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人在1571年占领梅尼拉并建立马尼拉城

稻米、猪、羊和黄金……

——有人告诉米格尔·洛佩斯·德·莱加斯皮马尼拉附近的情况

1570年时，早先生活在吕宋岛西南部的梅尼拉（Maynila）^[1]旧港的居民遗弃了这里，只有一小部分打算经商的华人留了下来。梅尼拉市坐落在帕西格河（Pasig River）以南，地处帕西格河注入马尼拉湾的河口处，1当时这里已经有了土木防御工事。在1570年以前，这里似乎有2000户人家，总人口大约为6000人。马丁·依纳爵·德·罗耀拉写道，这里已经建立了统治范围广阔的君主政体，统治者们看到“神圣的基督教福音传道士轻而易举就可以根除人民对伪先知穆罕默德的信奉”，因此开始大范围征税。2马尼拉穆斯林统治者苏莱曼同苏林（Sulin）、婆罗洲（Borneo）的统治家族有姻亲关系，虽然都是穆斯林，但他们也饮酒。

1571年起，西班牙人开始占领梅尼拉。双方进行了一场恶战，激战中，苏莱曼的房子被烧，他带着家眷及部下穿过马尼拉湾逃到了唐多（Tondo）。

梅尼拉是天然良港，内陆土壤肥沃，有大片富庶良田。当时穆斯林统治者已经准许华商定居在岷伦洛区（Binondo），这里至今仍然是菲律宾华人人口最集中的辖区。3

1571年6月24日，莱加斯皮正式建立西属马尼拉城。和建立其他重要的西属城市一样，莱加斯皮也立即组织成立了市政议会，任命了公职人员。他一共任命了2名地方行政官、12名市政议员，1名治安官和1名公证官。后来，马丁·德·戈伊特和阿德兰塔多莱加斯皮足智多谋的外孙胡安·德·萨尔塞多征服了吕宋岛其他地方，同时，莱加斯皮与幸存的穆斯林王公之间也建立了友好关系，这些穆斯林王公已经迁徙到了马尼拉湾对面的甲米地（Cavite）。莱加斯皮本想把这座新首府命名为“耶稣圣名”，名从他在新西班牙成立的基督教兄弟会，但后来他决定把“梅尼拉”这个名字西班牙语化，将此地命名为“马尼拉”。

莱加斯皮平定马尼拉之时，马丁·德·戈伊特正忙着征服邦板牙人（Pampangos），胡安·德·萨尔塞多先后征服了临近的泰泰镇（Taytay）和马尼拉东南部的卡因沓镇（Cainta），征服期间西班牙人迅速夺取了当地人的火炮。萨尔塞多继续征战，征服了吕宋岛西海岸的帕拉卡莱市（Paracale），他听人说城里有金矿，结果却发现一无所出。其他西属城市也纷纷开始建立，吕宋岛卡加延河（Cagayán River）沿岸建起了新塞戈维亚，还建起了新卡塞雷斯（Nueva Cáceres）和卡马里尼亚斯（Camariñas）；班乃岛上建起了阿瓦拉隆（Averalon）；吕宋岛上的伊罗戈斯省（Ilocos）建起了维甘（Villa Fernandina）。很快，新建立的西班牙城市全部建造了教堂。偶尔可以在吕宋岛多地发现黄金，有的分布在河里，有的则在矿藏里；西班牙还在这里发现了珍珠。

西班牙人征服吕宋岛，建立马尼拉城后，仍然有三个问题亟待解决：菲律宾群岛上的奴隶制问题；授地主（在新世界称监护主）的义务与权力问题；菲律宾群岛与新西班牙之间的关系问题。菲律宾境内的行政权和行政管理机构问题暂时搁置不议。

首先，征服者在奴隶制问题上发生了分歧。他们对巴托洛梅·德·拉斯·卡萨斯的主张仍记忆犹新，西班牙在亚洲和美洲的所有属地上都散播着他的观点。奥古斯丁会一名叫迭戈·德·埃雷拉（Diego de Herrera）的修士——来自阿斯托加附近的圣佩德罗-德雷加（San Pedro de Rega）——从菲律宾群岛返回西班牙后讲述了殖民者在这片土地上的暴行：

