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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广填四川:大迁民故乡记忆传播

时间:2023-07-3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清代四川民众,不论原是土著,或是外省迁入的移民,都是移民社会中的百姓共同体。广大民众在整合地域文化、建设共有精神家园方面发挥了重要的创造、传播作用。广大民众在传承历史记忆中发挥创造传播作用的手法,大致有以下三种:其一,通过细节刻画,渲染迁移过程,增加故事的感染力。麻城孝感乡历史记忆的文化符号代代相传,深深地烙在了四川湖广人的历史记忆之中,离不开民间传说的创造。

湖广填四川:大迁民故乡记忆传播

清代四川民众,不论原是土著,或是外省迁入的移民,都是移民社会中的百姓共同体。广大民众在整合地域文化建设共有精神家园方面发挥了重要的创造、传播作用。这集中体现在以“麻城孝感乡”移民传说中有关祖籍记忆来源构建与普及上。

鉴于在明末战火中,承载民间社会记忆的族谱散佚,宗族世系混乱,以至到了清初,新老湖广人都面临着一个如何重构社会记忆的问题。在解释祖先迁川来历、建构自己祖先记忆上,向来有“避祸入川”“随军入蜀”“奉旨填川”、宦迹留川、贸易来川等多种说法。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口碑资料和新编修的家谱中,有越来越多的“老谱”资料被挖掘出来了,于是,有关祖先来历的传说故事内容因此大大地丰满起来,许多富有传奇色彩的故事也就开始流传开来。

广大民众在传承历史记忆中发挥创造传播作用的手法,大致有以下三种:

其一,通过细节刻画,渲染迁移过程,增加故事的感染力。

最典型的事例,莫过于围绕祖先迁川过程中有关盐蛋的故事。四川著名作家艾芜原本姓汤,1948年在重庆凭记忆撰写自传小说《我的幼年时代》,用十分细腻的笔墨,描写其祖先上川经历:“(汤姓)这位第一个到四川的祖先,原是生长在湖北麻城孝感乡的。读过书,却以种田为主要职业。但他失掉了土地,不能生活了,便强抑着悲哀,怀抱着雄图,带着妻子儿女,远离了自己家乡和族人,来到战乱之后人烟绝迹的四川西部。路程自然是经过襄汉流域,沿着大江,穿过三峡,再到成都。一路上听过巫峡的猿啼,淋过巴山的夜雨,迷过嘉陵江的大雾,跋涉在岷沱流域,破庙的屋檐下躲过许多风霜,大树底下度过不少凄凉的夜晚。沿途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同时也缺乏盐,一块泡得很久业已黄白不分的盐蛋,每顿饭取出来,拿筷子尖沾点咸味尝尝,就这么样一块盐蛋在路上吃了一个多月。从这个盐蛋的传说可以看出这家姓汤的移民,路上是遭着怎样的艰辛和痛苦。”[55]但到了1980年代,艾芜见到《汤氏族谱》后,才承认自己先祖来自湘西洞口,而不是麻城。[56]

其二,通过典型聚焦,深化避祸主题,增加故事的传奇色彩。

以往的祖先记忆也讲避乱逃难,但多源自平民百姓躲避兵燹的潮流,因而结局大同小异,平淡无奇,不足称道。而民国以来根据老谱挖掘的内容,则大大突破了这一时空局限,许多家族在追忆祖先的避祸经历时,开始在事件、人物的个性化、典型化上下功夫,努力通过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与人物悲欢离合的命运,来增加故事的传奇色彩和感人效果。以下两个家族的祖先记忆有一个共同特点,即都是因躲避明朝迫害,埋名隐姓外逃至川东,最后受到朝廷封赠的故事。

长寿县狮子滩(袁家滩)《袁氏族谱》记载了其祖先为明玉珍的部将,在明夏政权覆灭后,如何从重庆掘地道出逃,改名易姓,躲避明朝政府镇压,在明初被朝廷招安的故事。族谱说:“我祖本姓杨氏,号安珠,原为宋都统元帅”。1357年“同姨兄明玉珍由楚入川”。1371年,夏亡。“我祖安珠次妻所生子杨宗、次子杨剑战死。安珠正妻徐氏及子杨荣、杨昭困在城内,外无援兵、内无粮草,只得宰牛马为食,设计在九门朝天门、东水门、储奇门、金紫门、南纪门、千厮门、临江门、通元门)以羊蹄击鼓,饿马摇铃御敌,仍无济于事。于是掘浮图关地道而逃”。朝廷“乃绘图严缉”,杨荣遂更名甘玉珍落业邻水,杨昭易姓名为袁自伦,落业于铁江河西岸石版坵。接着,族谱还记述了杨昭“招兵买马,积草屯粮,以图恢复大夏”的故事。根据族谱记述,为了剿灭杨昭领导的这支明夏余部,朱元璋曾遣“健将殷国公”以兵相拒,经过“往复数十战”,“互有胜负”。最后,明朝不得不派人招安,“传谕:敕赐安珠之孙袁景祥为子孙世袭万户侯。圣上亲笔书写中堂三十四字为凭”。至今袁氏宗祠中堂还保存有“圣上”书写的这34字对联:“侯爵烈先朝创西蜀镇东渝培植千年国脉;熏猷答当宁捷秋围魁春榜流传百代书香”。[57]

