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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与滕文公的交流及其对社会分工的思考

时间:2023-11-0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本章凡五则,其中,和滕文公对曰两则,和文公使者然友对曰一则,涉及农家、墨家话题两则。对孟子之学最感兴趣的就是滕文公。文公“新子之国”能够收效,一则以上率下,一则由孝入手。孟子是中国思想史上第一个讨论社会分工的学者。其时,滕文公尚为太子,使楚国,过宋都,与孟子相遇。

孟子与滕文公的交流及其对社会分工的思考

本章凡五则,其中,和滕文公对曰两则,和文公使者然友对曰一则,涉及农家、墨家话题两则。

孟子之学最感兴趣的就是滕文公。按照本章记载,文公实行了王道仁政,取得了一定效果,甚至吸引了农家投奔。孟子的理想国是从顶层设计入手的,这意味着上位者至为关键。文公“新子之国”能够收效,一则以上率下,一则由孝入手。就“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而言,孟子之说“善为本,法先王”,亦即在性善(由己推人)基础之上托古改制。

说孟子法先王,还有一个证据就是其力主“井田制”。他指出:“夫仁政,必自经界始。经界不正,井地不钧,谷禄不平。”这句话表明,孟子的理想国重视恒产/恒心和平均主义——这是千百年来儒派改革家孜孜追求的目标。“井田制”是不是事实并不重要,关键在于孟子指出这是圣人留下的东西。

孟子是中国思想史上第一个讨论社会分工的学者。讨论这个问题,本质上是驳斥以夷变夏——他是个进步主义者。

5.1 滕文公为世子,将之楚,过宋而见孟子。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

世子自楚反,复见孟子。孟子曰:“世子疑吾言乎?夫道一而已矣。成覵谓齐景公曰:‘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颜渊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公明仪曰:‘文王,我师也;周公岂欺我哉?’今滕,绝长补短,将五十里也,犹可以为善国。《书》曰:‘若药不瞑眩,厥疾不瘳。’”

【注】

①世子:太子。②成覵(jiàn):参见附录一5—1—1。③公明仪:参见附录一5—1—2。④句出《尚书》逸篇,伪古文纳入《说命》上篇。孙奭:所以引此者,盖孟子恐云今滕国绝长补短、将有五十里、犹可为善国,有致世子之所嫌,乃引此而喻之,抑亦所谓良药苦口、忠言逆耳之意,而解世子又有以劝勉焉。瞑眩(miàn xuàn),晕眩;厥(jué),其、他,代词;瘳(chōu):病愈。

【释】

滕文公做太子时,要去楚国,路过宋国时拜访了孟子。孟子向他讲善良是人的本性,话题间离不开尧和舜。

太子从楚国回来,又拜访了孟子。孟子说:“太子不信我的话?天下只有一个道理。成覵对齐景公说:‘他是一个男人,我也是一个男人,我为什么畏惧他呢?’颜渊说:‘舜是什么,是人;我是什么,也是人,有作为的都该像他那样。’公明仪说:‘文王是我的先生,周公难道会骗我吗?’现在,滕国疆土四舍五入方圆有五十里吧,还是可以治理成一个好国家的。《尚书》说:‘如果药物不能让人头晕眼花,病是好不了的。’”

【引】

赵岐:此章指言人上当则圣人,秉仁行义,高山景行,庶几不倦。朱熹:故孟子与世子言,每道性善,而必称尧舜以实之。欲其知仁义不假外求,圣人可学而至,而不懈于用力也。门人不能悉记其辞,而撮其大旨如此。程子曰“性即理也。天下之理,原其所自,未有不善。喜、怒、哀、乐未发,何尝不善。发而中节,即无往而不善;发不中节,然后为不善。故凡言善恶,皆先善而后恶;言吉凶,皆先吉而后凶;言是非,皆先是而后非。”

①杨伯峻:即“太子”,“世”和“太”,古音相同,古书常通用

【解】

这是《孟子》中第一次提出“性善”一词,据文内显示,估计是孟子弟子之总结。朱熹指出:“孟子之言性善,始见于此,而详具于《告子》之篇。然默识而旁通之,则七篇之中,无非此理。”公元前327年,孟子闻知宋君欲行王政,便自齐至宋。其时,滕文公尚为太子,使楚国,过宋都,与孟子相遇。孟子告诉太子,性善乃自己的一贯之道。首先要明确的是,性善是孟子思想的核心和仁政、王道的逻辑基础,孟子的整个思想体系都建立在性善之上。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孟子借用前人之言告诉太子,人生来都是善的,也就是说,尧舜和我们都是一般无二的人,只是我们被私欲遮蔽,失去了善良的本性,不似尧舜,持续扩充放大善性,终为圣人。所谓“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意味着人皆可为尧舜,这不仅视凡人和尧舜的人格同等,还指出了人通过个人努力,取长补短,可以为圣人、为善国。

善国,便是施仁政、行王道之国。

这里要注意,“道性善”和“称尧舜”是一体两面。“称尧舜”是弘扬王道,而“道性善”是阐释王道的基本精神。

5.2 滕定公,世子谓然友曰:“昔者孟子尝与我言于宋,于心终不忘。今也不幸至于大故,吾欲使子问于孟子,然后行事。”

然友之邹问于孟子。

孟子曰:“不亦善乎!亲丧,固所自尽也。曾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可谓孝矣。’诸侯之礼,吾未之学也;虽然,吾尝闻之矣。三年之丧,齐疏之服,飦粥之食,自天子达于庶人,三代共之。”

然友反命,定为三年之丧。父兄百官皆不欲,曰:“吾宗国鲁先君莫之行,吾先君亦莫之行也,至于子之身而反之,不可。且《志》曰:‘丧祭从先祖。’曰:‘吾有所受之也。’”

谓然友曰:“吾他日未尝学问,好驰马试剑。今也父兄百官不我足也,恐其不能尽于大事,子为我问孟子!”