如果当地人说他们不想同西班牙人建立友好关系，或者他们建了防御工事的话，西班牙人就可以理所当然地发动战争。西班牙人四处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胡安·德·萨尔塞多占领了当地两个族群的堡垒，这两个族群奋起反抗，因此西班牙人以此为借口对他们大肆屠杀；在卡努塔（Canuta），一位印第安人爬到树上大喊：“卡斯蒂利亚人，你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你为什么要对我们发动战争？为什么还要我们缴纳赋税？我们欠了你什么？你又给我们和我们的祖先带来过什么好处？”4

这位印第安人的怒吼被马尼拉战争委员会（Council of War）当成了发动战争的正当理由，该战争委员会还规定，但凡发表类似观点的村庄都可以被彻底清洗并摧毁，如果有西班牙人在当地遇害，那么当地所有的人都要被抓来当奴隶——“已逝之人的确讨回了公道，但他犯下的罪行却无人问津。”5征服者呈给新西班牙总督一份请愿书，请求新西班牙承认保有奴隶是合法的，他们甚至在离开宿务岛之前就写好了这样的请愿书。6

尽管如此，战争委员会在奴隶制问题上也深思熟虑了。毫无疑问，菲律宾群岛和西班牙帝国的其他属地一样进口了很多奴隶。历史学家胡安·希尔（Juan Gil）说，有很多奴隶被“秘密地”从葡属东印度地区贩卖到菲律宾、中国澳门。待售的奴隶脸上大多都会打上烙印。7菲律宾岛上的西班牙人家里的奴隶通常都是华人，虽然也有少数从非洲贩运来的黑奴。

授地制是西班牙征服菲律宾后亟待解决的第二大问题。宿务岛从1571年1月起建立了授地制。征服者以王室之名建立了一系列授地区（占有土地和人口），还以私人名义建立了48处授地区，其中最大的一处是宿务岛上面积达3000公顷的授地区，授予给了莱加斯皮最看重的同僚赫罗尼莫·德·蒙松（Gerónimo de Monzón）。8在定居菲律宾群岛的头几年里，西班牙人在内格罗斯岛建立了16处授地区，在莱特岛建立了12处，在吕宋岛附近建立了11处，在宿务岛建立了3处，9其中吕宋岛上一块有8000人的属地分给了热衷冒险的马丁·德·戈伊特。

菲律宾的授地制在美洲称为委托监护制，该制度规定，授地主有权使用当地人为其劳动，但也要为其提供人身安全保护，教导他们皈依基督教。10为了确保贡赋的征收没有变相成为私人服役，菲律宾的授地制在此基础上做了调整，于是很快有很多人开始讨论菲律宾人能否以实物缴纳贡赋。11

对授地制作的另一调整就是实行波洛制（polo），波洛制下，菲律宾人被划分在不同的“分区”（repartos），每年须服劳役40天。波洛制之所以能在这里较为顺利地推行，是因为在西班牙人入侵之前菲律宾本土也有与之相似的劳役制度，因此，西班牙保留了菲律宾部分旧式阶级制度，当地人包括贵族在内，每年要定期替西班牙人伐木、造船、维修火炮、制造索具，遇到战争时，还要在船队服役。

在真正开始授地之前，西班牙世界已经就授地制期限展开了争论：授地制可以维持一代、两代，还是永久世袭？但这个问题始终未能得到妥善解决，这也在我们的预料之中。

菲律宾的西班牙居留地能够维持下去的第三点原因在于马尼拉大帆船自16世纪70年代起，就频繁往来于菲律宾与新西班牙之间，使得新西班牙和菲律宾之间建立了持久、长期的联系。12起初，每年从马尼拉起航越过太平洋抵达阿卡普尔科的船只数量不定，在最开始的几年里，平均每年有4艘船从马尼拉起航驶往阿卡普尔科，虽然1570年只有3艘船最终抵达了阿卡普尔科。1573年，第一批真正意义上的大批中国商品渡过太平洋抵达了阿卡普尔科，直到18世纪，马尼拉大帆船每年都出海一次，往来于阿卡普尔科与马尼拉之间。