丰都包鸾区《周氏族谱》追述了贯籍湖广麻城孝感乡的先祖,在永乐袭位后,因躲避朝廷迫害,改名换姓,隐居四川的传奇经历。该族谱记叙说:“明初靖难兵起,志士死亡相继,其子孙易姓名逃匿远窜者,不可胜数。”“(我祖)是修公官礼部侍郎,坐方孝孺之党,尽节。”其子侄三人“入蜀省涪陵,隐姓伏”。其中,伏一郎居白里鹤游坪,伏二郎居小江白志,伏三郎居云里相公堡,后迁麻堆坝。“三祖隐姓二十余年,洪熙元年(1425年),大赦建文事,诏赠死节诸臣,恩荫指挥。”[58]

其三,通过场景置换,模糊事件的时代感,增强民间文学的口头传诵效果。

在四川各地进行田野调查的过程中,许多民众在追忆自己祖先来源时,往往以如下模式叙事:听老人说,当初,张献忠(或称八大王)“剿四川”,杀得鸡犬不留。“湖广填四川”时,我祖从麻城孝感乡出发,被捆绑上路,途中拉屎拉尿,都要请求松绑,于是这才有了“解手”一词的起源。到了四川后,遍地荒无人烟,我祖因此地插占为业,在这里繁衍后代。这种叙事方式,在社区网络上经常可以见到。例如,有一位网友写道:“我老家是四川富顺县的。我们家的家谱上也记载是‘湖广填四川’的时候从湖北孝感搬过来的,并且那个关于捆绑痕迹的传说我还是今年春节才听我妈说起,他还特地看了看我的胳膊,还真有。想不到在这儿还遇到两个老乡。”[59]上述叙事中的张献忠“剿四川”“湖广填四川”“解手”“插占”,都是在特定历史背景下发生的事件,其历史场景需要认真区分,不可一概而论。而民间记忆则管不了这么多,为了增加故事的叙事效果,往往把不同历史场景下的事件通通粘合到一起,集中于一个又一个家族的迁移故事之中。于是,这就出现了时代特征被模糊,活动场景被颠倒置换的现象。

麻城孝感乡历史记忆的文化符号代代相传,深深地烙在了四川湖广人的历史记忆之中,离不开民间传说的创造。因为仅有文化符号还是抽象的、传不下去的。而传说属于形象思维的东西,它有血有肉、有声有色、形象生动。而为了做到这一切,它必须在历史事实的基础上从事再创作。由于明代后期许多姓氏对于始迁祖入川原因、经过早就开始模糊不清,因此,在经过明末清初的社会浩劫之后,当四川社会经济面临重新建设的同时,如何传承这种记忆便成了四川社会精神生活中亟待解决的问题。清代是家谱编修的兴盛阶段,修谱几乎成了中华民族一项全民性的文化活动。到了民国时期,民间修谱活动持续高涨。得此契机,不管是明代湖广土著居民的后裔,还是清代湖广移民的后裔,无不在这种形势下努力发掘新的史料。而编修者也根据史识的增长以及所处时代取材的需要,不断对始祖的迁川来历进行新的诠释和建构。在这一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会将一些新的内容增添进去。于是,一些充满虚幻传奇的故事情节,乃至于一些场景颠倒的附会,都可能派生出来。与此同时,保存记忆的书写方式,也由过去的语言温和、文字简约的墓志文体,扩展为一种带有更多自我渲染色彩的故事体裁。[60]

