亡尚可,又有七死:酷吏殴杀,一死也;治狱深刻,二死也;冤陷亡辜,三死也;盗贼横发,四死也;怨仇相残,五死也;岁恶饥饿,六死也;时气疾疫,七死也。民有七亡而无一得,欲望国安,诚难;民有七死而无一生,欲望刑措,诚难。”事见《汉书·鲍宣传》。
[6] 《资治通鉴》卷第三十九汉纪三十一淮阳王更始元年:“商人杜吴杀莽,校尉东海公宾就斩莽首;军人分莽身,节解脔分,争相杀者数十人;公宾就持莽首诣王宪。宪自称汉大将军,城中兵数十万皆属焉;舍东宫,妻莽后宫,乘其车服。癸丑,李松、邓晔入长安,将军赵萌、申屠建亦至;以王宪得玺绶不上,多挟宫女,建天子鼓旗,收斩之。传莽首诣宛,县于市;百姓共提击之,或切食其舌。”事见《汉书·王莽传》。
[7] 《资治通鉴》卷第四十三汉纪三十五世祖光武皇帝中之下建武十七年:“帝幸章陵,修园庙,祠旧宅,观田庐,置酒作乐,赏赐。时宗室诸母因酣悦相与语曰:‘文叔少时谨信,与人不款曲,唯直柔耳,今乃能如此!’帝闻之,大笑曰:‘吾治天下,亦欲以柔道行之。’”事见《后汉书·光武帝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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