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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最后一篇《天下》的重要意义

时间:2023-11-2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导读《天下》是《庄子》的最后一篇,也是极为重要的一篇。总之,《天下》篇保留了很多先秦诸子之学的史料,对于深入理解先秦道家、名家、法家等学派的思想有重要的意义。天下之治方术者多矣1,皆以其有为不可加矣2!译文天下研究各种学术的人很多,都认为自己研究的领域已经达到了极高的程度,而不能再增益了。

《庄子》最后一篇《天下》的重要意义

导读

《天下》是《庄子》的最后一篇,也是极为重要的一篇。此篇对先秦诸子的多个重要学派的学术思想进行了精练地概述与评价,是我们今天了解先秦学术史的重要资料。

首先,作者从“方术”与“道术”的辨析入手,“道术”是指对宇宙人生的终极道理与原则进行全面地探究和整体性地认知,达到这种认知境界的人称之为天人、神人、至人、圣人。而“方术”是对宇宙人生中的某些具体方面进行的探究,方术的研究者们都认为自己所从事的研究已经达到极致,以此批评其他学派的观点,由此纷争不止。这正是当时诸子学术的状态。作者指出这些人都是“一曲之士”,不能探究宇宙人生的终极道理,因而致使“道术”支离破碎。

其次,依次概述与评价诸子之学。儒家之学是崇尚仁义礼乐的君子之学,他们注重法度与名号,关心百官的职分,百姓的生养蕃息。儒家之学是仅次于道术层次的学派。墨子、禽滑之学,崇尚节俭,泛爱众人,反对战争与贵贱等级,但“非乐”不近人情,苛求自身,以利他人,过于理想,而不能遍行。宋钘、尹文之学崇尚平等、节制,主张“禁攻寝兵”“情欲寡浅”,为天下人的安宁生活而奋斗不止,然而他们是极端的利他主义者,自爱太少,也难以实行。彭蒙、田骈、慎到之学崇尚齐一、均平与公正,属于极端的平均主义者,主张弃绝人的主观成见和智识,完全随顺外物,然而这种丧失人的主体精神的学说也不是真正得道的学说。关尹、老聃之学建立在宇宙的根本原则与终极本原的基础上,崇尚濡弱谦下,无私心成见,常宽容于外物,以无为方式处世,洞察宇宙万物的根本之道,因此他们被称之为博大真人。庄周之学穷究宇宙人生的终极道理,以整体的视角审视宇宙,不拘执于语言以及言说方式,以荒唐谬悠之说,汪洋恣肆,通过“卮言”“寓言”“重言”,阐述了与天地精神往来,但又不傲视万物的主张,主张与大道浑然一体,追求卓然独立的自由精神。最后,作者概述了惠施、桓团、公孙龙的名家之学,他们崇尚言辩,在名实之间跳跃,以大小、同异、生死、南北等相对性概念为中心,提出了很多命题,冲击了人们的常识,并且相互辩论不休,作者认为他们追逐外物而不知返,未能体认大道。

总之,《天下》篇保留了很多先秦诸子之学的史料,对于深入理解先秦道家、名家、法家等学派的思想有重要的意义。

天下之治方术者多矣1,皆以其有为不可加矣2!古之所谓道术3者,果恶乎在4?曰:“无乎不在。”曰:“神5何由降?明6何由出?”“圣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于一7。”

注释

1治:研究。方术:具体某一方面的学问。2有:所研究的,所学的。加:增加。3道术:关于天道的学问,全面的学术,无所不包。4果:果真,到底。恶乎:何所,哪里。5神:神圣。6明:明王。7一:大道,天地万物之本源。

译文

天下研究各种学术的人很多,都认为自己研究的领域已经达到了极高的程度,而不能再增益了。古时候所讲的道术,究竟在哪里呢?答案是:“无处不在。”再问:“神圣从哪里降临?明王从何处产生?”回答是:“神圣之所以降生,明王之所以成就,都本源于大道。

不离于宗1,谓之天人。不离于精2,谓之神人。不离于真3,谓之至人。以天为宗,以德为本,以道为门,兆4于变化,谓之圣人。以仁为恩,以义为理5,以礼为行,以乐为和,薰然6慈仁,谓之君子。以法为分7,以名为表8,以操为验9,以稽为决10,其数一二三四是也,百官以此相齿11;以事12为常,以衣食为主,蕃息畜藏13,老弱孤寡为意14,皆有以养,民之理也。

