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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丰那些事:黄家大屋、林则徐与禁烟

时间:2023-10-1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钱敏小时候,我住的地方,叫做黄家大屋。听老人们说,这黄家大屋,原本是跟着林则徐去广州禁烟的一个黄姓官员,在老家建的一所大宅院。我们家,就住在北厢房的中间,大约只占一半,西面有一间是别人家的厨房,北厢房的东西两端都是公产房,没有出口,我们得从正厅绕到正大门进出。他们家的房子,应该也是公产房,后来拆迁的时候,他们家以极低的价格买到了房子。黄家大院用上自来水,也是80年代的事。

信丰那些事:黄家大屋、林则徐与禁烟

钱 敏

小时候,我住的地方,叫做黄家大屋。这意味着,我家不是这大宅院的原住民。

听老人们说,这黄家大屋,原本是跟着林则徐去广州禁烟的一个黄姓官员,在老家建的一所大宅院。由于“富不过三代”的魔咒,这黄家在20世纪初就败落迁走了,到1949年之后,这院子一共住了十几户人家。到80年代我记事的时候,这宅子至少已经有100多年的历史了。

院子坐西朝东,前有前街,后有后街。门厅早年因为马路扩建拆除了,我没有见过,也不知道拆除的年代了。后来的大门,进来便有个小天井,不高不大,两侧甬道边的房间便是黑漆漆的,这个区域是“公产房”。

往里走,是一个更大的天井,高屋建瓴,两层更比三层高,很敞亮。

雨天,方形的天空下,“屋檐水照旧痕”,挂下水帘,雨水顺着天井四周的小圆孔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本是红色砂砾岩的条石,经过100多年的洗刷和氧化,已成黑色,又生出或明或暗的一些苔藓来。有人家在屋檐下放个“洋皮桶”来接这“无根之水”,屋檐水滴答在这白花花的铁皮里,随着水的浅深很快地变幻出不同的声响。这是我小时候最早体验“水帘洞”的地方。

晴天,阳光在天井四周不断地变幻出梯形、菱形,以及各种三维立体几何图形;一会儿,照在水桶或者花盆里,会“日照香炉生紫烟”;一会儿,阳光反射到大厅正中的祠堂,明晃晃地照在已没有中堂画的木墙上。天井的四周,总会有几把竹椅或高大些的藤椅,有时候会坐着一两个老人,午后就着暖和的阳光打盹,而晨早的高声交谈,似乎仍在萦回绕梁。

天井正对着的,是正大厅,也是既往的黄家祠堂。祠堂两侧及背后,都是一大间屋子,屋子里面有厅有房。祠堂背后的大房间南北有两个侧门,朝西有一排的落地窗门,也对着一个天井,这天井的对面,是院墙,院墙的外面,就是后街了。

这是一座完全东西向中轴对称的院子,大天井与祠堂的中间,是一条南北走向的宽阔甬道,这是院子的交通要道,往北是一溜的北厢房,往南也是一溜的南厢房。北厢房只剩下一半,两端都划成了公产房,用墙隔离了开来。而南厢房还是完整的,还有一个拱门通向后街。大约北厢房也应该是有一个拱门通往后街的,只不过被隔离出去了,我没有见过而已。

我们家,就住在北厢房的中间,大约只占一半,西面有一间是别人家的厨房,北厢房的东西两端都是公产房,没有出口,我们得从正厅绕到正大门进出。我家房门朝南也有个小天井。一楼除大厅外,有南北两个房间,南房的六个面都是木头的,是主卧;北房的北墙是一扇砖墙,有些冷冰冰的,就是次卧了;二楼实际上整层都是储藏室,也有一张大床。大厅的北侧是一个很大的厨房,有柴火灶,也有煤球灶台。老家是南方少有的产煤县,所以县城里很多人家最早都是两个灶台,后来政府不让烧柴火了,就只用煤炉子灶台了。

厨房有木梯通往二楼,但那木梯的间隙很大。记得有一次,表弟在楼梯上玩,就从这间隙里掉了下去,刚好下面有一口“司马光砸缸”一般的大水缸,砰的一声落水。我在大厅刚好听见,就冲进了厨房,看见他落水了,于是大喊叫奶奶来救人,还好水也不太多,我们直接把他捞了上来,没有什么大碍。但是我却很遗憾,没有能砸成缸,看来是成不了宰相了。

我最早的比较明确有情节的记忆,是五岁的时候,从这个大宅院开始的。父亲骑着28寸的凤凰自行车,从星村供销社出发,带着我进城,要让我回到城里上幼儿园,跟着爷爷奶奶生活。那时有孩子的家庭,自行车的前横梁上都放着小藤椅,刚好能坐一个孩子,大人双手握着车把手,刚好把孩子环绕了起来,比起后座来,要安全许多。

