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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缘:身在庐山、乌台诗案的创作触发与情感差异

时间:2023-07-2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第一个外缘,就是“身在庐山”。因为环境不同、外缘不同,由环境、外缘触发的创作意象与情感自然也就不同。第二个外缘,就是“乌台诗案”。只有地下的蛰龙知道。身为有罪的官员,苏东坡不准擅自离开黄州,不得签署公文。苏轼虽保全了性命,但被贬官黄州,朝廷命其不得签署公

外缘:身在庐山、乌台诗案的创作触发与情感差异

那么,苏轼写这首诗究竟具备了哪些外缘呢?

第一个外缘,就是“身在庐山”。身在庐山才会游庐山,才会游西林寺,才会题西林壁。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确实也是苏轼在庐山看到的风景。假如苏轼写这首诗的时候不是在庐山,而是在杭州西湖,那他能写出这样的诗吗?毫无疑问,他写不出这样的诗,他只能写出《饮湖上初晴后雨》:“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因为环境不同、外缘不同,由环境、外缘触发的创作意象与情感自然也就不同。要写出《题西林壁》,第一个缘,就是身在庐山。

第二个外缘,就是“乌台诗案”。《题西林壁》写于元丰七年,而元丰二年,苏轼在他的人生道路上经历了一次大的转折,那就是著名的“乌台诗案”。王安石推行新法,新法在推行过程中暴露了各种问题。当时,苏轼在浙江湖州做知府,写过一些诗词,写过一些文章。御史台(相当于我们现在的检察院)中,有人就搜集了苏轼的这些诗文,说他污蔑朝廷,讥讽新政。于是,当时的神宗皇帝就下令把苏轼抓起来进行审问。关押和审问的地方就在御史台,苏轼在御史台被关了一百多天,差点丢了性命。因为御史台里面种了很多柏树,柏树上经常有成群的乌鸦栖息着,所以御史台就被叫作“乌台”,这个案子就被叫作“乌台诗案”。我们来看一看“乌台诗案”的具体情形。

央视纪录片苏东坡》第一集“雪泥鸿爪”片段)

叶嘉莹南开大学文学院中华古典文化研究所所长):到湖州的时候,苏东坡就闯了一个祸,因为古代,朝廷让你到哪里去,你都要谢恩,他就写了一个谢表。

涂普生(湖北省黄冈市东坡文化研究会会长):苏轼心里大概就憋了一些气,他在这个上表当中就说:皇上,你怕我在朝廷里施展不开我自己的才干,把我现在放在基层,或许还可以为老百姓做点事。

旁白:御史台的官员弹劾苏东坡在《湖州谢上表》中大放厥词,愚弄朝廷。接着他们找出苏东坡的诗集指责苏东坡讥讽朝政。

康震(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的确,苏轼写诗和文章讽刺新法,他本来就对新法有意见。比如说,他有首诗说新法推行了以后,农民光是走你这些程序,一年倒有半年都住在城里头,天天就盖章了,别的倒没得到什么实惠,他们家的孩子连城里的口音都学会了。这很明显是在讥讽新法。那么还有一种就是属于诬陷。像苏轼写过两句诗:“根到九泉无曲外,世间惟有蛰龙知。”他的意思是说这桧树的根在地底下盘着,它弯曲,这只有谁能知道呢?只有地下的蛰龙知道。结果当时的一个官员王珪,说,陛下才是龙,苏轼呢,不求真龙,跑到地底下求蛰龙,这就是诬陷皇上,那这罪名就大了,这就是欺君之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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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白:御史台发出了逮捕苏东坡的命令,最先得知这个坏消息的是苏东坡的好友,当朝驸马王诜。王诜立刻派人向苏东坡通风报信。

李山:苏轼在生活中是一个在感性层面上很强烈的人。面对生死,眼都不眨,这不是苏轼。他害怕,以至于后来这个办案人员来找他,他和他的副手通判就说,我还能穿着什么服装去见这些人,我都已经成罪人了,我是不是得穿着罪犯的服装。通判比较冷静,说现在没有定你的罪,你还是朝廷的命官,你就穿着这个朝服出去就行了。

旁白:前来抓捕苏东坡的差官气势汹汹,径直闯入州衙,苏东坡战战兢兢迎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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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川(三苏文化研究院副院长):他自己形容,它是一百尺高的像深井一样的一个监狱,仰面看的时候只看到很小的一片天。而且他用了一个词叫“辱诟通宵”,就是骂他,羞辱他,通宵不让他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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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白:苏东坡想到自己命不久矣,于是他给自己最牵挂的弟弟苏辙写了两首诗。