注释

1宗:宗始,本源,指大道。2精:大道的精粹。3真:纯真之性。4兆:先见,预知。5以义为理:以公义来治理事务。6薰然:温和的样子。7法:法规,法度。分:分别,区别。8名:名称。表:标准。9操:或作“参”,综合比较。验:验证,征验。10稽:稽考,考核。决:决断,决定。11相齿:相互排序。12事:职事,事业。13蕃:繁殖。息:生养。畜:积蓄。藏:贮藏,储藏。14为意:为怀,作为关心的事。

译文

不脱离大道,称之为天人;不离散大道之精粹,称之为神人;不离弃大道之真,称之为至人。以天为生命本源宗始,以德行为根本,以大道为门户,预知各种变化,称之为圣人;以仁爱施以恩泽,以公义来治理事务,以礼仪来规范行动,以音乐来实现和乐,温和慈善,称之为君子。以法规来区别,以名称作标准,以综合比较来验证,以稽考来决断,就像一二三四一样等级分明,百官以此排定次序;以日用为恒常,以衣食为主,繁衍生息,积蓄贮藏,照顾老弱孤寡,使他们都有所供养,这是百姓的生存之道。

古之人其备1乎!配神明,醇2天地,育万物,和天下,泽及百姓,明于本数3,系于末度4,六通四辟5,小大精粗,其运6无乎不在。其明而在数度7者,旧法世传之史尚多有之8。其在于《诗》《书》《礼》《乐》者,邹鲁之士、搢绅先生多能明之9。《诗》以导10志,《书》以导事,《礼》以导行,《乐》以导和,《易》以导阴阳,《春秋》以导名分。其数散于天下而设于中国者11,百家之学时或称而道之。

注释

1备:完备,周全。2醇:借为“准”,效法。3本数:根本原则。4末度:具体制度。5六通:上、下、四方六个方位。四辟:春、夏、秋、冬四个季节。6运:运用。7数度:制度。8旧法:历史上的法令。世传之史:世代流传的史书。9邹鲁之士:邹是鲁国的一个邑,孔子父亲的封邑。邹鲁之士泛指儒家学者。搢:插。绅:大带。“搢绅”,插笏于绅,此指做官的人。10导:覆宋本作“道”,表述。11数:指前文的《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散:分布,散布。设:设立。

译文

古人的道术是多么完备啊!他们与神明相匹配,与天地相准平,养育万物,调和天下,恩泽遍及百姓,他们明白大道之根本,又关注具体的法则和制度,上下四方,古往今来,不论大小精粗,其作用无处不在。体现在具体的原则与制度上,先前的法令与世代相传的史书中都还有不少记载。体现在《诗》《书》《礼》《乐》之中,则邹鲁之地的学者、官吏们大多知晓。《诗》是用来表达心志,《书》是用来记载事件,《礼》是用来规范行为,《乐》是用来调和情性,《易》是用来表达阴阳,《春秋》是用来表达名分。上述这些方面的学术散布于天下,在国内施行,诸子百家时常能称道与宣扬。

天下大乱,贤圣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1。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犹百家众技2也,皆有所长3,时有所用。虽然,不该不遍4,一曲之士5也。判6天地之美,析7万物之理,察古人之全8,寡能备9于天地之美,称10神明之容。是故内圣外王之道,暗11而不明,郁12而不发,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13。悲夫!百家往而不反14,必不合矣!后世之学者,不幸不见天地之纯15、古人之大体16,道术将为天下裂。

注释

1察:通“际”,边。“一察”即一边、一面。自好:自喜。2技:覆宋本作“枝”,疑误。3长:优点,长处。4该:通“赅”,完备。遍:周遍。5一曲:偏于一隅,只知晓某一方面。“一曲之士”即“得一察焉以自好”之人。6判:分散。7析:离析。8察:离散。全:就前文“古之人其备乎”而言。9备:完备。10称:配,合。相对于前文“配神明”而言。11暗:幽暗,隐晦。12郁:闭塞。13方:方术,相对于前文“天下之治方术者多矣”而言。14反:通“返”。15纯:全。16大体:全貌。

