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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动性与思考的观念

时间:2023-08-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正如水的流动性可以促进有关生物和水文作用的思考,水可以用于思考任何系统中的“流动”。在解剖学研究解开人体的内部循环系统之谜以前,人们往往以“潮涨潮落”来想象身体内部的流动。水也激活了知识流动性的观念。除了运输地球上的物质以外,水也是经济资源流动的中心隐喻。关于经济系统的想法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流动的形象。政府当局也对此作出回应。

水:流动性与思考的观念

我们如何“用水思考”?大约半个世纪前,人类学家克劳德·列维·斯特劳斯观察到,人们有创意地利用物质世界进行隐喻。他对动物有着特殊的兴趣,同样也很关注人类如何借助动物来描述某些特定行为(像猪一样贪婪,像狼一样愚蠢或者以同样方式来表述忠诚或高尚)。他有一句名言,“动物有利于思考”。人类学家玛丽·道格拉斯描述了我们如何以自己的身体为模型来描述社会构成(同样都有头和右臂等)与景观(比如河口、岩面、颈、肩等)。研究人类认知如何随时间发展的学者们经过一番描述,解释了人类如何将物质世界纳入其思维范畴,从而创造出“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

当然,水无处不在,虽随当地条件而变,但性质保持稳定。人类的感知和认知过程也建立在与水的互动之上。因此,哲学家伊万·伊里奇说,“水似乎能够承载无限的隐喻。”虽然任何一种独特的文化背景都能塑造出特定的人类思想模式,但水的含义中却存在某些重要的跨文化潜流,不仅具有跨越文化边界的一致性,更在自身特质的启发下,跨越了时间界限。这不仅有助于解释为什么“生生不息之水”这样的观念无处不在,以及为何各地的人们都将内外水文系统联系起来,更体现出水能以超乎想象的方式承载有关人类生命中重要问题的思考。

正如水的流动性可以促进有关生物和水文作用的思考,水可以用于思考任何系统中的“流动”。如果不运用流体的意象,我们的确很难系统地就过程进行思考。在解剖学研究解开人体的内部循环系统之谜以前,人们往往以“潮涨潮落”来想象身体内部的流动。虽有一位名叫伊本·阿尔纳菲斯的学者(1288年卒于开罗)提出过血液循环的猜想,然而直到16世纪中叶,这一观念才被人们接受,此时有关系统和血液循环的思考仿佛雨后春笋般涌现,引发了上一章探讨过的水文和生态系统思维。

水也激活了知识流动性的观念。自然哲学教授汤姆·麦克里什指出,信息以物质形态、分子形式进行流动,相对确切地说是与水一起流动,与“信息在物质,尤其是如水般的物质中的具体形式”一起流动。不过,水也为信息运动提供了一个理想的比喻,表现了知识的代代流传或是通过社会联系和各种传播媒介“流传”的形象。与水一样,知识总是处于流动状态:涓涓细流,缓缓渗出,慢慢渗透,大量涌入,吞没,甚至强行灌输。与水一样,知识既可以滋养心灵道德,象征智慧之源,也可以玷污腐蚀清白,起到毒害大众或扰乱社会的作用。

除了运输地球上的物质以外,水也是经济资源流动的中心隐喻。关于经济系统的想法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流动的形象。它们周期性地循环波动,它们需要注入和输入。财富循环,可能会(也可能不会)形成“涓滴效应”。市场可能泛滥,也可能干涸;其指数可能上浮,但更多时候(近些天来),会不断暴跌至新低。经济和现金流是“流动性”的隐喻,因此,全球金融危机被视为“流动性不足”:

自2007年8月以来,《金融时报》报道了全球金融市场发生的一系列严重破坏和混乱,人们普遍认为这是一种“流动性危机”。这种表述对于试图理解这种混乱的从业者来说习以为常,在学术与政策论述中也屡见不鲜。政府当局也对此作出回应。例如,流动性的“吸入”或“注入”持续出现,是央行连续几轮干预“冻结”的货币市场的主要动机。

在衡量财富与权力的关系方面,水的字面和隐喻性“本质”同样凸显出来。权力涉及行动,即“让事情发生”的能力。从物质层面上来说,没有水,一切都不会发生。因此,水作为一种具有生成性、创造性的物质,与权力和财富的观念有着密切的联系。水使个人、家庭、亲族和整个社会得以繁衍生息,并创造出人们需要并渴望的事物。水不仅为生命,也为社会和文化生活提供了动力,使物质生产过程得以实现,从而创造了财富——健康和福祉——引导其流动。