赵冬梅:这首诗里面有一句非常有名,就是“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不独是才华独一无二,他们的兄弟感情也是千古之下只此一对。

旁白:苏东坡一生,宦海几度沉浮,兄弟间的深厚情谊是他最大的慰藉。苏东坡第一次为官,到凤翔赴任,在途中他给苏辙写了一首诗:“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www.xing528.com)

田晓菲(美国哈佛大学教授):我每次在哈佛开一个中国古典文学介绍课,讲到宋代文学,讲到苏轼,一定会讲到这首诗。飞鸿这么优雅的鸟,它不是在天上飞,而是在雪地里践踏。我们每个人都会在人生当中被很多沉重的东西,累赘的东西,拴在地面上,这几乎是一种很悲哀的情景。泥上偶然留指爪,我们每个人在世上留下一点点印记,雪是会化掉的,泥也会干掉,之后就没有任何印记留下来了。

旁白:“雪泥鸿爪”这四个字,宿命般地成为苏东坡一生的写照。

田晓菲:所以苏东坡和他弟弟两个人,不仅仅是在雪泥上崎岖地跋涉,没有骑马而是骑驴,而且那个驴还是个蹇驴,从一个优雅的飞鸿变成一个蹇驴,又有一些幽默在里面。苏轼能够活下来,他很多人生的困苦能够经历,靠的是他对自身状态的一种幽默感,一点点微笑。他跟弟弟之间的这种相对一笑,这个时刻,是永恒的。

旁白:此时,“雪泥鸿爪”都已从苏东坡的视线里消失,他对世界充满善意,他无法理解自己何以遭受这样的噩运。

赵冬梅:苏辙说,东坡何罪,独以名太高。就是“乌台诗案”为什么要抓他,说得很对。

旁白:有人想要置苏东坡于死地,然而在这生死之际,挺身为苏东坡说情的人更多。

康震:王安石也托人带话给神宗,说这个圣明时代不能杀有才华的人。曹太后生病期间,神宗去探望的时候,曹太后就和他说,先帝在的时候,认为这两个兄弟都是宰相之才,我劝你现在赶紧把他放了,你把他放了,我才能好起来。大家的这种援救也等于给神宗一个台阶下。这样整个“乌台诗案”就算告一段落了。

旁白:朝廷的判决终于降临,苏东坡贬官黄州,任团练副使。身为有罪的官员,苏东坡不准擅自离开黄州,不得签署公文。“乌台诗案”终于尘埃落定,苏东坡走出御史台的监狱是在公元1079年旧历除夕之前,他已在这里被关押了130天。公元1080年正月初一,苏东坡在漫天风雪中踏上了通往黄州的路途,那时的他,遍体鳞伤, “乌台诗案”让他领教了朝廷的黑暗,所幸,他没有被推上断头台。前路迷茫,苏东坡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怎样的命运,他不会想到天高地远的黄州将成为他人生的转折之地。

这就是著名的“乌台诗案”。苏轼虽保全了性命,但被贬官黄州,朝廷命其不得签署公文,也就是说没有实际的权力;不得擅自离开黄州,也就是说没有行动的自由。此时的苏轼感到自己前路迷茫,他本对世界充满善意,很难理解自己为何遭受如此厄运。事实上,我们在读《题西林壁》时,能感受到他的迷茫,他对世界、包括对自己的人生难以理解的迷茫。“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第三个外缘,就是“熙宁变法”。从宋神宗熙宁二年开始一直到元丰八年,发生了中国历史上著名的王安石变法,也叫“熙宁变法”。王安石变法的初衷是要改善生产,提高国力。但在推行过程中出现了很多问题。朝廷由于推行新法心切,所以看不到,也不愿意看到推行新法暴露出来的问题,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苏轼此时虽然已经从黄州改迁汝州,但他绝不是个见风使舵的官僚,而是个有良知、有担当的士大夫。当他看到新法出现的种种弊端和问题时,他仍想要表达自己的意见和建议。所不同的是,遭遇过牢狱之灾的苏轼,此时变得相对谨慎、相对委婉。借这首诗,苏轼想要善意地提醒当政者,“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你们是当局者,身处变法,其中的很多问题你们不一定看得到、听得见。但正因如此,你们才更需要跳出来,广开言路,从谏如流,所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