然友复之邹问孟子。

孟子曰:“然,不可以他求者也。孔子曰:‘君薨,听于冢宰。歠粥,面深墨,即位而哭,百官有司莫敢不哀,先之也。’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君子之德,风也;小人之德,草也。草尚之风,必偃。是在世子。”

然友反命。

世子曰:“然,是诚在我。”

五月居庐,未有命戒。百官族人可,谓曰知。及至葬,四方来观之,颜色之戚,哭泣之哀,吊者大悦。

【注】

①滕定公:参见附录一5—2—1。②薨(hōng):古代,诸侯死称薨,《尔雅》:“薨,死也。”③然友:参见附录一5—2—2。④大故:大变故,指定公薨。⑤自尽:尽己心力,朱熹:“致,尽其极也。盖人之真情所不能自已者。”⑥该句在《论语·为政》中乃孔子所言,和此处有冲突。⑦齐(zī)疏之服:粗布做的丧服。古代丧服叫衰,不缝衣边的为“斩衰”,缝衣边的为“齐衰”。⑧飦(zhān)粥:飦,稠粥;粥,稀粥,此处乃偏义复词,稀粥之意,朱熹:“丧礼:三日始食粥。既葬,乃疏食。”⑨宗国:鲁、腾诸国始祖皆文王子,周公封鲁,行辈居长,姬姓诸国以鲁为宗国。⑩志:记事的古籍,赵岐:“志,记也。《周礼》,小史掌邦国之志。”⑪按上下文逻辑,推测句出《志》。⑫不我足:即不足我,足,满意。⑬冢宰:类同宰相,职官名,周制,乃百官之长。⑭歠(chuò):喝、饮。⑮深墨:深,副词,甚、很;墨,黑。⑯句出《论语·颜渊》。⑰五月居庐:旧制,诸侯去世五个月以后下葬,其间,世子要在孝庐中守孝。赵岐:“诸侯五月而葬,未葬,居倚庐於中门之内也。”《左传·隐公元年》:“天子七月而葬,同轨毕至;诸侯五月,同盟至;大夫三月,同位至;士逾月,外姻至。”⑱命戒:命令与禁令。⑲百官族人可,谓曰知:词句疑有错漏,朱熹:“可谓曰知,疑有阙误。”孙爽:“世子於是五月居於丧庐,不敢入处,故未有命以令人、未有戒以号人,以其在外思之而不言也。百官族人皆以为知礼、能行三年之丧,乃曰‘可谓曰知’。”

【释】

滕定公逝世,太子对先生然友说:“以前在宋时,孟子对我谈了许多道理,至今心里难以忘怀。现在不幸父王逝世,我想拜托您去请教下孟子,再办丧事。”

然友到邹向孟子请教。

孟子说:“很好啊!父母丧事本该勤勉。曾子说:‘父母活着时,要按礼对待他们;去世了,要按礼安葬他们、祭祀他们,就可以称得上孝了。’我没学过诸侯的礼节,但也曾道听途说过。三年守孝期间,应该穿粗布孝服,吃薄粥汤饭,从天子到百姓,夏、商、周三代都是如此。”

然友回报太子,太子决定实行三年守孝之礼,但滕父兄之辈、官吏之徒都不情愿。他们说:“宗主国鲁的历代国君都没这样过,我们的历代祖先也没这样过,到了您这里却要改革,这是不对的。《志》说:‘丧礼和祭礼要按照祖宗的规矩来。’还说:‘我们要继承这些老规矩。’”

太子对然友说:“我过去没研究过礼数,只是骑马舞剑。现在大家都对三年守孝之礼不满,我担心处理不好这件事,拜托您再去替我向孟子请教下吧!”

然友再次到邹向孟子讨教。

孟子说:“是的,不能先要求别人如此做。孔子说:‘君王逝世,太子把政务交给丞相处理,自己天天喝稀粥,一脸深黑之色,坐下便放声哭泣,大小官吏没有敢不悲哀的,这是太子率先垂范的缘故。’在上位的喜好什么,下面的必定会变本加厉。君子的道德就像风,小人的品德就像草,风一吹草,草就跟着倒伏。因此,此事完全取决于太子。”

然友回报太子。

太子说:“是的,这件事完全取决于我。”

太子在丧屋里住了五个月,期间没有发布任何政令。官吏和亲族都很赞成,认为太子懂礼。下葬时,四面八方的人都来观礼,太子面容悲伤,哭音哀痛,吊丧的人都很满意。

【引】

赵岐:此章指言事莫当於奉礼,孝莫大於哀恸,从善如流,文公之谓也。朱熹:林氏曰“孟子之时,丧礼既坏,然三年之丧,恻隐之心,痛疾之意,出于人心之所固有者,初未尝亡也。惟其溺于流俗之弊,是以丧其良心而不自知耳。文公见孟子而闻性善尧舜之说,则固有以启发其良心矣,是以至此而哀痛之诚心发焉。及其父兄百官皆不欲行,则亦反躬自责,悼其前行之不足以取信,而不敢有非其父兄百官之心。虽其资质有过人者,而学问之力,亦不可诬也。及其断然行之,而远近见闻无不悦服,则以人心之所同然者,自我发之,而彼之心悦诚服,亦有所不期然而然者。人性之善,岂不信哉?”

⑩焦循:“小史所掌之志,记世系昭穆之事,容有‘丧祭从先祖’,云云,故赵氏引以为证,实不知为何书也。”王夫之:“(且志为)古书名,杂编古今雅俗共称之成说以汇记之。”

【解】

这是唯一一次孟子理想国得以短暂接近实现和新子之国得见成效的记载,许行就是因听闻文公行仁政,前来投奔,试图建立农家的“桃源”。

本则有几个关键点需加注意,一、滕文公能行孟子之道,是因为两人在长期交往中建立起来的信任关系。文公为世子时,两人曾两次会谈,“滕文公为世子,将之楚,过宋而见孟子。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世子自楚反,复见孟子”。滕本为小国,处在列强夹缝中,随时有覆灭的危险,文公被孟子的王道、仁政蓝图吸引,“昔者孟子尝与我言于宋,于心终不忘。今也不幸至于大故,吾欲使子问于孟子,然后行事”。后孟子应邀至滕,与闻国政,著名的“井田”之论,就发生在孟子和滕文公之间。

二、滕文公的仁政是从行孝开始的,亦即首先推行三年之丧。据《礼记·三年问》:

三年之丧何也?曰:称情而立文,因以饰群,别亲疏贵践之节,而不可损益也。故曰:无易之道也。创巨者其日久,痛甚者其愈迟,三年者,称情而立文,所以为至痛极也。……然则何以至期也?曰:至亲以期断。是何也?曰:天地则已易矣,四时则已变矣,其在天地之中者,莫不更始焉,以是象之也。然则何以三年也?曰:加隆焉尔也,焉使倍之,故再期也。由九月以下何也?曰:焉使弗及也。故三年以为隆,缌小功以为杀,期九月以为间。上取象于天,下取法于地,中取则于人,人之所以群居和壹之理尽矣。故三年之丧,人道之至文者也,夫是之谓至隆。是百王之所同,古今之所壹也,未有知其所由来者也。孔子曰:“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达丧也。”不过,三年之丧是儒家所提倡的,目的是通过“亲亲”,达到“爱人”,政治目标十分显然,孔孟时代,这一制度并不流行,不仅孔子受到弟子宰我“三年之丧,期已久矣”的质问,滕文公推行时,压力也不小:定为三年之丧。父兄百官皆不欲,曰:“吾宗国鲁先君莫之行,吾先君亦莫之行也,至于子之身而反之,不可。且《志》曰:‘丧祭从先祖。’”

三、自滕实践而言,施仁政、行王道,必须由上而下。追根究底,儒家学说是一套王制理论,亦即一套以上率下的伦理性政治/治政学说,家长、国君、王始终是行政的核心,而其之率先垂范居于枢要,可以说是政治运行的关键,故而“季康子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论语·颜渊》)文公推行三年之丧/仁政不力,孟子说:“然。不可以他求者也。孔子曰:‘君薨,听于冢宰,歠粥,面深墨,即位而哭,百官有司莫敢不哀,先之也。’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君子之德,风也;小人之德,草也。草尚之风,必偃。是在世子。”文公认识到这是一场自上而下的革命,正人需先正己,故而自其身开始施行,效果明显:“五月居庐,未有命戒。百官族人可,谓曰知。及至葬,四方来观之,颜色之戚,哭泣之哀,吊者大悦。”

5.3 滕文公问为国

孟子曰:“民事不可缓也。《诗》云:‘昼尔于茅,宵尔索绚;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及陷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是故贤君必恭俭礼下,取于民有制。阳虎曰:‘为富不仁矣,为仁不富矣。’

“夏后氏五十而贡,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亩而彻,其实皆什一也。彻者,彻也;助者,藉也。龙子曰:‘治地莫善于助,莫不善于贡。’贡者,挍数岁之中以为常。乐岁,粒米狼戾,多取之而不为虐,则寡取之;凶年,粪其田而不足,则必取盈焉。为民父母,使民盻盻然,将终岁勤动,不得以养其父母,又称贷而益之,使老稚转乎沟壑,恶在其为民父母也?夫世禄,滕固行之矣。《诗》云:‘雨我公田,遂及我私。’惟助为有公田。由此观之,虽周亦助也。

“设为庠序学校以教之。庠者,养也;校者,教也;序者,射也。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人伦明于上,小民亲于下。有王者起,必来取法,是为王者师也。

“《诗》云:‘周虽旧邦,其命惟新。’文王之谓也。子力行之,亦以新子之国!”

使毕战问井地

孟子曰:“子之君将行仁政,选择而使子,子必勉之!夫仁政,必自经界始。经界不正,井地不钧,谷禄不平,是故暴君污吏必慢其经界。经界既正,分田制禄可坐而定也。

“夫滕,壤地褊小,将为君子焉,将为野人焉。无君子,莫治野人;无野人,莫养君子。请野九一而助,国中什一使自赋。卿以下必有圭田,圭田五十亩;余夫二十五亩。死徙无出乡,乡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则百姓亲睦。方里而井,井九百亩,其中为公田。八家皆私百亩,同养公田;公事毕,然后敢治私事,所以别野人也。此其大略也;若夫润泽之,则在君与子矣。”

【注】

①为国:治国。为,治理,《小尔雅》:“为,治也。”②民事:涉及百姓的事务。③句出《诗经·邠风·七月》,该篇是描述周朝农业生产生活情况的诗。朱熹:“引诗言治屋之急如此者,盖以来春将复始播百谷,而不暇为此也。”于,动词,往、去;茅,茅草;索,捻绳;绚,绳索,《广雅·释器》:“绚,索也。”亟:急迫;乘,修理,郑玄《毛诗郑笺》:“乘,治也。”④俭:约束,《说文注》:“俭,约也。约者、缠束也。俭者、不敢放侈之意。”⑤阳虎:参见附录一5—3—1。⑥贡、助、彻:古代田租制度,赵岐:“民耕五十亩者,贡上五亩;耕七十亩者,以七亩助公家;耕百亩者,彻取十亩以为赋:虽异名而多少同,故曰皆什一也。”杨伯峻认为:“这只是孟子假托古史以阐述自己的理想。”⑦彻:通、达,《说文·支部》:“彻,通也。”《国语·吴语》:“陈士卒百人以为彻行百行。”⑧藉:凭借,《易经·大过·初六》:“藉用白茅,无咎。”⑨龙子:参见附录一5—3—2。⑩挍(jiào):比较,同“校”。⑪粒米狼戾:米粒到处都是。粒米,即米粒;狼戾,狼藉,赵岐:“犹狼藉也。饶多狼藉弃捐于地。”⑫粪:施肥。⑬盼(xì)盻然:勤劳的样子。⑭称贷:称,举,《尚书·收誓》:“称尔戈,比尔干,立尔矛。”贷,借。朱熹:“取物于人,而出息以偿之也。”⑮句出《诗经·小雅·大田》。朱熹:“言愿天雨于公田,而遂及私田,先公而后私也。当时助法尽废,典籍不存,惟有此诗,可见周亦用助,故引之也。”这也说明井田制虽存,土地私有亦现。⑯庠序学校:庠、序、校乃乡里学校之名,学乃官办学校之名,《说文·广部》:“夏曰校,殷曰庠,周曰序。”朱熹:“庠以养老为义,校以教民为义,序以习射为义,皆乡学也。学,国学也。共之,无异名也。”⑰养、教、射:分别指不同的教育方式和内容。⑱句出《诗经·大雅·文王》,该诗是《诗经·大雅》首篇,歌颂周朝奠基者王姬昌。本句乃文王昭告天下之语,意谓周虽是古国,但上天赋予其新命。⑲毕战:参见附录一5—3—3。⑳井地:井田。㉑经界:地界,赵岐:“经亦界也。”经、界同义反复。㉒钧:同“均”。㉓谷禄:即俸禄。㉔慢:轻慢。㉕圭田:卿、大夫、士祭祀用的田地。赵岐:“古者卿以下至於士,皆受圭田五十亩,所以供祭祀也。”朱熹:“圭,洁也,所以奉祭祀也。”㉖余夫:男丁之外多余的人口,赵岐:“馀夫者,一家一人受田,其馀老小尚有馀力者,受二十五亩,半於圭田,谓之馀夫也。”㉗守望:守卫瞭望,即防盗之意。

