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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届宋代文学国际研讨会论文集

时间:2023-07-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我亦谈诗子深许”——郭祥正诗论发微包头师范学院张福勋西南民族学院王宇《全宋诗》所录郭祥正诗,不及孔凡礼先生点校之《郭祥正集》详备。“殷勤访我论新诗”郭祥正不仅有丰富的诗歌创作的实践,孔校《郭祥正集》30卷录诗1353首,辑佚三卷94首,凡33卷1447首。“独携椽笔发清唱”“椽笔”之豪壮,不仅代表了郭祥正的诗歌风格,而且也标明了他的论诗主张。王虽没有以“太白后身”誉之,但也称其诗“豪迈精绝”。

第三届宋代文学国际研讨会论文集

“我亦谈诗子深许”——郭祥正诗论发微

包头师范学院 张福勋  西南民族学院 王 宇

《全宋诗》所录郭祥正诗,不及孔凡礼先生点校之《郭祥正集》(黄山书杜1995年5月)详备。郭集由于是“安徽古籍丛书”,又印数有限,故资料难以觅到,缺乏对这一位被同时代人誉为“李白后身”(1)的诗人的系统研究,就不足为怪了。本人以孔先生亲赠之《郭祥正集》又参考《宋诗纪事》、《全宋诗》等,对其诗作作了全部考察,发现郭祥正竟是一位出色的诗论家,应在宋代诗论史上占有一席之地。可惜上海古籍出版社七卷本的《中国文学批评通史》未论及他,而由吴文治先生主编的10册的《宋诗话全编》(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年)所录“郭祥正诗话”也未尽如人意。(2)故不揣谫陋,将郭祥正诗论胪列评述如下,以就正于方家。

“殷勤访我论新诗”

郭祥正不仅有丰富的诗歌创作的实践,孔校《郭祥正集》30卷录诗1353首,辑佚三卷94首,凡33卷1447首。而且喜欢谈诗论诗。《将至寿州先寄知府龙图三首》其一(卷二十四,第395页):“感公招我欲论诗。”“论诗”是他的喜好。《次韵池守富仲容寄诗酒为别二首》其一(卷二十八,第466页)说:“南风一送轻舟去,更与何人细论诗。”不是一般的议论,而是“细论”。他对自己的诗论也很自负:“子善评文我不如,我亦谈诗子深许。”(《瑞昌双溪堂夜饮呈吴令》,卷十五,第248页)他不仅认为自己的诗与杜甫相似,“诗似杜陵相仿佛”(《奉和梧守蔡希蘧留题石室》,卷十三,第226页),而且要和杜甫的诗论比试比试:“论诗愧杜坛。”(《将至历阳先寄王纯父贤守》,卷二十,第323页)他和当时文坛的许多巨匠如王安石苏轼黄庭坚等都讨论过诗(文),据《许彦周诗话》记载:“山谷守当涂日,郭功甫尝寓焉。一日,过山谷论文。”可知他的诗论受到这些人的影响,也是必然的。

郭祥正的诗论,所涉范围很广,诸凡诗学诗体、诗韵、诗法、诗思等,皆所涉及。《奉和蔡希蘧鹄奔亭留别》(卷十三,第226页)说:“我于诗学非无意。”《元舆近诗加妙用寄四韵》(卷十九,第305页)说:“谁识子昂孙,新诗霭暮云。体兼诸谢备,名与少陵分。”《与元舆论诗而风雨骤至》(同上,第304页)说:“一作城头饮,重论别后诗。倏然云雨至,应有鬼神悲。叙事公偏富,求声我最知。赓酬三百首,余韵付《咸池》。”《贾侍御同游石盆寺以白玉船酌酒》(卷二十,第328页)说:“新堂虽未就,诗思已飘然。”又“诗思未容秋色乱。”(《贵池寺照远轩》,卷二十三,第375页)所说“诗体”、“诗韵”、“诗法”、“诗思”等,均属于“诗学”的范畴。郭祥正的诗论,还特别关注“新诗”的创作,通过对“新诗”的评论和举荐,推动创作,传播理论。“新诗欲与何人论,旧友今从上国来”(《故人李端夫昂赴廉州从事石室致酒留别二首》其一,卷二十二,第369页)。“殷勤访我论新诗”(《送陈大夫罢太平守还台》,卷八,第157页)。

郭祥正一辈子写了许多诗,看了许多诗,也评了许多诗。“论诗慰白头”(《郑致国宣义见过小山留饭叙旧》,卷二十,第323页)。他的诗论,最大的特点,是从自己和时人的创作实践中抽象出来,所以不仅具有很高的理论价值,而且具有实际的指导意义。对宋诗的发展,对宋代诗论的体系形成,都作出了贡献。