因此,水的控制对于政治权力来说至关重要。从本质上讲,谁拥有水或掌控水(生命之流),谁就能从根本上掌控着事件的发展。因此,与其他事物相比,与水的所有权、使用权和控制权相关的问题会在全球范围内引发更多冲突,这也就不足为奇了。由于水关乎福祉的方方面面,所以一个社会对水的所有权的分配,就成为了其内部和外部政治关系的精确写照。从这个意义上讲,水的所有权和控制权可以被视为民主的根基,如果人民对最基本的资源失去了直接的、具有代表性的控制,无异于将自己的政治权力拱手让给了未经选举产生的、通常不负责任的主体。

在人类的大部分历史进程中,大多数社会一直将水视为公共商品:由团体全部成员或公民享有,并构成集体财富或福利。究其本质而言,水是一个有凝聚性的社会主体的“命脉”。这自然与水的连结性产生了共鸣。除了通过流动的“血脉”相联系外,人类群体还通过共享水和水道,产生了社会、政治和经济方面的联系。

例如,根据记载,在撰写《末日审判书》(1086年)时,多塞特郡的斯图尔河全长仅70英里,却建有66个水磨坊。在斯图尔山谷上下游,磨坊主和船工们必须协作规划水流,这使得河岸村庄之间建立了持续的合作和社会往来。此类共同协作成为水的利用与管理的特点,早在最古老的埃及水利图中,人们就依靠灌溉设备来帮助维护渠道护堤。

此类合作对于处理跨社会界限的问题尤为重要。包括约旦河、科罗拉多河、湄公河在内的所有跨越国界的流动河流,都有可能成为边境社会政治冲突或合作的焦点。这凸显了一个现实,即社会与生物体一样,作为孤立系统时,运行效率较低,依赖于积极的相互联系。

新西兰多塞特郡斯图尔河上的水磨坊

基·柴尔德1747年创作的蚀刻版画克努特命令海浪不许把他打湿》

在一系列相关的隐喻中,水通常被用来阐述与时间有关的概念。水表现事物消逝的能力已经得到印证。例如,在中国,有一项传统做法是在人行道上用水写诗,这些诗句会在几分钟之内蒸发殆尽,强调人们认识到一切状态的存在都只是暂时的。

在思考水与时间的过程中,我们重新启用水拥有原始创造潜力的形象,即作为生命源起的物质。还有什么比象征春天的“青春之泉”更能代表新生呢?还有什么比自然景观中蜿蜒的水流更适合描绘时光的变迁呢?河流是生命在时间和空间上的流逝的完美比喻:河流从未受破坏的山坡上“涌出”,汇聚翻涌的力量存在于激荡的能量、瀑布湍流中,成为大地上的一股活力。水的运动是关键:人类学家弗朗兹·克劳斯观察到,在芬兰的凯米河谷中,“激流对这里的居民如此重要,沿着这些正强有力流动着的河段,很容易理解为何凯米河被视为‘生命之流’”。

河流在向低处流动的过程中逐渐壮大,它们参与到了整个生态系统中,吸收各种物质,在与农业和工业的相互作用中变得成熟,并与当地文化融合。由于许多城市都建立在河口上,河流也呈现出深谙世故、见多识广的都市风格。在其生命旅程接近尾声时,河流通常会蜿蜒前行,活力不再,穷途末“路”。最终,隐入茫茫大海,遁于无形。直到河流的实质部分升腾而起,随空气运动,在高处得以重生。就这样,河流在隐喻性的水文循环中,将时间和空间融合在一起。河流承载着这样的希望——看上去有限的物质之旅,实际上依然可以延续下去。

英国杜伦大教堂5旁5的威尔

《风暴沉船》,约瑟夫·马洛德·威廉·透纳绘于1823年

海洋象征回归到存在的“潜力”之中,它激发出了希望和恐惧,使人们抛开物质顾虑,开阔思维,想象自由:“我必须再次回到大海”,但即使是这样的憧憬,也会被死亡所触动,这意味着人们已经摆脱了因物质存在所感知的重负。当然,用脚尖轻轻触碰死亡可能会是一场激动人心的体验,而窥视深渊会使人产生一种病态的迷恋。出海就等同于开启了一场穿越深海、险象环生的冒险之旅。灵魂和水升入天堂的画面,可能会令信徒感到慰藉,但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海洋是一座死亡“大水池”,人们不由得产生致命恐惧,害怕被淹没、被吞噬并最终化为无形。用大海思考就要深刻地认识到个体生命注定消散的命运,就像河流入海一去不复返。