【释】

滕文公问孟子如何治国理政。

孟子说:“和百姓密切相关的事情都刻不容缓,《诗经》说:‘白天割茅草,晚上搓绳子。抓紧补房屋,开年种百谷。’百姓生活的道理是这样的,有稳固的产业就会有稳固的信念,没有稳固的产业就不会有稳固的信念。如果没有稳固的信念,就会放荡任性,胡作非为,无恶不作。等到陷入罪网,然后对他们施以刑罚,这等于是设下罗网陷害百姓。哪有仁君当政,却干这种勾当的?因此明君必须谦虚俭朴,礼贤下士,按制征税。阳虎说:‘追求富贵的都不仁爱,追求仁爱的都不富贵。’

“夏代每五十亩田实行贡法,商代每七十亩田实行助法,周代每一百亩田实行彻法,实际上都是十税一。彻是抽取的意思,助是凭借的意思。龙子说:‘管理土地实行助法是最好的,贡法则是最不好的。’贡法,就是综合几年的收成得出一个平均数。丰年,谷物多,多征收点儿不算横征暴敛,但不多收;灾年,收成还不够第二年施肥的,非要征收个平均数。国君作为百姓的父母,却让自己的子民一年的收成不足以赡养自己的亲生父母,还要借贷交税,导致老弱病残抛山沟,怎么称得上百姓的父母呢?世代承袭俸禄之制,滕国早就实行了。《诗经》说:‘雨水灌溉公田,也滋养着私田。’只有实行助法才会有公田,由诗文可见,周朝实行助法。

“国内建设庠、序、学、校教育人民。庠即培养,校即教导,序即习射。夏代叫校,商代叫序,周代叫庠。‘学’是三代通行的,都是教育百姓通晓懂得人伦关系,上位者懂得人伦关系,百姓就会和睦相处。假如贤君兴起,必然会来学习,这是贤君要效法的东西。

“《诗经》说:‘周虽然是旧国,但天命是新的。’这是对文王的推许。你努力干,就会让国家面貌一新!”

滕文公让毕战向孟子讨教井田制。

孟子说:“你的国君要施行仁政,你一定要积极努力!施行仁政,必定从划分土地界限开始,界限划分不对,井田就不会平均,作俸禄的税租就不公平。因此,暴君和贪官一定不重视土地界限划分。土地界限一旦划分清楚,分配土地和制定俸禄就简单了。

“滕国虽然国土狭小,但也有官员,有耕作的农民。没有官员,就没法管理农民,没有农民,就没法奉养官员。建议在城外实行九取一的税法,在都城实行自行交纳的十取一的税法。卿以下的官员有祭祀用的土地,每家五十亩,其余的劳动力每家二十五亩。丧葬和搬家都在本乡范围之内,耕种井田的,出入时结伴而行,御盗时你帮我助,病患时互相照顾,这样百姓就和睦相处了。方圆一里划成一个井田,一个井田有九百亩,中间有一块辟为公田,八家各有一百亩私田,但他们要一起料理公田;把公田的事干完了,才能做私田的事,这样可以区别官员和农民。井田制大概就是这个样子。至于怎样施行,得靠国君和您了。”

【引】

赵岐:此章指言尊贤师知,采人之善,善之至也。修学校,劝礼义,敕民事,正经界,均井田,赋什一,则为国之大本也。朱熹:吕氏曰“子张子慨然有意三代之治。论治人先务,未始不以经界为急。讲求法制,粲然备具。要之可以行于今,如有用我者,举而措之耳。”愚按:丧礼经界两章,见孟子之学,识其大者。是以虽当礼法废坏之后,制度节文不可复考,而能因略以致详,推旧而为新;不屑屑于既往之迹,而能合乎先王之意,真可谓命世亚圣之才矣。

②朱熹:民事,谓农事。③杨伯峻:茅,作动词用,取茅之意。朱熹:乘,升也。⑬钱逊:恨视之貌。㉔梁涛:慢,通“漫”,浸坏。㉕杨伯峻:赵岐《注》云,“圭,洁(洁)也。”《礼记·王制》云“夫圭田无征”。孔颖达《正义》云,“圭,洁也。士以洁白而升,则与以圭田,使供祭祀;若以不洁白而黜,则收其田里,故士无田则不祭。有田以表其洁,无田以罚其不洁也。”或谓零星不井者曰圭田;亦有谓圭即畦字,五十亩曰畦。今从赵岐说。㉖杨伯峻:此句承上圭田而言,恐不能和《周礼·遂人》“馀夫亦如之”的“馀夫”(一般农民家的馀夫)一例看待。

【解】

本则可参阅1.5、1.7、13.23、14.27。本则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滕文公问为国,另一部分是臣毕战问井田。综合起来,大体表达了如下思想,一是执政者要“取民有制”。赋税须有定规,不能任意胡为,祸乱民生。二是执政者要“明人伦也”。对百姓“设为庠序学校以教之”,教的重要性在于示范,上位者明人伦,百姓就会亲于下,而且还能成为样板,让王者取法。还需指出,孟子虽主张民贵君轻,但民道德低下,若不施教化,即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三是执政者要正其经界。孟子复古,提供了一个理想的井田制模型,井田制下,社会和谐,“死徙无出乡,乡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则百姓亲睦”,且公私分明,先公后私。