“独携椽笔发清唱

“椽笔”之豪壮,不仅代表了郭祥正的诗歌风格,而且也标明了他的论诗主张。

郭祥正在当时有一个“太白后身”的美誉。关于这个说法的出处,大致有六:

一是梅尧臣赠诗,称其“谪仙”。《梅尧臣集编年校注》卷二十四有《采石月赠郭功甫》诗,中有“采石月下闻谪仙”之句(《宋诗纪事》诗题作《采石月下赠功甫》,诗句作“采石月下访谪仙”)。《王直方诗话》(郭绍虞《宋诗话辑佚》卷上)有“郭功父诗”条,于录梅诗后说梅尧臣“以为太白后身,缘此有名”。而《苕溪渔隐丛话》则记之曰:“功甫母梦李白而生功甫(此说应出南宋王偁《东都事略·郭祥正传》,余以为私史所记,奇闻异事,不足为据),少有诗名。圣俞尝曰:‘天才如此,真太白后身也’。”梅尧臣特别看重郭祥正的诗,《梅尧臣集编年校注》卷二十四有赠答诗5首,卷二十八有二首,均可参见。

二是郭的诗友郑獬(毅夫)《郧溪集》卷二十八有《寄郭祥正》诗,云:“怪得溪山不寂寞,江南又有谪仙人。”而《郭祥正集》卷十有《寄献荆州郑紫微毅夫》,自己也说“公尝爱我如李白,恨不即往从公游”可以印证。

三是苏轼和陆游的称赞。据陆游《入蜀记》乾道六年七月十三日纪事:“《李太白集》有《姑孰十咏》,予族伯父彦远尝言东坡自黄州还,过当涂(按:郭祥正曾为当涂令),读之,抚手大笑曰:‘赝物败矣,岂有李白作此语者。’郭功甫争以为不然。东坡又笑曰:‘但恐是太白后身所作耳。’功甫甚愠。盖功父少时,诗句俊逸,前辈或许之,以为太白后身,功父亦遂以自负,故东坡因是戏之。”从这段记载看出,不仅苏轼许之为“太白后身”,而且连陆游也加以认可。

苏轼与祥正过往甚密,也很欣赏功甫之诗作。故有此评论,不足为奇。《苏轼诗集》卷二十三有诗题《郭祥正家醉画竹石壁上,郭作诗为谢,且遗二古铜剑》,诗云:“空肠得酒芒角出,肝肺槎牙生竹石。森然欲作不可回,吐向君家雪色壁。”又《王直方诗话》载,郭功甫过杭州,出诗一轴示东坡,并先自吟诵,然后请教东坡:“祥正此诗几分?”坡曰:“十分诗也。”并解释说:“七分来是读,三分来是诗,岂不是十分也。”对功甫诗的喜欢是溢于言表的。而《郭祥正集》中也有多首写苏轼的诗。所以苏对郭的评价,就不是空穴来风了。

四是黄庭坚的评价。《全宋词》第一册第400页黄作《虞美人》题下原注:至当涂呈郭功甫。第405页又赋《木兰花令》赠祥正。词中句有“翰林本是神仙谪”,乃亦“太白后身”之说。《山谷别集诗注》卷下有《书东坡画郭功甫(父)壁上墨竹》诗(《郭祥正集》辑佚卷三亦有《跋黄鲁直书东坡所画壁上墨竹诗》可佐证),并有《南柯子》词以赠。可推断黄对郭的评价,也决非为应酬之语。

五是王安石的肯定。郭功甫与王安石倡酬亦甚多。王虽没有以“太白后身”誉之,但也称其诗“豪迈精绝”(《郭祥正集》附录《临汀志》引《郭祥正传》引荆公语)。另宋人《娱书堂诗话》卷上载:“郭功甫尝与王荆公登金陵凤凰台,追次李太白韵,援笔立成,一座尽倾。”可见所说“豪迈精绝”实与李太白相似。《郭祥正集》卷二十八有《奠谒王荆公坟三首》其三:“平昔偏蒙爱小诗,如今吟就复谁知。”(第467页)可知王安石对郭诗的肯定,也是偏重于似李白这一点的。

六是其他人的附和。《能改斋漫录》卷十有“圣俞诸公以郭功甫为李太白后身”条,云:“章衡子平答郭功甫书,其略云:‘郑公毅夫,吾叔表民(章望之)及梅圣俞,皆以功甫为李谪仙之后身’。”说明除梅、郑诸公(已见上述)之外,持此说的还有章望之。(可惜找不到具体材料)