译文

天下大乱,圣贤得不到任用,道德不统一,天下人大多只获得某一方面的知识而沾沾自喜。就像耳目鼻口,各有自己的作用,却不能相互协调运用。就像诸子百家各有自己的技艺,各有自己的专长,时不时还能发挥作用。尽管如此,他们的学术不完备,不周遍,只是掌握了某一个方面的道理而已。剖析天地的纯美,离析万物的常理,破坏了古人完整的道术,很少能具备天地的纯然之美,符合神明的面貌。因而内圣外王之道隐晦不明,闭塞而不能发扬,天下之人各自依据自己的喜好画地为牢。可悲啊!诸子百家之学走上这条路却不知回头,必定与大道不相合。后世的学者,不幸再也看不到天地的纯然之美和古人道术的全貌,道术将被天下人割裂。

不侈1于后世,不靡2于万物,不晖3于数度,以绳墨自矫4,而备世之急。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墨翟、禽滑闻其风而悦之5。为之太过6,已之大循7。作为《非乐》8,命之曰《节用》9。生不歌10,死无服11。墨子泛爱兼利而非斗12,其道不怒13。又好学而博,不异14,不与先王同,毁15古之礼乐。

注释

1侈:奢侈。2靡:靡费,浪费。3晖:炫耀。4矫:勉励。5墨翟、禽滑:墨子弟子。悦:或作“说”,下同。6太过:或作“大过”。7大循:或作“大顺”。8《非乐》:《墨子》中的一篇。9《节用》:《墨子》中的一篇。10歌:唱歌。11服:丧服。12泛爱:兼爱,广泛地爱人。兼利、非斗:均为墨家的主张。13怒:怨怒。14不异:不标新立异。墨子尚同。15毁:毁弃。此指反对。

译文

不向后世显示奢侈,不浪费万物,不炫耀法令与制度,用严格的规范自我矫正,以备世人的急用。古时候的道术有体现在这方面的,墨翟、禽滑闻风而起,十分赞赏这种做法。他们有的方面做得太过分,不去做的方面又太谨慎。他们倡导《非乐》,把它称作《节用》。活着的时候不唱歌奏乐,死去时没有丧服。墨子主张泛爱众人,共同获利,反对争斗,他的学说中没有怨怒。他又好学,博闻强识,不标新立异,与先王的礼法不同,反对古代的礼乐制度。

黄帝有《咸池》1,尧有《大章》2,舜有《大韶》3,禹有《大夏》4,汤有《大濩》5,文王有《辟雍》6之乐,武王、周公作《武》7。古之丧礼,贵贱有仪,上下有等。天子棺椁七重8,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今墨子独生不歌,死不服,桐棺三寸而无椁,以为法式。以此教人,恐不爱人;以此自行,固不爱己。未败墨子道9。虽然,歌而非歌,哭而非哭,乐而非乐,是果类乎?其生也勤10,其死也薄11,其道大觳12。使人忧,使人悲,其行难为也,恐其不可以为圣人之道。反天下之心,天下不堪。墨子虽独能任,奈天下何?离于天下,其去王也远矣!

注释

1《咸池》:乐曲名,相传为黄帝作,尧时增修。2《大章》:唐尧时乐曲名。3《大韶》:虞舜时乐曲名。4《大夏》:夏禹时的乐曲名。5《大(hù)》:“”通“頀”,商汤时的乐曲名。6《辟雍(bì yōng)》:“辟”通“璧”,周文王时乐曲名。7《武》:即《大武》,周武王时乐曲名。8重:层。9未:底本、影宋本作“末”,今据覆宋本改。败:毁坏,败坏。10勤:劳苦。11薄:薄葬。12觳(què):简陋,俭薄。