孟子给出了一个极为重要的概念,这就是“新子之国”。在孟子看来,一个旧的国家可以有新的天命,这个新命固然是上天赋予的,但命之转移则是人争取来的,如何争取?学习文王,行王道,施仁政。文王的新命就是靠“取民有制”和“明人伦也”而得的。而新命还需要新政支撑,新政即仁政,孟子进一步解释了何为“仁政”,他说:“夫仁政,必自经界始。经界不正,井地不钧,谷禄不平,是故暴君污吏必慢其经界。经界既正,分田制禄可坐而定也。”孟子将仁政和经界关联起来,在思想史上是一个巨大的贡献。这意味着,仁政二字不过是确定边界,在土地、赋税和人伦上有恰当的界限,且切实遵守。故而,所谓的“新子之国”,无非是执政者主动取法先王之道,自经界始,力行仁政,以新政赢得新命。孟子说:“有王者起,必来取法,是为王者师也。”暗含劝导欲王天下者,以己为师之意。

以往旧说,责孟子井田制可疑,这便奇怪了。孔子就曾感叹自己文献不足征,何况孟子时代?孟子托古言己,意图提供一套理想蓝图,如按史料考索,未免拘泥过甚。

5.4 有为神农之言者许行,自楚之滕,踵门而告文公曰:“远方之人闻君行仁政,愿受一廛而为氓。”

文公与之处。

其徒数十人,皆衣褐,捆屦,织席以为食。

陈良之徒陈相与其弟辛负耒耜而自宋之滕,曰:“闻君行圣人之政,是亦圣人也,愿为圣人氓。”

陈相见许行而大悦,尽弃其学而学焉。

陈相见孟子,道许行之言曰:“滕君则诚贤君也;虽然,未闻道也。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飧而治。今也滕有仓廪府库,则是厉民而以自养也,恶得贤?”

孟子曰:“许子必种粟而后食乎?”

曰:“然。”

“许子必织布而后衣乎?”

曰:“否,许子衣褐。”(www.xing528.com)

“许子冠乎?”

曰:“冠。”

曰:“奚冠?”

曰:“冠素。”

曰:“自织之与?”

曰:“否,以粟易之。”

曰:“许子奚为不自织?”

曰:“害于耕。”

曰:“许子以釜甑爨,以铁耕乎?”

曰:“然。”

“自为之与?”

曰:“否,以粟易之。”

“以粟易械器者,不为厉陶冶;陶冶亦以其械器易粟者,岂为厉农夫哉?且许子何不为陶冶,舍皆取诸其宫中而用之?何为纷纷然与百工交易?何许子之不惮烦?”

曰:“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为也。”

“然则治天下独可耕且为与?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且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为备,如必自为而后用之,是率天下而路也。故曰,或劳心,或劳力;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义也。

“当尧之时,天下犹未平,洪水横流,泛滥于天下,草木畅茂,禽兽繁殖,五谷不登,禽兽偪人,兽蹄鸟迹之道交于中国。尧独忧之,举舜而敷治焉。舜使益掌火,益烈山泽而焚之,禽兽逃匿。禹疏九河,瀹济漯而注诸海,决汝汉,排淮泗而注之江,然后中国可得而食也。当是时也,禹八年于外,三过其门而不入,虽欲耕,得乎?

“后稷教民稼穑,树艺五谷;五谷熟而民人育。人之有道也,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圣人有忧之,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叙,朋友有信。放勳曰:‘劳之来之㉛,匡之直之,辅之翼之,使自得之,又从而振德之。’圣人之忧民如此,而暇耕乎?

“尧以不得舜为己忧,舜以不得禹、皋陶为己忧。夫以百亩之不易为己忧者,农夫也。分人以财谓之惠,教人以善谓之忠,为天下得人者谓之仁。是故以天下与人易,为天下得人难。孔子曰:‘大哉尧之为君!惟天为大,惟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君哉舜也!巍巍乎有天下而不与焉!’尧舜之治天下,岂无所用其心哉?亦不用于耕耳。

“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也。陈良,楚产也,悦周公、仲尼之道,北学于中国。北方之学者,未能或之先也。彼所谓豪杰之士也。子之兄弟事之数十年,师死而遂倍之!昔者孔子没,三年之外,门人治任将归,入揖于子贡,相向而哭,皆失声,然后归。子贡反,筑室于场,独居三年,然后归。他日,子夏、子张、子游以有若似圣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强曾子。曾子曰:‘不可;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之,皜皜乎不可尚已。’今也南蛮鴃舌之人,非先王之道,子倍子之师而学之,亦异于曾子矣。吾闻出于幽谷迁于乔木者,未闻下乔木而入于幽谷者。《鲁颂》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周公方且膺之,子是之学,亦为不善变矣。”

“从许子之道,则市贾不贰,国中无伪;虽使五尺之童适市,莫之或欺。布帛长短同,则贾相若;麻缕丝絮轻重同,则贾相若;五谷多寡同,则贾相若;屦大小同,则贾相若。”

曰:“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或相倍蓰,或相什百,或相千万。子比而同之,是乱天下也。巨屦小屦同贾,人岂为之哉?从许子之道,相率而为伪者也,恶能治国家?”