又宋人《潘子真诗话》(《宋诗话辑佚》卷上第20页),则有“潘清逸(潘兴嗣延之,潘子真大父)论郭功甫诗”条,说清逸尝有诗戏功甫:“休恨古人不见我,尤喜江东独有君。尽怪阿戎从幼异,人疑太白是重生。云间鸾凤人间现,天上麒麟地上行。诗律暮年谁可敌?笔头谈笑扫千兵。”将“太白后身”之诗风,描述得很形象,很生动,似乎是可闻可见。蔡正孙《诗林广记》也说功甫诗“真得太白体”。

以上的材料,基本上可以说明,“太白后身”之说,为当时文坛之公议。甚至在郭死后,当地人与李白祠配食。陆游《入蜀记》载:“郡集于青山李太白祠堂……侑食于侧者,郭功甫也。”

“太白后身”之说一直影响至清末。明·胡应麟《诗薮》认为郭诗《金山行》为“七言古翘楚”,并说宋之学太白者“郭功父”。明·朱存爵《存余堂诗话》则直称功甫诗“真得太白逸气”。清·曹庭栋《宋百家诗存·郭祥正评传》谓郭诗风格沈雄俊伟,如波涛万叠,一涌而至,莫可控御,其“气味”直于李白“逼真”,“句调仿佛太白”。《四库提要》认为郭诗“好用仙佛语”,“才气纵横”,“吐言天拔”,与李白“诗格相近”。

别人都这么说,郭祥正本人也就自不必客气了。他自认不讳:“赠蒙以太白,自谓无复疑。”(《哭梅直讲圣俞》,卷三十,第504页)虽然有时候也谦虚一把,如说“我攀太白惭非才”(《游陵阳谒王左丞代先书寄献和父》,卷十三,第233页),但还是坚定地认为自己与李白“神交自冥合”(《怀平云阁兼简明惠大师仙公》,卷四,第77页),自己终身学李白的心愿也很坚定:“强汛月船追李白”(《中书舍人陈公元舆以诗送吾儿鼎赴尉慎邑卒章见及次元韵和答》,卷十三,第237页)。

据我统计,郭祥正诗题标明李白者,大约有16首之多,如《松门阻风望庐山有怀李白》(卷七)、《题毕文简公撰李太白碑阴》(卷九)、《追和李白金陵月下怀古》(卷十九)等。

而诗中及李白者又有37首之多,如《阮希圣新轩即席兼呈同会君仪温老三首》其三(卷二十一,第342页):“狂嗟李白驱鲸海”,是对李白诗风的认可;“谢公风味君能似,李白篇章我到难。”(《明叔致酒叠嶂楼》,卷二十三,第384页)则是夫子自道语。又如《留西林寺揽秀亭》(卷二)自注:“李公择学士命名,云李白有‘九江秀色可揽结,吾将此地巢云松’之句。”诗云:“秀色可揽结,正对香炉峰。李白爱之不忍去,便欲此地巢云松。寂寥往事三百载,涧泉谷草依旧扬清风。”是以扬李白的“清风”自诩的。

看来,郭祥正以“椽笔”发“清唱”之风,“挥手出宇宙”“气夺天下秀”“落笔成千言,霹雳震白昼”(《和颖叔游浮丘观》,卷五,第105页),确是得太白之神韵的。

在郭祥正诗集中,“椽笔”、“大笔”、“巨笔”、“逸笔”、“健笔”、“劲笔”、“大句”、“大轴”、“大字”,以及“雄词”、“雄文”、“洪钟”、“凌云”等提法,比比皆是。特别是“椽笔”的使用频率尤高。(3)曾夫子自道曰:“逸调雄才世无敌,十年学诗自谓豪。”(《谢刘察推》,卷十,第190页)甚至敢说自己是“大句压甫、白”(《蒋颖叔要予同赋平云阁》,辑佚卷一,第523页),“李杜缩光焰”(《和敦复留题池州弄水亭》,卷六,第125页),皆是“狂言”大气魄。这种“豪气英风”不仅仅是夫子自道,而且也征服了当时的诗坛。

他认为,这一风格的特点,应为“雷惊电掣”,“山崩海泻”,“令人壮观不知已,倦翼欲接青云飞”(《送耿少府天骘》,卷十二,第211页)。“词源奔激吼波涛,笔画纵横挫矛槊”(《寄题德兴余氏聚远亭》,卷二,第30页)。