马尼拉大帆船于是开始将酒、药物、丝绸、棉花和中国瓷器运往阿卡普尔科，再运回橄榄油、欧洲和美洲的布料、葡萄酒、铅和锡，最重要的是运回了墨西哥白银。有一次，一艘甲板上载满货物的大帆船抵达了新西班牙，但船上空无一人，所有船员都失踪了：“这艘亡灵之船鬼使神差地自己驶入了港口。”13

1581年，一艘开往秘鲁埃尔卡亚俄（El Callao）的货船最后转向去了阿卡普尔科。墨西哥白银极其珍贵，再加上白银在中国很受欢迎，而新西班牙又竞相罗致中国货，于是大量中国商品源源不断地运往新西班牙，西班牙人也就顺理成章地对马尼拉这座城市越来越重视，马尼拉因此很快成了著名的多元文化大都市。14(www.xing528.com)

络绎不绝的大帆船穿梭于阿卡普尔科与马尼拉之间，这条航道最大的影响就是让马尼拉成了名副其实的商品交易中心，每年这里都会举办为期数月之久的展销会。大量华人在此期间涌入马尼拉，马尼拉港口还停泊着许多中国帆船，1595年时在马尼拉港停泊的中国船只多达50艘。15

1593年，经过同西印度院的仔细商议，腓力二世下令限制往来于阿卡普尔科与马尼拉之间的船只数量。为什么从两地出发的船只数量都要限制？因为西印度院认为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航行次数。每艘船的船员数量和他们负责的事情经常变来变去，但一艘船上通常有1名船长、2名副手、3—4名领航员、2名水手长、2名水手长助理，还会雇用2名专人看管武器。一般情况下，船上还有2名医师、1名公证官、1名司铎、1名造船匠、1名审计官，可能还有1名潜水员和1位管家，还可能有1名总管。船员人数在60—100人之间。从阿卡普尔科起航的船上通常还有1名银匠（顶级工匠），1名中尉官和1名军士长。有时船长可能还会受命前往马里亚纳群岛或菲律宾群岛中的小岛。一般情况下，远航的帆船会在3月底从阿卡普尔科起航，于当年7月从马尼拉起航返回。16船长的待遇通常都很优厚，来回一趟的薪酬在5万—10万比索之间。17

16世纪70年代前，至少在弗朗西斯·德雷克爵士开始他1557年到1580年间的环球远航之前，太平洋在西班牙航海家眼里就是一片汪洋，不需要做任何防御，但即使到了德雷克环球远航的时候，西班牙人也是在很久之后才开始切实建立太平洋防御体系的。

到了16世纪80年代，西班牙殖民者在马尼拉的主要生计就是大帆船贸易，他们几乎没有开发马尼拉城周边地区的农业资源，甚至连吕宋岛上丰富的黄金资源也被忽视了。（南美洲）热销商品就是中国丝绸、瓷器和其他精美手工艺品。马尼拉大帆船上的船员大多为西班牙人，他们运送的大多数精致商品包括瓷器却基本上是华人在马尼拉制造的。

中国于是就这样进入了西班牙人的视野。当时，中国因有序的统治和广袤的疆域而闻名四海，那里十分富饶，有很多用石墙围起的城市，许多城市比欧洲的任何一座城市都要大。1569年7月的一份文件首次显现了菲律宾的西班牙人对中国的野心：

首先，我们必须在这些岛屿（菲律宾群岛）上定居下来，因为要在这么多岛屿之间来回穿梭……在中国沿海停泊如此庞大的船只，即便船上只有桨手，没有军队，这种做法也是很不明智的。要占领人口众多的广袤领土的话，必须要有足够的人手以便应对随时发生的状况，虽然我听说（包括中国人也这么说）中国人一点儿也不好战。18

因此，莱加斯皮写信给腓力二世，请求征服中国，就这样西班牙征服中国的迷梦初具雏形。1569年，一些菲律宾的西班牙人试图冒充华人进入中国，但身份最后被人识破了。19实际上，在上述文件之前，莱加斯皮就向腓力二世提议建立一支由6艘帆船组成的舰队，“开进中国海岸，和中国大陆签订协约”。20