经典文学作品中,有许多描写间接提到了水与失去有意识的记忆之间的关系:

离这远处,有条溪流。
缓缓流动,默默无声。
名为忘河,意为遗忘。
饮此河之水,
前尘往事,一并忘却。
无喜无悲,无乐无痛。

《奥菲莉亚》,约翰·埃弗里特·米莱斯,1851—1852年

遗忘之河代表着希腊人善忘的精神。忘河的水,流经睡神希普诺斯洞府旁的冥府,人们认为喝了此水记忆会完全丧失。忘河也被称为“漫不经心的河流”。随着记忆的消散和思维的清除,灵魂得以自我释放。忘记早先的存在,才能入住新的身体。关于水、时间和失去的思想经久不衰,例如杰·罗斯·戈夫斯最近的一首歌中,便请求忘河帮助他遗忘以减轻痛苦。

让自己随水而逝的观念,并不局限于西方古典传统。(www.xing528.com)

在新西兰,毛利人的信仰描述了死者的灵魂正朝着他们的起源之地哈瓦基进发,该岛屿是他们祖先的家。为了到达此地,他们沿着亡灵之路来到新西兰最北端——雷因格海角,塔斯曼海与太平洋交汇之处。在那儿,他们从一条小溪的水里“喝下遗忘之水”,然后顺着胡图卡瓦的树根滑下,消失在通往地下世界的洞穴里。

加拿大原住民诗人乌瓦努克的诗中写道:

大海
给我自由,把我带走,
就像一条有力的河流
携带着一棵水草
大地和她猛烈的风
将我移动,把我带走,
我的灵魂被喜悦吞噬。

因此,世界各地不同时期的文化传统,都充满了人类在最后的旅程中越过水进入地下或另一个世界的画面,按照规律将人类从水文层面划分为:可能会沉入水中消散的肉体,以及摆脱了尘世烦恼的灵魂——可升入天堂。

但在尘世之中,或许更是如此。海岸线是一个模糊的临界空间,介于存在和虚无之间。

而人们是如何用湿地“思考”的呢?这里的水,进入沼泽地后,就失去了前进的动力。

狩猎采集者对他们的家乡风貌分外熟悉,或许还更加偏爱湿地中水的微妙流动,通常会积极地认为,这些地区集聚着丰富的资源。环保主义者更推崇这种观点,比如亨利·戴维·梭罗和约翰·缪尔等作家,他们将沼泽视为创造生命的肥沃之地,生物多样性的避风港口。爱尔兰诗人谢默斯·希尼对湿地作为生态系统的重要性赞许有加,在他笔下,爱尔兰沼泽是“地球的元音”,而干旱之地则是生硬的辅音。

然而在其他历史时期,对湿地的描述更加具有负面性,更令人恐惧:它是神秘的流体空间,充满了不可靠的沼泽和怪异的瘴气,是怪物的栖息地。这种较为黑暗的观点之所以产生,是因为人们对湿地资源和崇拜自然的宗教依赖发生转变。这些宗教“积极地将沼泽女性化为新生命的来源”,而后人们转向人性化、男性化的宗教和经济,更加注重旱地农业。随着人们越来越多地运用工具主义的方式与环境互动,湿地被重新赋予原始的女性特质,需要由男性来控制和教化:

随着资本主义在欧洲父权社会的庇护下兴起以及现代城市的出现,家乡和殖民地湿地的黑水被许多公民视为前现代的荒原或荒野,将其征服是“进步”的标志。人们排干湿地,或者填充湿地造出无生命的地面并将其私有化,然后在上面发展农业,建立城市。

或许,部分问题也在于,湿地并不是真正的土地或水体,界限模糊往往会加剧焦虑。污泥,既不是土壤,也不是水,有着类似的不确定性。法国哲学家萨特对此感到恐惧,认为它代表着男性的卓越,是女性的对立面。英国艺术评论家约翰·拉斯金的作品中也表现出类似的强烈反感,他对用泥浆修补的贫穷和烂泥的描写反映了维多利亚时代人们对沼泽和瘴疠的不安。英国作家约翰·本扬的《朝圣者的进程》(其犀利的副标题为“从眼前的世界到即将到来的世界”)中有一段著名的描写是从“绝境”中进步。许多关于地狱的历史视角,例如但丁的《地狱》,都含有污水和淤泥,认为它们是“停滞”和固体溶解的结果。詹姆斯·格雷厄姆·巴拉德《溺死的世界》中,以丰富的笔触描写了“文明”以这种方式走向地狱的想法,腐败贪婪的世界由此变成了腐烂的沼泽。因此,“腐败”的东西变成污泥,需要被进一步转化:分离成肥沃的土壤和洁净的水,以便回收利用。