豪纵,不仅体现了郭氏的审美趣尚,而且也作为他评诗的标尺,被广泛运用到文学批评中去。

《寄陈显仁秀才二首》(卷二十七,第447页)其一说:“君家大阮最能诗,又见麟孙出盛时。笔力纵横驱阵马,成才不患少人知。”又《次凌江先寄太守黎东美二首》(卷二十八,第450页)其一说自己很欣赏黎氏诗的“纵横才力知无敌”。评陈轩诗:“醉来落纸驱龙蛇,电雹万里轰雷车”(《卧龙山泉上茗酌呈太守陈元舆》,卷十三,第221页)。而评陈元舆的诗,也是着眼于“霹雳轰车风雨惊”(《中书舍人陈公元舆以诗送吾儿鼎赴尉慎邑卒章见及次元韵和答》,卷十三,笫237页)。评耿天骘的诗“雷惊电掣露怪变,山崩海泻能扶持”(《送耿少府天骘》,卷十二,第211页)。送沈司理是“笔写纸上虬龙奔”(《送沈司理赴阙改官》卷八,第156页),和蒋颖叔是“落笔成千言,霹雳震白昼”(《和颖叔游海丘砚》,卷五,第104页),其气势豪壮可知。《送吴景山宫教供职》(辑佚卷二,第543页)说“高吟壮魂魄,老句掣惊电”。上天入地,呼风唤雨,纵横奔突,任我驱使,最能发明其诗论主豪壮的风格特点。

“手携大笔姿吟览,老句气焰摩星躔。”(《舒州使宅天柱阁呈朱光禄》,卷九,第170页)以此似李白,并不觉不妥。

当然,似李白,除了这个“豪”字,还有一个“清”字,如此才是郭氏诗论的完整面貌。“椽笔发清唱”(《次韵和元舆待制后浦宴集三首》其三,卷八,第166页),正是生动的写照。

郭祥正对李白诗风的认可和发挥,是全面的:既发其“雄豪”之风,又扬其“清新”之波。(4)

《奉和蔡希蘧鹄奔亭留别》(卷十三,第226页)自叙“我于诗学”的观点,既是“墨海濡毫写长句”之“雄豪”,“又如李白才清新”之“清新”。

需特别指出的是,这个“清”只是“清逸”(《同颖叔修撰登蕃塔》:“视笔添清逸”。卷二十,第322页),方能仿佛李白,而决不是“清浅”。

豪容易粗,水势大又容易浑。“咄嗟语险气已伤,况复赋诗声调长。卷纸连书不磨琢,子锋太峻非我当。”(《瑞昌双溪堂夜饮呈吴令》,卷十五,第248页)“太峻”入“险”,落为幽怪:“文醇潜太和,诗险露幽怪。”(《和樊希韩解之》,卷四,第65页)不是他的诗论主张。郭祥正将这矛盾的两端统一起来,“豪”而又“清”,洵为不易。“览赏挥巨笔,丹青孰为工。璨璨发明玉,琤琤叩丝桐。”(《合肥何公桧部使者杨公潜古命予赋之》,卷四,第76页)“巨笔”所赋,须是“璨璨发明玉”般的清刚。“忽逢便翼寄新章,不惜明珠满斛量。”(《次韵宜掾徐子美见寄》,卷二十二,第371页)“珠迸玉盘诗得句”(《赠予中修撰》,卷二十二,第360页)。“珠”、“玉”都是讲“清”,“清新”是其诗论的一贯主张。《次韵行中龙图游后浦六首》(卷二十四,第388页)其五说:“使君一饮诗千句,掷地浑如金玉声。”“一饮诗千句”可谓豪矣,而“金玉声”则为清。清并非浅,也非寡味,而是“寄至味于淡泊”。需要诗人在艺术上的锻炼。“璞中美玉谁雕琢,潭底神龙会屈蟠。”(《题方处士卷尾》,卷二十三,第380页)“璞”只有经过“雕琢”,才能成为“美玉”。

而美玉的清丽,并不排除辞彩的“锦绣”。辞彩锦绣,而诗境清丽,故足令人咀味,悦目赏心,而不是一眼看到底,这正是锻炼而归于清淡的至处。《补到难并序》(卷一,第1页)曰:“词则丽矣,然未能尽碧落之状,予取其言而补之,题曰《补到难篇》。”词要求“丽”,还要求“能尽碧落之状”,有无穷的“味外味”让人咀嚼。《闻陈伯育结彩舟作乐游湖戏寄三首》(卷二十一,第343页)其三:“笔下文章翻锦绣,坐中谈笑领风云。”《逍遥园并序》(卷一,第14页):“属笔成篇兮,发天机之锦绣。”《次韵答光守杨公济见寄》(卷二十三,第386页):“原庙诗成锦绣春。”《次韵陈文思见寄》(卷二十二,第373页):“东阁赋梅摅锦绣”,总之是“文章老愈精,光彩烂星日。”(《酬耿天骘见寄》,卷三,第62页)锦绣灿烂,绚耀星日,如此的清丽,与雄放的诗风相合,便是无敌的:“才清思健知无敌”(《次韵行中龙图游后浦六首》其六,卷二十四,第388页)。郭祥正的诗论,正是这“健”与“清”的融通与交响。“况当仙府间,长谣愈华奂。原原无根涯,天马脱羁绊。”(《采石峨嵋亭登览赠翰林张唐公》,辑佚卷一,第516页)“脱羁绊”似李白,“愈华奂”亦似李白。二者的完美统一,才是李白诗风的全貌,亦是功甫诗论的全貌。