第二天清晨,我坐在正厅大天井边的小板凳上,等着爷爷奶奶从家里出来,一起去买菜。然而却被大院里的老人和阿姨们围住了,“这孩子真乖”“好白净啊”“像他爸爸”,“像他妈妈”“这衣服好干净啊,完全不像那些铁皮蛇一样,一身灰蒙蒙哎”……然后奶奶就出来了,一边和大家打着招呼,一边牵着我的手往外走,仿佛是赵高牵着的那头鹿。大家一直在对奶奶说,“你好福气啊,这孙子好乖啊”,“这孩子有出息哦”……我于是诚惶诚恐,担心角色错误,小鹿乱跳,又像一匹他们期望的马一样,快速地跑到院门外去等爷爷奶奶。

北厢房的另外一间厨房,是属于我大姑父的祖产。其实本来只是邻居,后来大姑姑嫁过去后,便成了一家人。不过,姑姑和姑父,最早在西安,后来又在省城工作,并不在老家住,这里只有姑父的一个姐姐单住。他家的房子很大,祠堂北面的一大套,里面有厅和阁楼,大约有两三个房间;大天井北面的正房,楼下有厅有房,楼上还有两个房间,很是明亮,也都是他家的。

祠堂南边的正房,住着一个泥水匠的一家,后来做了包工头,据说小时候是个流浪儿。天井南边的正房,住的人家我已经不记得了,似乎有个脾气比较大的老头。

南厢房住的人家比较多,不是很记得了。其中一家是老中医,还有一户是吃饭时全家人都喜欢端着碗到处边走边吃的。据说,这家人的“创始人”是个老太太,被称为“湖南婆”,是小时候从湖南一路要饭到这里才落下脚的,然后一家人都是类似的途径聚在一起的,这有点儿日本电影“小偷家族”的感觉。其实,吃饭时到处游走的习惯也有好处,一是助消化,二是促进社交,他们家的人缘似乎不错,一条街都熟。他们家的房子,应该也是公产房,后来拆迁的时候,他们家以极低的价格买到了房子。

通往南厢房的甬道还有一间房子,住着一位老奶奶和她的儿子,我只记得她儿子是个傻子,经常被人欺凌和取笑,外号叫做“碉堡”。大概是他经常着绿军装,喜欢讲战争故事,每个故事里都有碉堡和机枪扫射的情节,久之,就被街道里的坏小孩们称作“碉堡”了。“碉堡”大约是90年代就病故了,老奶奶一人过得比较凄凉,靠街道若有若无的“低保”(那时还不叫低保,就是街道对贫困生活者的补助,非常少,每个月几元或者十几元吧)生活着。我记得1993年考上大学的时候,她还拿了几个橘子来祝贺,橘子皮已经很干涩了,大小不一,但是都很甜。

她没有钱安装自来水管,就只好从邻居家挑水喝,我高三的时候帮她挑过水。我那时竟然会挑担子,会很好地控制住不让水从桶里漾出来。她家的水缸也是那种“司马光家的缸”,很大很大,需要挑很多个来回才能装满,她就能用上半个月或一个月。

黄家大院用上自来水,也是80年代的事。之前,大家都是去县政府前的“深井”里挑水喝,而生活用水,往往是从屋檐下接的雨水,无雨时,就去河边挑洗澡用水。

电灯,据说是“民国”年间就有了。但80年代有一项至今仍然不能企及的事,就是家家户户都装有广播。每天早晨上学的时候,急急地赶路,可以听见家家户户都传出同样的广播内容,一路上都不会错过新闻,主持人还带着被窝音,那声音忽远忽近,参差不齐,各种“多普勒效应”杂合起来,感觉很是安详和值得怀念。

江西的古民居,和徽州古民居很类似,面积不一定特别大,院子里也往往没什么绿化,但建筑高大宏伟,雕梁画栋,有高高的马头墙,非常大的厅柱和石柱基。而江浙民居相比就矮小不少,但园林景观好很多。

黄家大院从大户人家转手到十几户小户人家后,就得不到什么有效的修缮,经过几十年的风雨,雕梁画栋已经老化,房屋架构也受到虫蚁的侵扰,居民们肆意地改变房子的用途,比如十几户人家,就得有十几个厨房,这对房子的损害相当之大。还有就是,其中一部分是公产房,政府可以随意分割分配给不同的人居住,并且改变房屋的状态。(www.xing528.com)

改革开放后,经济一有改善,人们就开始改建房子。原本只受到些小创伤的黄家大院,厄运从此开始了。

大约就在我上幼儿园的时候,大院门口沿街的一溜,小天井的一圈,都是公产房,就都给拆了,盖起了县城里比较早的三层还是四层的单元房。当时全城的人都来参观这个新事物,这些户内就有卫生间有浴室的三房一厅、两房一厅和一房一厅的房子,人们最关心的问题,就是房子里有卫生间,家里会不会很臭。但那时这房子还有一个很怪异的地方,就是房间和客厅之间,还留有通风的“气窗”,不知道当时的设计师是怎么考虑的,难道不需要考虑隔音的问题吗?