译文

黄帝有《咸池》乐舞,尧有《大章》乐曲,舜有《大韶》乐曲,禹有《大夏》乐曲,汤有《大濩》乐曲,文王有《辟雍》乐曲,周武王、周公还创作了《大武》乐曲。古时候的丧礼,按照贵贱有不同的礼仪,尊卑等级明确。天子的棺椁有七层,诸侯的有五层,大夫的有三层,士人有两层。如今唯独墨子主张活着的时候不唱歌奏乐,死去的时候没有丧服,只有三寸厚的桐木棺材下葬,并且把这个当作法式来推行。以此来教导天下人,很难说是仁爱他人;自己按照这些来做,实在是不爱惜自己。这些并不是否定墨子的学说。尽管如此,唱歌时反对唱歌,哭泣时反对哭泣,奏乐时反对奏乐,这些难道真的符合人情吗?活着的时候要勤劳,死去后薄葬,这种主张太刻薄了。使人忧患,使人悲伤,这种主张实行起来就很困难,恐怕不能作为圣人之道。违背天下人的正常想法,天下人不能忍受。墨子虽然可以独自践行这套学说,但能奈天下人何?离弃天下人,离统治天下也就很远了!

墨子称道曰:“昔者禹之湮洪水1,决江河,而通四夷九州也。名川三百2,支川三千,小者无数。禹亲自操橐耜而九杂天下之川3。腓无胈4,胫5无毛,沐甚雨6,栉7疾风,置万国。禹大圣也,而形劳天下也如此。”使后世之墨者,多以裘褐8为衣,以跂为服9,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曰:“不能如此,非禹之道也,不足谓墨。”

注释

1湮(yān):堵塞,淤塞。引申为治理。2名川:大川。3橐(tuó):盛物的口袋。耜(sì):翻土工具。九:或作“鸠”,聚集。杂:陈景元《庄子阙误》引江南古藏本作“涤”,汇集。4腓(féi):小腿肚。胈(bá):白肉。5胫(jìng):小腿,从膝盖到脚跟的一段。6沐:淋。甚雨:或作“湛雨”,淫雨。一说暴雨。7栉(zhì):梳子。8裘褐:褐,粗毛制成的衣服。“裘褐”指俭约朴素的服装。9跂:通“屐(jī)”,木鞋。(juē):草鞋。

译文

墨子说道:“从前大禹治理洪水,疏通江河,贯通华夏九州与四夷之地,大河有三百条,支流有三千条,小河不计其数。大禹亲自拿着土筐、锄头,汇聚天下河流。他辛劳得腿肚上没有白肉,小腿上没有汗毛,冒着淫雨,顶着大风,安置了万国。大禹是圣人,却为天下而形体劳累到如此程度!”因此,他让后世墨者身穿粗布衣服,脚穿木屐草鞋,日夜劳作不息,以让自己劳苦到极致,说:“不这样做,就不是大禹之道,称不上是墨者。”

相里勤之弟子,五侯之徒1,南方之墨者苦获、已齿、邓陵子之属2,俱诵《墨经》,而倍谲3不同,相谓别墨4。以坚白同异之辩相訾5,以觭偶不仵之辞相应6;以巨子为圣人7,皆愿为之尸8,冀得为其后世9,至今不决10。墨翟、禽滑之意则是,其行则非也。将使后世之墨者,必自苦以腓无胈、胫无毛相进11而已矣。乱之上也,治之下也。虽然,墨子真天下之好12也,将求之不得也,虽枯槁不舍13也,才士14也夫!

注释

1相里勤:墨家后学,姓相里,名勤。五侯:墨家后学,姓五,名侯。2苦获:影宋本作“若获”,墨家学者。已齿:墨家学者。邓陵子:即邓陵氏,墨子之后墨学的三派之一。3倍:通“背”,相反,相背。谲(jué):变异。4别墨:非正统墨家。5訾:诋毁。6觭(jī):通“奇”,奇数。仵(wǔ):同。7巨子:墨家首领。8尸:主。9冀:希望。后世:后继者。10决:绝。11相进:相竞争。12好:热爱。13舍:放弃。14才士:才能之士。

译文

相里勤的弟子,五侯之类的人,南方的墨者苦获、已齿、邓陵子之流,都诵读《墨经》,但是相互矛盾,各有不同,彼此称对方为另立门派的墨家。他们以坚白同异之类的辩论相互诋毁,用奇偶不合之辞相互应答;他们都把巨子看作是圣人,都愿意尊奉他为领袖,希望能够继承他的事业,至今相传不绝。墨翟、禽滑的想法是好的,但是他们的做法确实不对。他们的主张必将使得后世墨者劳苦自身,以致于腿肚上没有白肉,小腿上没有汗毛,相互争竞而已。这种主张实在是祸乱天下的魁首,而对于治理天下而言则是最坏的策略。尽管如此,墨子实在是热爱天下啊,世上这种人太难找了,即便粉身碎骨也锲而不舍,真是才干之人啊!