郭祥正深刻地总结了诗坛那种由“豪”入“险”而失去“平淡”的深刻教训,决心以自己的创作实践和理论导引,将航船摆正。他说:“自从梅老死,诗言失平淡。我欲回众航,力弱不可缆。栖迟二十年,时时漫孤啖。……为我聊一吟,粹芳超俗艳。”(《赠陈思道判官》,卷五,第98页)绚烂不等于“俗艳”,“粹芳”才是“平淡”。可知他的诗论,针对性和实践性都很强。《代刺访历阳孙守公素》(卷二十七,第436页):“月洗晴江秋愈清,扁舟西渡历阳城。渔翁贽见无恙雁,满袖盈襟皆月明。”《览进醇老诗卷》(卷十九,第309页):“句泻碧潭月,篇成清夜秋。”始终强调的是一个“清”字。他认为,以“椽笔”而能发出如此“清唱”的作品,便是“佳作”:“思猿有佳作,敢为倒清樽。”(《至节日君仪见过诵思猿佳作》,卷十九,第306页)必须做到“豪”而能“清”,两者的结合,才是最完美的

与郭祥正这一诗风和诗论相联系的,就是他对杜甫的继承和发扬。而且这一联系,带有一定的必然性。(宋人学杜,与宋诗面貌的形成,也有一定的关联,容另论)他直言自己对杜甫的沾溉和崇敬:“诗拟杜陵相仿佛”,“近世雄豪无此笔”(《奉和梧守蔡希蘧留题石室》,卷十三,第226页)。很清楚,这一学习和继承,都是围绕着他“雄豪”的诗风和诗论的。据我粗略统计,在《郭祥正集》中,专门提到杜甫的诗有10多首,其中重要者,胪列如下:

《次韵君仪风物可爱之什》(卷二十一,第344页):“少陵野老谁能继,君有新诗合筑坛。”

《题清远峡广庆寺壁》(卷五,第100页):“浑诗安可取,小雨才一霎。未能臻甫、白,源长流不乏。”

《祀南岳喜雨呈李倅》(卷九,第174页):“高吟成章又奇绝,睥睨韩杜君何谦。”(www.xing528.com)

《奉和广帅蒋颖叔留题石室》(卷十三,第224页):“少陵重生谪仙在。”

《和石声叔留题君仪基石亭二首》其一(卷十八,第296页):“况得少陵句,宜镌座右屏。”

《将至历阳先寄王纯父贤守》(卷二十,第323页):“论诗愧杜坛。”

《游道林寺呈运判蔡中允如晦昆仲用杜甫元韵》(卷九,笫169页):“五言七字又奇绝。”

《送颖叔待制拜六路都运之命》(卷二十二,第372页):“诗如老杜犹为达。”

《和倪敦复观梅三首》其一(卷二十三,第378页):“坐中老杜凌何逊,索酒题诗思欲狂。”

《置酒西楼呈主公龙图》(卷二十四,第397页):“少陵才力吟非易,摩诘工夫画亦难。”

《同刘继邺秀才游岳麓登法华台呈如水长老》(卷三,第56页):“想当韩杜时”,“挥笔方争豪”。

郭学杜诗“豪”、“壮”的诗风,从而与学太白融为了一体。杜的《戏为六绝句》第一首便主张“凌云健笔意纵横”。可知与郭的诗风与诗论是一致的。当然杜亦不放弃“清词丽句”(第5首)的一面,这又与郭的主张“清唱”相一致。