1567年12月12日，墨西哥市政议会也向国王谏言，称西班牙王室不仅应瓜分西部群岛（菲律宾群岛），还应该瓜分中国附近的岛屿。21著名的加泰罗尼亚历史学家曼努埃尔·奥列（Manuel Ollé）认为，从占领菲律宾伊始，西班牙人就从华人和菲律宾商人那里搜集关于中国的信息，后来又从华人移民和华商（sangleyes）22那里套取消息。很快，莱加斯皮就表现得比以往都更像个征服者，他告诉腓力二世，“有了上帝的帮助，我们不需要太多人手，就可以轻而易举地统治他们”。23

西班牙人自此产生了把菲律宾作为征服中国的跳板的念头。1571年8月10日，奥古斯丁会的马丁·德·拉达修士从马尼拉写信给新西班牙总督恩里克斯·德·阿尔曼萨24，谈到了他打算在中国成立传教团的计划，因为有几个华商决定从菲律宾返回广州附近，其中还有一两个人已经皈依了基督教，这几个华商答应带两名修士到中国去。25在拉达的修道院里，有一个叫程科（Canço，音译）的华人在这里生活了半年，他因为季风的原因无法回家。在慢慢克服了语言上的障碍后，拉达从程科这里知道了很多有关中国政治制度的情况，还知道了16世纪晚期及历朝历代中国实行的选官制度。例如，如果一个人足够贤能的话，他可以在年轻时就通过科举考试做官，朝廷会指派他到远离家乡的省份做官。这就是大明帝国的生活。

不久之后，在1571年8月22日，莱加斯皮也给恩里克斯总督写了封信，讲到了自己想去中国考察一番。莱加斯皮在信里将华人称为“土著纯种华人”（Indios Chinos）。26他十分自信地说，中国政府一定会欢迎他，因为他手下的一些船员曾救过中国一艘大帆船上的船员，这艘帆船在马尼拉南部的民都洛岛（Mindero）遭遇了海难。获救的中国船员回国后讲述了西班牙人的义举，随后大明官员给他们寄来了礼物表示感谢。

一年半之后，恩里克斯总督（他从未掩饰自己对菲律宾群岛的兴趣）给莱加斯皮手下的船长胡安·德拉·伊斯拉下达了新命令，让他对中国做进一步的探索。莱加斯皮将为他提供3艘优质舰船。1571年10月勒班陀战役结束后，腓力二世兴奋之余亲自批准了这项计划。恩里克斯不仅支持西班牙船队到中国海岸探险，还要求他们“占领中国的土地”（toma de posesión de las tierras chinas）27，这次入侵中国的想法也得到了西班牙王室的支持。

一年以后，1572年8月，莱加斯皮突发心脏病在马尼拉去世，此时仍未形成远征中国的成熟计划。在奥古斯丁会的马尼拉圣福斯托（Saint Fausto）教堂，马丁·德·拉达修士为莱加斯皮念诵了悼词。

莱加斯皮和第一代菲律宾征服者给这里带来的最大变化就是菲律宾群岛首次实现了政治上的统一。之前，正如我们在第二十四章提到的，这里分布着上百个相互独立的政治小团体，但现在菲律宾群岛按照传统的卡斯蒂利亚和罗马的政治模式建立了政治区划，归属新西班牙总督辖区管理，当然，最高权威依然属于西班牙国王。大多数岛屿都有市政厅和军营，实行自治。农村地区的自治主要靠修士管理，修道院院长永久享有土地所有权，这和短期的世俗的授地制有所不同。

莱加斯皮把菲律宾群岛划分为25个行政区（alcaldías mayores），每个岛屿的中心城镇都定居着一小撮西班牙人，包括一名负责统辖的市政长（alcalde mayor），还有若干下属的市政议员。中心城镇附近的土地授给了授地主，但在菲律宾群岛，授地主必须住在所在地区的“中心村落”（pueblos cabeceros），除非他们在马尼拉（甚至在新西班牙，当时有些授地主就在新西班牙）。这里的修士常常精明地利用独有的机会来保护当地人免受殖民者的虐待，但在这个过程中当地人就成了他们的教徒——实际就是他们的统治对象。28

到16世纪末，西班牙人已经在菲律宾建立了稳固的统治，菲律宾成为西班牙向中国渗透的起点和跳板。

【注释】

[1]马尼拉原名“梅尼拉”。——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