【注】

①神农:参见附录一5—4—1。②许行:参见附录一5—4—2。③踵(zhǒng)门:登门拜访。踵,至、到。④廛(chán):一户人家所居房地,《说文·广部》:“廛,一亩半,一家之居。”《周礼·廛人》:“廛,民居区域之称。”《周礼·地官·载师》:“以廛里任国中之地。”⑤氓:外来之民。⑥褐:粗布或粗布衣。⑦捆屦:编织草鞋。捆,编织。⑧陈良、陈相、陈辛:参见附录一5—4—3。⑨饔飧(yōng sūn):熟食,此处用作动词,煮饭之意。饔,早餐;飧,晚餐。⑩厉:虐害。⑪以釜甑(zèng)爨(cuàn):釜,古炊具,圆底无足,须置于炉灶或其他炊具之上煮、炖、煎、炒;甑,古炊具,圆筒形,上口略大于下口,底部有孔格,属蒸煮瓦器;爨,做饭,《广雅》:“爨,炊也。”⑫铁:铁制农具。⑬舍:舍弃,赵岐:“舍者,止也。止不肯皆自取之其宫宅中而用之,何为反与百工交易,纷纷而为之烦也。”⑭宫:家室,《尔雅·释宫》:“宫谓之室,室谓之宫。”⑮大人:在位者。⑯路:奔波。⑰偪:同“逼”。⑱敷:遍,《诗经·周颂·般》:“敷天之下,裒时之对。”⑲九河:不确考,《尚书·禹贡》:“九河既道。”《尔雅·释水》:“徒骇、太史、马颊、覆融、胡苏、简、洁、钩盘、鬲津,九河。后之说者不一。”今人认为是虚数,泛指黄河支流。⑳瀹(yuè):疏导。㉑济漯(tà):济,古水名,源自今河南,经山东入海,已不复存在;漯,古水名,源自今河南,经山东入海,已不复存在。㉒汝汉:汝,汝水,淮河支流;汉,汉水,长江支流。㉓淮泗:淮,淮河,源自今河南桐柏山;泗,泗水,在今山东境内。㉔江:长江。㉕后稷:参见附录一5—4—4。㉖树艺:种植。树,种;艺,种,《说文·丮部》:“艺,种也。”㉗有:通“又”。㉘契(xiè):参见附录一5—4—5。㉙叙:同“序”。㉚放勳:尧之名,参见附录一3—2—10。㉛劳之来之:劳,去声,慰劳;来,去声,慰劳。㉜皋陶(gāo yáo):参见附录一5—4—6。㉝易:整治,《诗经·小雅·甫田》:“禾易长亩,终善且有。”毛传:“易,治也。”㉞句出《论语·泰伯第八》,与原文有出入。㉟倍:同“背”。㊱秋阳:周历七八月相当于夏历五六月,秋阳即夏阳,赵岐:“秋阳,周之秋,夏之五、六月盛阳也。”㊲皜:洁白,同“皓”。㊳鴃(jué)舌:说话如同鸟语,难懂。鴃,古指伯劳鸟。㊴句出《诗经·鲁颂·閟宫》。膺,击退;荆,楚国旧名;舒,南方蛮国。赵岐:“周公常欲击之,言南蛮之人难用,而子反悦是人而学其道,亦为不善变更矣。孟子究陈此者,所以责陈相也。”㊵市贾:市肆中的商人。㊶五尺之童:身高五尺的孩子,古时尺较今短,朱熹:“言幼小无知也。”㊷蓰(xǐ):五倍。㊸比:并列。㊹巨屦(jù)小屦:大鞋小鞋。屦,麻、葛等制成的鞋,泛指鞋子。

【释】

有个信奉神农学说名叫许行的,从楚至滕拜谒滕文公,说:“我这个远方来的人听说您施行仁政,希望得到一所宅院成为您的百姓。”

滕文公给了一处住所。

他带了几十个弟子,个个身着粗麻衣,以编鞋织席为生。

陈良的弟子陈相和弟弟陈辛扛着农具,从宋来到滕拜见滕文公,说:“听说您施行圣人之政,那您也是圣人了,我们愿意成为您的百姓。”

陈相见到许行,非常高兴,抛弃前学,改从许行的主张。

陈相拜访孟子,转述许行的话说:“滕国国君的确是个贤人,但他还没真正懂得治国之道。贤君应该和百姓一起耕作谋生,亲自做饭的同时治理好国家。现在,滕有储粮之仓,存财之库,这明显是盘剥百姓供养自己,怎么算得上贤明呢?”

孟子说:“许先生一定要自己耕种的才吃吗?”

陈相回答:“对。”

孟子说:“许先生一定要自己织的布才穿吗?”

陈相回答:“不,许先生只穿粗麻衣物。”

孟子说:“许先生戴帽子吗?”

陈相回答:“戴。”

孟子说:“戴什么帽子?”

陈相回答:“白绸帽子。”

孟子说:“自己织的吗?”

陈相回答:“不是,用粮食换的。”

孟子说:“许先生为何不自己织呢?”

陈相回答:“怕耽误了干农活。”

孟子说:“许先生用锅罐做饭,用铁器耕作吗?”

陈相回答:“是的。”

孟子说:“自己做的吗?”

陈相回答:“不是,用粮食换的。”

孟子说:“农民用粮食换锅罐、农具,不能算作盘剥瓦匠和铁匠。瓦匠和铁匠用锅罐和农具换粮食,难道能说盘剥农民吗?许先生为何不亲自做瓦匠和铁匠,那样什么东西自家都可以自给自足了,为何要件件交换呢?许先生这么做不怕麻烦吗?”

陈相回答:“各种匠人的工作不是边耕作边忙得了的。”

孟子说:“治理国家难道就可以如此?官有官的事儿,民有民的活儿。何况每个人所需之物都要靠各种工匠才能生产出来,如果一定都要自己做,就是带领天下百姓疲于奔命。所以说,有的从事脑力劳动,有的从事体力劳动;从事脑力劳动的治理人,从事体力劳动的被治理;被治理的养活别人,治理人的靠别人养活,这是天下通行不易的道理。

“尧那个时代,天下还不太平,洪水泛滥,处处有灾,草木荒秽,鸟禽疯长,谷物未成,禽兽肆虐,足迹遍布。尧为此非常忧愁,特选派舜出山整治。舜派益管火,益用烈火焚烧山野沼泽,飞禽走兽四散奔逃。禹疏通九条河道,将济水、源水引入大海,掘汝水、汉水,疏淮水、泅水,将它们引入长江,如此中国才能够耕作。当时禹在外辛苦了八年,三次经过自己家门都没进去,即使想亲自耕作,又怎么可能?

“后稷教百姓耕作收获,种植五谷,五谷成熟了才可以养育百姓。人之所以为人,如果仅仅吃饱、穿暖,住得舒服,却没有教养,就和禽兽没有分别。圣人为此忧愁,选派契做司徒,用人伦关系教育百姓,父子间要有血缘之亲,君臣间要有忠诚之道,夫妻间要有内外之别,老少间要有尊卑之序,朋友间要有信用之德。尧说:‘督促他们,纠正他们,辅助他们,让他们各安其位,然后再进一步进行教导。’圣人如此操心劳力,哪里还有时间亲自耕作?