与郭诗学之主学杜相一致的,还有倡学韩(愈)、孟(郊)。因为韩诗之雄壮与孟诗之奇绝,都属于豪壮的范畴。《蔡梧州叙拜礼用四韵谢之兼送别》(卷十九,第318页)是将韩、孟并提:“能当韩子拜,深愧孟生愚。开卷诗千首,论文酒一壶。”明确将“论文”与“韩、孟”联系起来。指出韩、孟并举,着眼于他们的“笔力”雄奇:“昌黎首唱城南句,东野继作芬兰椒。诸公笔力斗颖发,七言纸上铿琨瑶。”(《奉和安中尚书同漕宪登长干塔》,卷十三,第231页)有时候,是将韩、孟分开来提:“名参韩子犹为幸。”(《寄题罗池庙》,卷二十二,第373页)“文格迥欺韩愈老。”(《补到难篇终别作八句寄吴圣与长官》,卷二十二,第367页)“野夫学孟郊,苦吟中夜哭。”(《感怀赠鄂守李公择》,辑佚卷一,第514页)有时候他又将韩、杜并提,而侧重于韩之“峭”拔,而“峭”拔与豪健邻近。《湘西四绝堂再送蔡如晦二首用韩退之游湘西韵》(辑佚卷二,第538页)说:“卓然韩、杜诗,光焰不可掩。大羹味全醇,美玉灭瑕点。峭若蓬莱峰,夜浪岂忧飐。又如上帝箓,默诵破群魇。唯惊落俗口,一读一遭贬。”他所欣赏的“全醇”之“味”,就是这种“峭”拔;而峭拔的美学特征,便是豪壮。上引《同刘继邺秀才游岳麓登法华台呈如水长老》说得很清楚,他所以将韩、杜并提,就是要倡导他们诗风的豪壮:“挥笔方争豪”(卷五,第56页)。

功甫之雄豪,时而表现为狂放而浩气冲天。“还歌太白篇,事往良可哀。古今倘同辙,浩气不塞灰。”(《题化成寺诸公清风亭用李白元韵》,卷七,第153页)而这一点,他自认为与他学习扬雄有关:“腐儒往往咍吾狂,犹幸扬雄作知己。”(《凌歊台呈同游李察推》,卷十五,第255页)所以他往往又将扬与杜并论:“达道齐生死,笔端真有神。挥洒十八韵,一一无价珍。老彼杜工部,玄哉扬子云。”(《颖叔招饮吴圃》,卷五,第105页)气似太白,雄亦子云。

除李白、杜甫、韩愈、孟郊、扬雄之外,苏舜钦之豪,欧阳修之放,苏轼之雄,陆游之壮,在《郭祥正集》中也屡有提及(5),一方面是在主“豪”的这一点上,风气接近,同气相引;另一方面,就是他们在诗论的倡导“豪壮”上,推波助澜,互相激荡,使此风大扬。

郭祥正在诗论的“清”上,则每每援引陶渊明杜牧之、白乐天、梅尧臣为论证对象。

自言“骚雅仍兼白乐天”(《子中修撰叠嶂楼致酒》,卷二十二,第361页),而且以清丽能继杜牧之为荣耀:“不是集仙来咏竹,更谁能继紫微吟。”自注:“谓小杜也。”(《次韵子中修撰塔院题竹》,同上)“盛携樽酒频赓唱,幕下高才似牧之。”(《将至五羊先寄颖叔修撰》,同上,第363页)杜牧的诗风,令他充满了仰慕、追踪之情:“君来宣城幕,众谓得杜牧。”(《感怀赠鄂守李公择》,辑佚卷一,第515页)乐天之清明,杜牧之清丽,都是他高扬的对象。

功甫对陶渊明的喜爱与学习,则更为突出,坦言“我爱陶渊明”(《送陶秀才二首》其一,辑佚卷二,第545页),“梦寐期佛仿”(《读陶渊明传二首》,卷五,第91页)。据我初步统计,郭集中涉及陶渊明有22首之多。他不但为陶渊明的人品所倾倒,“席上谁为陶令贤”(《送叶圣参守九江郡》,卷二十三,第376页),而且十分欣赏和提倡陶诗的“清淡”:“感师相过怜清淡,若比陶潜尚不如。”(《和僧诜见怀二首》其一,卷二十九。第498页)他的创作,也极力模仿陶诗的风格:“聊欲效陶潜。”(《遣意》,卷十七,第272页)以“遥知与君同”为荣耀(《望庐山怀陶渊明》,卷五,第109页)。从郭祥正的诗风和诗论看,不难发现陶渊明对其深刻的影响。

郭祥正的诗论,主“豪”倡“清”,所谓“椽笔发清唱”,因此他立下了李、杜和陶、牧为榜样,而与此相对立的,则一概加以贬斥。如他批评宋玉的“烂漫”和相如的“枯涩”(《寄献荆州郑紫微》,卷十,第182页),又不满陆机的“羞涩”(《谢东城练尉》,卷十,第191页)等,都是因为悖离了清淡之故。

郭祥正从多种角度上,全方位地论证了“豪”和“清”的风格特点和辩证统一,为宋诗全面、正确地接受唐诗的理论遗产,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发词寄兴良辛苦”