在这崭新的公产房楼顶,往四周望去,整个县城是一片黑压压的瓦房,错落有致,相互间隔的,都是高高的马头墙,每家的屋脊上,都有一个石狮子或者小石塔,压着瓦片防止被风吹起来,也有镇妖和吉祥之意。

斜对面的一个院子,没有黄家大屋的厅堂气派,但规模和建筑式样是类似的。那边有一户跑长途运输先富起来的人家,买了一个大彩电,就每天把它搬出来,放在大院门口,摆上几张条凳,再加上各家自带的凳子椅子,足足可以容纳近百人一起看电视,就跟露天影院一般。那时非常火的连续剧:《霍元甲》《陈真》《星星知我心》……我都是在那里看的。

黄家大屋的正西,直线距离不足百米,便是屹立千年的大圣寺塔了。每天清晨,日出惊山鸟,千万只鸟儿鸣叫起来,比闹钟还管用。如果这“闹钟”没有响,那么一定是个雨天或者阴天。我每天早上起来,在家门口的天井,仰头就能看见这塔三四层以上的面貌,依照这塔的色泽来辨别天气是晴或阴。

大圣寺塔有塔无寺,在20世纪90年代前的几十年几乎是废弃的。之前常有私自攀爬的年轻人从上面摔下来,后来塔就被圈围起来。这塔建于北宋,有60多米高,原来的形状,是类似苏州虎丘塔,没有塔刹和回廊,塔顶上还有几棵茂盛的小树。后来90年代初,国家拨款大修,却改建成金山寺这种类型了,这可能不是一个保护文物的好办法。

爷爷给我讲过大圣寺塔的来历故事,说是两个神仙打赌,是否可以在一夜之间修建起一座塔来。神仙本领大,腾云驾雾,从各地偷来现成的建材,接近天亮的时候,塔就要建成了。反方就装鸡叫,正方听见后,一着急,就把背上沉重的塔刹卸了下来,从附近人家里偷了一口铁锅,扣在塔顶,算是完工了。所以,我们县城有座没有顶的塔,隔壁县有座没有塔身只有塔刹的小塔。多年后,我游历各地的佛教寺院,才知道,所谓的没有塔顶的塔,和没有塔身的小塔,都是塔的一种建筑形式,是非常符合佛教界的设计理念和审美的

黄家大屋的西南角,住了两户人家,当年都挺有本事的,一家是泥瓦工包工头,一家是老中医。

包工头很快就成了万元户,就把自家住的黄家大屋的一角,先给拆了,盖起了砖混结构带卫生间的小楼。

有一年,老中医“治”好了一个癌症病人,以静心搞学术为名,砌了一堵墙,把通往后街和公共厕所的唯一通道堵死,于是黄家大屋没有了后门,只剩前门了。

80年代,虽然普遍地实施了计划生育,但黄家大屋的人口还是增加得很快,还不断地有婚房的需求,破旧的房子已经容纳不下这百十号人口了。房管局吹响拆房号角后的十年间,从包工头一家起,居民们争先恐后地改建自己的房子。几年后,黄家大屋就只剩下正厅的祠堂了,连大天井也给填了。

他们拆房子的时候,我就发现,那高高的马头墙,里面竟然是空心的,全是用青砖码起来的一层外壳。墙上的马铁钉的作用,我是若干年后参观黄山脚下的古村落,听导游讲解,才知道的。

90年代初,黄家大屋终于等到了它的末日。大家经过多轮的讨价还价,决定将最后的大厅拆除,地块分成三份给三户人家盖房子,其他人家得到一些经济补偿。

大厅的立柱被锯开时,发现木质还是相当地致密,“这么好的木头,再也找不到了,可以用来打制棺材吗?”老人们讨论道,“不行的,除非做过大官,要不压不住的,这可是大厅的柱子……”

工人们说,这房梁上雕刻的鸟兽太多,都是会飞的东西,风水不好,导致这黄家败落了,于是这些都劈了当柴火用。我记得有屋梁一角有条龙,嘴里有颗金色的珠子,小时候大家都常仰望着,以为那是金子做的,但没有人能够得着它。现在这龙被卸下来了,珠子却仍然取不下来,工人一斧子把龙嘴劈开,大家发现,这珠子只是木头做的,于是都散了。

从此,黄家大屋也就散了。整个大院的邻里关系,也就蜕变成了一般的街坊关系,湖南婆一家,吃饭时似乎也不再到处游走了。

进入新世纪后,政府又联合开发商对整个街区进行拆除重建,四分之一的老县城,整体开发建设。之前八九十年代大家改建过一到两次的房子,以及遗留的一些老宅,被统统拆除,整个街区,只剩下了大圣寺塔和它旁边的一棵古榕树。然后街巷格局被重新规划,建设起了一片整齐划一的住宅楼,拿香港人的词来形容,叫做“石屎森林”。

这片统一建设的住宅,到如今又过去十余年,看上去又十分的老旧了,而地理位置依然被十分看好,于是最近几年,又常有再次拆迁的讨论。

县城的建设越来越日新月异,也越来越像大的城市了,年轻的人们,已经很少有人知晓原来满城清代古宅的面貌了。而年长的人们,只有去了其他的古镇,才能回忆起自己年轻时生活过的房子和街巷来。

我没有找到黄家大屋的老照片,只能把它写出来,怕的是数十年后,没有人能知道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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