“尧会因为没有舜这样的人辅佐自己而忧虑,舜会因为没有禹、陶这样的人辅佐自己而忧虑。那些因为土地耕作不好而忧虑的是农民。把钱分给别人叫惠,把道理教给别人叫忠,为天下发现人才叫仁。故而,把天下让给别人简单,为天下发现人才就难了。孔子说:‘尧做天子真是伟大!只有天最伟大,只有尧能够效法天,他的圣德无边无际,老百姓找不到恰当的词语来赞美他!舜也是了不得的天子!虽然有了这样广阔的天下,自己却并不占有它!’尧和舜治理天下难道不费心思吗?只是没把心思用在耕作上罢了。

“我只听说过用中原的文化去改变落后地区的,没听说过用落后地区的文化去改变中原的。陈良本是楚人,喜好周公、孔子的学说,因此北上求学。北方没有一个学者能超过他,可算得上是豪杰之士。你们兄弟二人跟他学习了几十年,老师一死,就背叛了他。以前孔子逝世,守孝三年以后,弟子才收拾行李回家。和子贡行礼告别时,相向而哭,泣不成声,黯然离开。子贡又回到孔子墓地建筑新屋,一人守墓三年,然后才走。子夏、子张、子游认为有若和孔子相像,就想用待孔子之礼待他,希望曾子同意。曾子说:‘不行。就如同用江汉之水清洗过,用夏天太阳曝晒过,老师的洁白无瑕没谁能相比。’现在,这个怪腔怪调的许行,非议先王之道,你们却背叛老师向他学习,和曾子截然不同。我只听说过鸟儿从幽暗的洼地飞往高大的树木上的,没听说过从高大的树木飞往幽暗的洼地里的。《鲁颂》说:‘攻击戎狄,惩罚荆舒。’周公尚且要攻打他们,你们却向他们学习,简直是堕落啊。”

陈相说:“如果听从许先生的学说,市场价格会统一,人人会没有欺诈,让小孩子去市场交易,也没有人欺骗。布匹丝绸长短一样,价格就一样;麻线丝绵轻重一样,价格就一样;粮食多少一样,价格就一样;鞋子尺寸一样,价格就一样。”

孟子说:“物品质量和价格不一样,是自然规律,有的相差一倍和五倍,有的相差十倍和百倍,有的甚至相差千倍和万倍。想让它们完全一样,只能是祸乱天下。大鞋和小鞋价格一样,谁会赞同?遵从许先生的学说,只会带领大家越来越虚伪,何谈治国理政呢?”

【引】

赵岐:此章指言神农务本,教以凡民。许子蔽道,同之君臣。陈相倍师,降於幽谷,不理万情,谓之淳朴。是以孟子博陈尧、舜上下之叙以匡之也。

⑤赵岐:氓,野人也。杨伯峻:段玉裁《说文注》云“自他归往之民则谓之氓,故字从民亡。”此一义也。《国策·秦策》“不忧民氓。”《淮南子·修务训》“以宽民氓。”高诱注皆云“野民曰氓。”赵岐《注》亦云“氓,野人之称。”此又一义也。恐以第一义为较确。⑬朱熹:舍,谓作陶冶之处也。杨伯峻:何物也。⑯杨伯峻:宋翔凤《孟子赵注补正》云“《管子·戒篇》,‘举齐国之币握路家五十室’,王引之曰‘握当为振。路读为露,露家,困穷之家也。’《方言》,‘露,败也。’《庄子·渔父》曰:‘田荒室露。’《管子·四时篇》,‘国家乃路。’路,亦同‘露’,亦训败也。孟子‘率天下而路’,赵注谓‘赢困之路’,义与《管子》同。”⑱赵岐:敷,治也。《书》曰,“禹敷土。”是言治其土也。㉒㉓朱熹:汝、汉、淮、泗,亦皆水名也。据禹贡及今水路,惟汉水入江耳。汝泗则入淮,而淮自入海。此谓四水皆入于江,记者之误也。㊹钱逊:粗屦细屦。

【解】

本则可参阅5.4、7.1。本则主要谈夷夏之辨。夷夏之辨,或称华夷之辨,是以文明礼义为标准区辨华夏与蛮夷。《春秋》一书是辨之总纲,《左传·定公十年》:“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孔子说:“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论语·八佾》)《论语正义》曰:“此章言中国礼义之盛,而夷狄无也。举夷狄,则戎蛮可知。诸夏,中国也。亡,无也。言夷狄虽有君长而无礼义,中国虽偶无君,若周、召共和之年,而礼义不废,故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孔子强调夷夏有别,夷不乱夏,主要是指文化包括语言和风俗习惯等,夷夏界限并不绝对,夷可变夏,夏可为夷。本则,孟子将经济形式这一要素涵盖进去,更加强调“用夏变夷”天下一统之观念,也就是说,孟子“夷夏之辨”更加强调君子野人、先进落后的分际。

农家主张“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飧而治”,按照这一观点,“滕有仓廪府库”,“是厉民而以自养也”,不但该取消仓廪府库,甚至要取消国和君。孟子对农家的观点一一进行了批驳,认为社会分工是一种进步,是君子与野人之别,这种“或劳心,或劳力;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之天下通义,乃先王之道。社会分工的合理性在于,一方面要富之,另一方面要教之,这才是养民的全面含义,“人之有道也,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圣人有忧之,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按照农家“并耕而食,饔飧而治”的观点,会退缩到“下乔木而入于幽谷”的人禽不辨的时代,此乃一种退步的文明史观。陈相拒儒家而道许行,无异于“以夷变夏”,如此,则是“相率而为伪者也,恶能治国家”。

孟子眼里,许子之道和墨家、杨朱之道一样,都是夷狄之道、禽兽之道。

5.5 墨者夷之徐辟而求见孟子。孟子曰:“吾固愿见,今吾尚病,病愈,我且往见!夷子不来!”