“兴寄”,是中国诗论的传统命题。从我国诗论的“第一篇专论”《诗大序》肇其端,即注意从诗歌艺术的内部规律上进行理论探索,而“兴寄”就是其中重要的诗学思想。

“兴寄”要求用委婉的譬喻来寄托讽谏的内容,《文心雕龙·比兴》所谓“环(曲)譬以托讽”是也。这是这一诗学思想的内涵。

郭祥正的诗论,也继承了李白的这一诗学思想(6),而且在新的时代环境下,进行了宏扬和光大。他总结前人的经验说:“李翰林杜工部,格新句老无今古。我驱弱力谩继之,发词寄兴良辛苦。”(《送徐长官》,卷十二,第212页)“格新句老”的诗作,是“发词寄兴”的产物;倒过来说,如果没有“发词寄兴”的辛苦劳作,也就没有了“格新句老”的诗作。

郭祥正关于“兴寄”的诗学思想,几乎是一个完整的理论体系。

首先,他的“兴寄”说,从诗产生的本源上,进行阐发,从而坚持了这一理论的客观性原则。他在《泛江·序》(卷一,第5页)中开宗明义,认为诗的产生,是“感慨其怀,而为之辞”。客观世界对诗人的激发是产生诗的来源。“览景壮我怀,长谣念前古。”(《望白img98山》,卷四,第76页)“长谣”是“览景壮我怀”的发泄,没有客观物象的引发,激动,不会“助公吟笔泻潺潺”(《双溪呈帅座颖叔》,卷二十八,第453页)的。在《游石盆寺呈蒋殿院兼简余光禄》(卷十五,第254页)中,他深一步地阐述:“请携吟笔窥造物,更向云中调管弦。”明确指出“造物”是第一性的。《招蒋颖叔游丁山彰教寺》(卷三,第54页)说:“闲心乐名山,景象恣吟剽。”只有客观世界的“景象”,供诗人的“恣剽”,才会有诗作的产生。可见其对诗本源的准确把握。

其次,“生平读尽道藏书,寓兴成诗仅千首。”(《赠潜山伊居哲先生》,卷十四,第238页)“寓兴成诗”,说明客观存在的物象,只有经过诗人的心灵加工,“寓兴”,才能成为诗的意象。可知郭氏的“兴寄”说,还进一步触及到了诗的本质特征问题。泰戈尔《文学的本质》(刘湛秋主编《泰戈尔文集》第4册,安徽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说“外界世界一旦进入我们的内心,就构成了另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不仅有外界世界的色彩、形态和声音等,还包含着个人的情趣爱好,人们的喜怒哀乐等,外界世界与我们心灵上的感情结合,就具有了许多表现形式。”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心灵化的过程,其“表现形式”之一,便是诗的生成。郭祥正在《赠元龙图子发》(辑佚卷一,第517页)中,对这一过程作了详尽的、形象化的描述,说:“遇胜寄幽怀,览古兴绝唱。况逢谪御史,文章是宗匠。赓酬戛金玉,侧身听响亮。”“览古”“遇胜”,都属客观外物的激发,而“寄”和“兴”则为心灵化的过程,这二者的完美结合,便产生了“戛金玉”的歌唱。与泰戈尔所论,异曲同工。他十分明确地认为,那些纷纭的客观“物象”,只有经过心灵化的加工,即“通神”,方可产生无穷尽的原创产品:“谈诗何所极,元化浩无垠。物象不得晦,丹青亦通神。”(《送僧白》,辑佚卷二,第543页)“物象”、“通神”几句诗,便将一个深奥的诗理说透彻了。当然还比不上刘勰所概括得更精练,叫作“感物吟志”(《文心雕龙·明诗》)。

一方面是“笔窥造物”,另一方面是“心通造物”(《嵩山归送刘伯寿秘监》,卷十五,第265页),构成了“兴寄”说的两支翅膀,避免了这一理论的任何一个方面的偏颇。

第三,郭祥正的“兴寄”说,超越别人之处,还在于他强调了兴寄的艺术效果,即必须具有强大的感染力,方是完整的“兴寄”。作者心动了,还得让读者动了心,才是好的兴寄作品。“许有新诗令我听,夜堂还使鬼神哀。”(《王平甫下第南归》,卷二十四,第391页)感天地、泣鬼神的艺术品,才有永久的生命价值。