第四个外缘,就是“游西林寺”。苏轼这首诗是在西林禅寺写的。西林禅寺在庐山西麓,是东晋时由开山祖师慧永法师创建,距今已有一千七百多年的历史,被称作“庐山北山第一寺”,可谓“名山古刹”。从诗的题目上看, 《题西林壁》显然是写在西林禅寺的寺壁上的。大家不妨想一想,苏轼去西林寺,由方丈陪同,他们希望大学士能给寺庙留下一点墨宝。那苏轼要写的话,是否要考虑他当时所处的环境呢?身在禅寺,缘结僧侣,如果写的东西跟佛教佛法一点都不沾边,岂不有负如此殊胜的因缘?那么,苏轼懂佛教、懂佛法吗?了解苏轼生平的人应该知道,苏轼懂禅;不仅懂,而且有着非常深厚的造诣。苏轼一生,会通儒释道三家,又超越儒释道三家,而形成他自己独特、超拔的人生哲学。对禅,对佛法,他都有很深的研究和切实的体认,绝对不是外行。苏轼曾写过一首诗叫《观潮》:“庐山烟雨浙江潮,未至千般恨不消。到得还来别无事,庐山烟雨浙江潮。”对这首诗,南怀瑾先生就曾这样说过:这是一种大彻大悟以后的境界。庐山风景太美了,钱塘潮非常壮观,这一辈子没有去过的话,死了都不甘心,非去不可。等到了庐山,又看到了钱塘潮,本地风光,圆明清静,悟道以后,就是这样。没有悟道以前,拼命地学佛呀!跑庙子呀!磕头呀!各种花样都来,要有功德,要怎么苦行都无所谓,要怎么刻薄自己都可以。“未至千般恨不消”啊!及至到来无一事,真的大彻大悟了,怎么样呢?“庐山烟雨浙江潮”,原来如此

这让我们想起了禅宗青原惟信禅师所讲的关于修行的三种境界:第一种是“见山是山,见水是水”;第二种是“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第三种是“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 “到得还来别无事,庐山烟雨浙江潮”,就是修行所讲的“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的最高境界了。正所谓,“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生好时节”。由此可见,苏轼的佛法修养是多么精深。

那么,苏轼有没有可能把这样的禅悟境界也写进这首诗中呢?事实上,这首诗中是有蛛丝马迹的。比如“不识庐山真面目”, “真面目”最早的出典在慧能《坛经》里,六祖慧能大师在讲法的时候说:“不思善,不思恶,正与么时,哪个是明上座本来面目?”什么是本来面目?本来面目就是佛性、就是真如、就是法身、就是实相、就是如来藏、就是明心见性的法性、就是悟道的道。苏轼的“不识庐山真面目”,显然是化用了禅宗的“本来面目”。

还有“只缘身在此山中”的“缘”,这里的“缘”是因为的意思。但是更深一层讲,这里的“缘”还有“缘起”的意思在里面。我们知道,佛法又被称为缘起法,所谓“缘起性空,性空缘起”。佛教认为,世间的一切都是“因缘具足”而存在,所有条件都具备了,世间万物才能生成,这就是缘起。但是,一旦某个条件不具备,消失了,世间万物也就不存在了,没有一物是永恒不变的,它们都没有固定不变的自性,这就是性空。这里的空,不是我们通常所理解的啥都没有,这是对佛法讲空的一个极大的误解。这里的空,指的就是万物自身都不是永恒不变的,都需要依靠其他条件的具足才能生成,正所谓“此有故彼有,此无故彼无,此生故彼生,此灭故彼灭”。显然,“缘”跟佛法有着非常紧密的关系。

而“只缘身在此山中”中的“身”,也大有深意在。佛法的核心思想就是要“破执”,只有破除各种执着,才能明心见性,才能自在解脱。而要破的各种执着中,最难破的是“我执”。凡夫俗子都认定有一个实体的我,不变的我,永恒的我,这叫“我执”。“我执”中最难破的是“身执”——我们认定血肉之躯是实有的,身体以皮肤为界限,皮肤之内都是我,皮肤之外不是我。 “身执”带来种种烦恼、痛苦和恐惧。“身执”破了,“我执”就容易破;“我执”破了,其他种种迷执就容易破。迷执一破,就是解脱。人一解脱,就得大自在。苏轼说“只缘身在此山中”,是不是也有破除“身执”的思想在里面呢?

这首《题西林壁》,事实上是苏轼的人生场、风景场、文化场三个场域交集之后的产物。那段特殊的经历、特殊的政治,就是苏轼的人生场;所处的庐山,看到的各种山形峰貌,就是苏轼的风景场;在西林禅寺,对佛法的了解和体认,就是苏轼的文化场。三个场域交织在一起,就是这首诗所能诞生的全部外缘。这些外缘,缺一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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