混沌埋藏在深水里的观点,反复出现在其他对流体的隐喻中。就像人体内部有维持生物循环的“次海”一样,也存在着其他“内部海洋”。

例如,弗洛伊德派的观点,取决于有意识自我的构想——有序、成熟和“成形的”自我以及无意识自我的原始、无序的海洋,弗洛伊德将其描述为“混沌、充满着由本能激起的沸腾冲动的铁锅”。而根据荣格的说法,在这片内海中,有大卫·吉尔摩所称的“混乱怪物”:潜伏在思维深处的可怕存在,例如存在于共同的宇宙海洋中的深海巨怪利维坦、北海巨妖克拉肯和巨蛇。他以“思维需要怪物”来隐喻人类希望否定的对象:

怪物具体体现了对社会生活的存亡威胁,混沌、返祖和消极主义,象征着对秩序和进步的破坏以及一切阻碍。自弗洛伊德时代以来,我们就知道,幻想出的怪物不只是政治隐喻,更是自我压抑的投射。无论被压抑的部分称为本我、自我毁灭的本能、女性内心的阳刚、男性内心的阴柔或是本能……思维怪物始终是由熟悉的自我伪装成的陌生的他者。

挪威芬瑟山村的一片63山顶湿地

无论是从海洋深处出现,还是潜伏在沼泽湿地模糊的中间地带,还是更加直接地将其视为内在自我的居民。这些怪物都在提醒人们,危险和混乱存在于金光闪闪的水面之下。

心海

没有人听见他的声音,死去的人,
但他仍躺着悲叹着:
远不同你所想,
我并不是挥手而是在求救。

可怜的人啊,一直喜欢冒险,
而现在他已如愿。
一定是过于寒冷才让他的心脏停止跳动,
他们说,
哦,不,不,不,一直都那么冷。

(死去的人仍躺着悲叹着),
我的一生过于遥远,
我并不是挥手而是在求救。

内海也流经心脏,掌握着情感的潮汐。人们不仅用水流来表达人体对情绪的生理反应,比如面色潮红、脉如潮涌、血液奔流等,也用水来阐释情绪的作用。情绪起起落落,有时如洪水般失去控制,我们也因此不能自已。情绪退去,留下一片空虚。水善变的特点特别有助于描述情绪的冻结与融化、热与冷的变化。在描述行为的隐喻中,人们或冷酷严苛,或温暖热情。亲密关系也可能被积极地描述为“如同蒸汽”,而“性交”,字面意义为液体交换(如母乳喂养或输血)代表着生命的终极流动,跨越了个体自身的界限。界限的消除和液体的交换,能够融合身份与感觉,如英国诗人华兹华斯的诗歌所写:

她哭了。生活的紫潮开始流淌,
懒懒地流过每条颤动的静脉;
我游动的目光黯淡,我的脉搏跳动缓慢,
而我全心全意地忍受着痛苦的甘甜。

就像水的隐喻描述了个体间联系的流动一样,更加广泛的社会关系也可以根据它们在共同物质中的可见度进行评估。不同群体或因共同的身份而合,或因缺乏流动而分。这在与种族和民族相关的语言中最为明显,“我们”由某一特定地点的共有的血液和/或共有的水而组成,而“他/它”则截然不同。异质性或差异性的概念有赖于物质和同一性观念之间的联系,其中“其他”则构成了潜在的污染。

“侵略的浪潮”则由异物构成,这些异物想要“涌入”“吞没”,从而污染并扰乱井然有序的社会体系。这不仅涉及“其他”人的自我流动(与异族通婚的核心概念),而且还与“其他”信仰、知识与价值观的流动相关。血液会被污染的想法根深蒂固,人们认为,这种可感知的污染不仅会因外部身份的注入而发生,而且还会随犯罪史、家庭精神疾病史而发生,当然还会受到侵入的细菌和病毒“异物”所携带的污染性“疾病”的影响。

至此,因为具有特殊的性质,水被赋予了丰富的内涵,从个体生命的微生物流到共有的宇宙论中辽阔的海洋,将人类生活的各个方面联系在一起。这些内涵除了能使我们用隐喻来表达自己的想法和感觉外,还渗透到我们对水以及与水有关的个体、文化与社会参与的每一个层面。因此,这些内涵贯穿于应该如何使用、管理、拥有和控制水的始终,并制定相关政策。

新西兰南岛的冰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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