这样,有关“麻城孝感乡”移民传说就在广大民众的创造中产生并广泛流传开来了。

【注释】

[1]《墨子·大取》,诸子集成本,上海书店,1986年。

[2]道光岳池县志》卷19《序》。

[3]隆昌《张氏族谱·张氏家传》,民国14年。

[4]民国《华阳县志》卷30《祠庙表》载:仁和场有关帝庙,光绪癸未重修。原碑尚存,碑文中山大学博士生郭广辉抄录提供。

[5]民国《万源县志》卷2《祠庙》。

[6]崔荣昌:《四川方言与巴蜀文化》,四川大学出版社,1997年,第108页。

[7]光绪《永川县志》卷2《方言》。

[8]民国《安县志》卷56。

[9]民国《芦山县志》卷1。

[10]袁家骅:《汉语方言概要》,语文出版社,2006年,第5页。

[11]崔荣昌:《四川邛崃油榨方言记》,巴蜀书社,2010年。

[12]民国《南溪县志》卷4《氏族》。

[13]民国《大足县志》卷3。

[14]民国《云阳县志》卷13。

[15]民国《续资州志》卷10《杂编》。

[16]陈浩东:《成都民间文学集成》,四川人民出版社,第1107~1108页。

[17]同治《新宁县志》卷3《风俗》。

[18]民国《重修广元县志稿》第四编第15卷《礼俗二》。

[19]同治《巴县志·疆域志·风俗》。

[20]杨燮等著、林孔翼辑录:《成都竹枝词》,四川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55页。

[21]关于群体概念的“四川人”称谓的时代来源,目前资料所及,最早始见于宋代(见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81)这是“他称”;至明代,作为“自称”的“四川人”称号已经出现(见《明宪宗实录》卷11)。参见陈世松:《谁是四川人》,载先锋《国家历史》2009年5月“创四川”专号。

[22]道光《邻水县志》卷2《兵燹》。

[23]张烺:《烬余录》。

[24]《新都杨氏家谱》卷2。(www.xing528.com)

[25]见《清朝文献通考》卷19。

[26]见嘉庆《汉州志》卷15《风俗》。

[27]说明:土客整合的客观规律不因土客成员社会地位不同而转移。由于缺乏清初平民土著资料,故取望族土著资料予以分析。

[28]光绪《隆昌县乡土志》。

[29]费孝通:《中国士绅》,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年,第17页。

[30]《隆昌郭氏宗祠谱序》。

[31]《张文忠公全集·文集》卷8。

[32]隆昌《云顶郭氏族谱》。

[33]咸丰《隆昌县志》卷36《郭琼山传》。

[34]乾隆《蓬溪县志·庶政》。

[35]蓬溪《喻氏族谱》。

[36]光绪《黔江县乡土志》1950年抄本。

[37]光绪《盐源县志·食货·户口》。

[38]光绪《盐源县志·食货·户口》。

[39]乾隆《雅州府志》卷5《风俗》。

[40]嘉庆《马边厅志略》卷6《夷民志》。

[41]道光《石泉县志》卷5。

[42]庄学本:《藏羌考察记》,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1937年,第68页。

[43]席珍、阳昌伯:《泸定土司历史》载《甘孜文史资料选辑》第4辑,第28页,1985年3月。

[44]席珍、阳昌伯:《泸定土司历史》,载《甘孜文史资料选辑》第4辑,1985年3月,第29页。

[45]收取客户保护费的彝族上层人员。

[46]《四川省凉山彝族社会调查资料选辑》第四章《客户》,四川省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6年,第189~191页。

[47]光绪《盐源县志》“附载旧志”。

[48]转引自陈良学:《明清川陕大移民》,中国文联出版社,2009年,第84页。

[49]转引自陈良学:《明清川陕大移民》,中国文联出版社,2009年,第151页。

[50]指嘉陵江支流渠江,源于大巴山。

[51]道光《邻水县志》卷2。

[52]民国《续修资州志》卷22《刘公玉峰传》。

[53]嘉庆《什邡县志》卷38。

[54]吴加进:《阴师公公造像浅议》,《四川客家通讯》2011年第1期。

[55]艾芜:《我的幼年时代》,载《艾芜文集》第2卷,四川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7~8页。

[56]李艺让、庄巨川:《艾芜先祖入川考略》,四川省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会编:《四川新文学研究》,四川文艺出版社,1991年。

[57]长寿县狮子湾(袁家坪)《袁氏族谱》(续修铅印首刊本),1999年。

[58]丰都包鸾区《周氏族谱》,1989年编。

[59]摘自天涯社区论坛,2008年5月。

[60]参见陈世松:《移民传说是怎样形成的——以“麻城孝感乡”现象为例》,载陈世松主编:《移民文化与当代社会——纪念“湖广填四川”340周年论文集》,四川人民出版社,200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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