他日,又求见孟子。孟子曰:“吾今则可以见矣。不直,则道不见;我且直之。吾闻夷子墨者,墨之治丧也,以薄为其道也;夷子思以易天下,岂以为非是而不贵也;然而夷子葬其亲厚,则是以所贱事亲也。”

徐子以告夷子。

夷子曰:“儒者之道,古之人若保赤子,此言何谓也?之则以为爱无差等,施由亲始。”

徐子以告孟子。

孟子曰:“夫夷子信以为人之亲其兄之子为若亲其邻之赤子乎?彼有取尔也。赤子匍匐将入井,非赤子之罪也。且天之生物也,使之一本,而夷子二本故也。盖上世尝有不葬其亲者,其亲死,则举而委之于壑。他日过之,狐狸食之,蝇蚋姑嘬之。其颡有泚,睨而不视。夫泚也,非为人泚,中心达于面目,盖归反虆梩而掩之。掩之诚是也,则孝子仁人之掩其亲,亦必有道矣。”

徐子以告夷子。夷子怃然为闲曰:“命之矣。”

【注】

①夷之:参见附录一5—5—1。②因:依靠、凭借,《诗经·傭风·载驰》:“控于大邦,谁因谁极?”③徐辟:参见附录一5—5—2。④见:同“现”。⑤句出《尚书·康诰》,赤子,天真无邪的儿童。⑥施:施行。⑦一本、二本:一个本原,两个本原。儒家认为人的本原只有一个,即父母,爱是有差序的。而墨家则倡导“兼爱”,自己的父亲和别人的父亲一样,这意味着人有两个本原。赵岐:“天生万物,各由一本而出。今夷子以他人之亲与己亲等,是为二本,故欲同其爱也。”朱熹:“孟子言人之爱其兄子与邻之子,本有差等。书之取譬,本为小民无知而犯法,如赤子无知而入井耳。且人物之生,必各本于父母而无二,乃自然之理,若天使之然也。故其爱由此立,而推以及人,自有差等。今如夷子之言,则是视其父母本无异于路人,但其施之之序,姑自此始耳。非二本而何哉?”⑧蝇蚋(ruì)姑嘬之:蝇蚋,苍蝇蚊子,《通俗文》:“小蚊曰蚋。”姑,吸饮;嘬,叮咬,《韩非子·说林下》:“于是乃相与聚嘬其母而食之。”⑨其颡(sǎng)有泚(cǐ):颡,额;泚,出汗。⑩虆梩(léi sì):虆,土筐;梩,古同“耜”,土锹。⑪怃(wǔ)然为闲:怃然,怅然若失的样子;为闲,一会儿,朱熹:“怃然,茫然自失之貌。为闲者,有顷之闲也。”⑫命之:命,天命之教,《说文·口部》:“命,使也”。《说文注》:“故曰命者、天之令也。”之,指代夷之自己。

【释】

墨家学者夷之托徐辟的门路求见孟子。孟子说:“我很愿意见,但现在正生病,等痊愈了再去会他。他不必来。”

几天后,夷子又想见孟子。孟子说:“今天可以见见,不过,若不实事求是,道理就讲不清楚,今天我就一针见血了。听说夷子是墨家的门徒,墨家提倡办理丧事要简朴,他想用这个改变世风,难道厚葬就不可贵吗?夷子厚葬自己的父母,这显然是用自己认为不对的方法对待至亲。”

徐辟将孟子的话转告夷子。

夷子说:“按照儒家的主张,古代的帝王对待百姓就像爱护婴儿一样,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我也认为爱是没有差别的,施行的时候自父母开始。”

徐辟把夷之的话转告孟子。

孟子说:“这个夷子真的认为爱护哥哥的孩子和爱护邻居的孩子一样没差别吗?婴儿在地上爬,快要掉进井里,这不是婴儿的过错。况且天虽生万物,但万物只有一个本原,夷子却认为有两个。古时候曾有不安葬自己父母的人,双亲死了,就把尸体丢到山沟里。后来路过此处,看到狐狸在撕食,蝇蚊在叮咬,额头就冒出冷汗,斜眼不敢直视。汗水不是流给自己看的,而是内心羞愧的自然流露。这人于是回家取筐和锹掩埋尸体。假设掩埋尸体是对的,孝子和仁人埋葬自己的亲人,自然也是有道理的。”

徐辟把孟子的话转告夷子。夷子怅然若失,许久才说:“孟子给了我天命之教啊。”

【引】

赵岐:此章指言圣人缘情,制礼奉终,墨子元同,质而违中,以直正枉,怃然改容,盖其理也。

⑫赵岐:命之犹言受命教矣。孙奭:我今受孟子之教命,而不敢逆矣。朱熹:命,犹教也,言孟子已教我矣。

【解】

本则可参阅4.7、8.13。孟子借治丧厚薄谈爱的问题。众所周知,儒家重丧葬祭祀,墨家“以薄为其道也”。孟子举夷之厚葬父母为例,指出墨家主张自相矛盾之处。夷之以儒家经典《尚书》康诰篇中的“若保赤子”为自己辩护,认为“爱无差等,施由亲始”,亦即爱虽然是没有差别的抽象之爱,但施行却从自己的亲人开始。有意思的是,“爱无差等”是墨家的,“施由亲始”是儒家的。这种说辞无疑将两家的观点调和了,甚至有以墨统摄儒的意图,毕竟儒家既主张“亲亲”,也主张“爱人”。不过,夷之和孟子的主张逻辑起点不一样。夷之的“爱无差等”从“亲”开始没有差别地往外推,而孟子“亲亲而仁民”基于亲疏远近的血缘关系将爱扩大到整个社会。这表明,孟子虽然承认普遍之爱,但亲亲之爱是基本前提。否则,一个人看见自己父母的尸体“狐狸食之,蝇蚋姑嘬之”,不会无动于衷。

一本、二本问题也容易理解,注释中已略解之。孟子认为人的本原只有一个,就是父母。若爱无差等,别人的父母也是自己的父母,等于有两个本原,与实际不符。

说白了,儒墨之争,是文化/文明之争,其中,也牵扯到进步与否的文明史观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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