郭氏的兴寄说,还不只是强调作品的艺术效果,更特别强调作品的社会效果。认为“相如谩作《长门赋》,屈原虚著《离骚》经。不知于世竟何补,可怜博得千年名。”(《瑞昌双溪堂夜饮呈吴令》,卷十五,第248页)这里姑不论司马相如的《长门赋》和屈原的《离骚》是否“于世何补”,只是从此见出郭氏主张“补世”,强调作品的社会效果的诗论观。

“补世”为儒家诗论的核心内容。白居易的两句话“救济人病,裨补时缺”(《与元九书》)最有代表性。作为儒家诗教的继承者,郭祥正从诗的“直笔正褒贬”(《湘西四绝堂再送蔡如晦二首》其二,辑佚卷二,第539页)的社会功能的发掘中,大力倡导诗要反映民生疾苦,诗人要为民鼓呼的宝贵精神。他说:“目前奚所忧,所忧在村墟”(《复雪》,卷七,第138页),可见他的忧患意识。

郭祥正不仅学老杜的诗风,也学老杜忧国忧民的精神。《前村雪》(卷六,第123-124页)揭露社会现实说:“嗟哉吾邦民,何以保骨肉。……美人学回风,欢笑列灯烛。不知万户寒,唯忧五更促。世无采诗官,悲歌寄鸿鹄。”与杜甫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一线贯通。《墨染丝》(卷十六,第262页)之“墨丝归织家人衣,别买输官吏嗔迟。寄言夷狄与三军,汝得丰衣民苦辛”。《农事》(卷十八,第289页)之“三岁悲农事,官仓亦已贫。敕书虽赦狱,恩泽未苏民。南国贡输大,中宵涕泗频”。又与杜之《三吏》、《三别》何其相似!

诗人对仕途浮沉,可以“无心”;而对“润泽生民”,则必怀其“志”。(7)他对人民的仁爱之心,同样十分动人:“标尺直寻非我欲,仁民爱物任君真。”(《题史君梁正叔浩然堂》,卷二十四,第399页)他的为官愿望就是“湖南本钱二十有四万,岁望何以安黎黔。”(《祀南岳喜雨呈李倅》,卷九,第174页)他高兴的就是“和气油然熟禾黍,天下蒸黎免穷苦。”(《送沈司理赴阙改官》,卷八,第156页)他颂扬“乐民之乐真循良”(《蒲涧奉呈蒋帅待制》,卷八,第163页)的爱民之心,同时自己也为人民的不幸洒下同情的热泪:“君子有忧心盘盘,欲上问天造化端。苍天无路不可干,哀歌空屋声何酸!”(《苦雨行》,卷十六,第262页)也与杜甫的“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心心相印。

总之,郭祥正的“补世”说,是其“兴寄”说的延伸和升华。有了“补世”说,“兴寄”说就具有了更深层次的意义了。

【注释】

(1)关于称郭祥正为“李白后身”的说法,可详见文内“独携椽笔发清唱”所征引有关材料。

(2)《宋诗话全编》第一册胡大浚、李占鹏编纂:《郭祥正诗话》仅录13条,见316-319页,不及《郭祥正集》远甚。

(3)仅以几卷为例,卷八《次韵和元舆待制后浦宴集三首》其三(第166页):“独携椽笔发清唱”。同卷《广州越王台呈蒋帅待制》(第162页):“蕃坊翠塔卓椽笔,欲蘸河汉濡烟煤。”卷二十三《重阳怀历阳孙公素太守》(第381页):“安得快风吹我去,勇提椽笔伴君吟。”同卷《次韵行中龙图游后浦六首》其二(第388页):“公提椽笔诗无敌”。卷二十四《代先书奉迎庐帅元舆待制》(第393页):“倦提椽笔厌承明。”卷二十八《达观台黄鲁直名之二首》其一(第471页):“集贤椽笔写台名”等等,不一而足。

(4)李白的诗风,就是“落笔惊风雨,诗成泣鬼神”(杜甫《寄李十二白二十韵》)与“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李白《赠江夏韦太守良宰》)的统一。他的诗论主张,也是“骨”与“清”的两面:“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李白《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

(5)梅、轼、游等评述已见前引。而欧如“平生最爱醉翁诗。”(《怀文忠公》,卷二十七,第431页)苏如“自愧学诗三十年,缩手袖间惊血指。君如欧阳公,我非苏与梅。但能泉上伴君饮,高咏阁笔无由陪。”(《卧龙山泉上茗酌呈太守陈元舆》,卷十三,第221页)等。

(6)李白也以“兴寄深微”(孟棨《本事诗·高逸》引述李白语)作为评诗的标准。

(7)《重阳怀历阳孙公素太守》(卷二十三,第381页)其中二句云:“润泽生民公有志,浮沉末路我无心。”从“有志”与“无心”的对照中,可见其情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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