不累1于俗,不饰2于物,不苟3于人,不忮4于众,愿天下之安宁以活民命,人我之养,毕足而止,以此白心5。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宋钘、尹文闻其风而悦之6。作为华山之冠以自表7,接万物以别宥8为始。语心之容9,命之曰心之行10,以聏11合欢,以调12海内,请欲置之以为主13。见侮不辱14,救民之斗15,禁攻寝兵16,救世之战。以此周行天下,上说下教17

注释

1累:拖累。2饰:矫饰,伪饰。3苟:为“苛”字之误。4忮(zhì):违逆,违背。5白心:表白心迹。6宋钘:即宋荣子,详见《逍遥游》。尹文:姓尹,名文,齐国人,著有《尹文子》。7华山:华山陡峭,上下均平。华山之冠象征着均平、公正。自表:表明内心取向。8别:分解,除去。宥:通“囿”,这里喻指人心中的各种成见。9语:言说,描述。心之容:内心的包容意识。10命:称作。心之行:内心真正实行。11聏(ér):亲昵,柔和。12调:调和。13请:一说通“情”。置:设立。14见:被。侮:欺侮。辱:以为耻辱。15救:阻止。斗:争斗。16寝兵:息兵。17上说:向上劝说君王。下教:向下教导百姓。

译文

不为世俗所牵累,不借助外物来矫饰自己,不苛求于人,不违逆众人意愿,希望天下安宁以保全百姓的生命,别人与自己的给养,能满足基本生存即可,以此表白自己的心迹。古时候的道术有主张这种观点的,宋钘、尹文闻风而起,赞赏这种主张。他们制作了华山冠,以此来表明自己的志向,他们以应接万物时抛弃内心的成见为首要任务。描述内心的包容意识,把它称作心灵的行动,以和颜悦色合欢众人,调和海内人心,并且把这个看作是主导思想。被欺侮却不认为是耻辱,阻止百姓之间的争斗,禁止攻伐,主张息兵,阻止人民之间的战争。他们以这套学说游说天下,向上劝谏君王,向下教化百姓。

虽天下不取,强聒1而不舍者也,故曰上下见厌2而强见也。虽然,其为人太多,其自为太少,曰:“请欲固置3五升之饭足矣。”先生恐不得饱,弟子虽饥,不忘天下,日夜不休。曰:“我必得活哉!”图傲4乎救世之士哉!曰:“君子不为苛察5,不以身假6物。”以为无益于天下者,明之不如已也。以禁攻寝兵为外,以情欲寡浅为内,其小大精粗,其行适至是而止。

注释

1聒(guō):声音吵闹,使人厌烦。“强聒”指反复勉强劝谏,聒噪不已。2厌:厌弃。3固:通“姑”。置:准备。4图傲:高大。5苛:苛刻,苛求。察:明察。6假:借助。

译文

虽然天下人不接受他们的主张,他们也勉强劝谏,从不放弃,所以说,他们的学说上下都遭到厌弃,却仍然勉强表达出来。尽管如此,他们为别人考虑得太多,而为自己考虑得太少,他们说:“请姑且为我准备五升饭就够了。”五升饭对于先生来说都吃不饱,弟子虽然饥饿,却仍然不忘记天下人,日夜劳作不息。他们说:“我们一定要活下去啊!”真是高尚的救世之人啊!他们说:“君子对于他人,不苛求不明察,不借助外物修饰自身。”认为那些对天下人没有好处的事情,与其去弄明白,还不如停止的好。把禁止攻伐、息兵止争看作外部活动,把节制情欲看作内在修为,以此为基础的大小精粗各个方面,他们的行为也就是要达到这种目标而已。

公而不党1,易而无私,决然无主2,趣物而不两3,不顾于虑,不谋于知,于物无择4,与之俱往。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彭蒙、田骈、慎到闻其风而悦之5。齐万物以为首,曰:“天能覆之,而不能载之;地能载之,而不能覆之;大道能包之,而不能辩之。”知万物皆有所可,有所不可,故曰选则不遍6,教则不至7,道则无遗者矣。

注释

1党:偏私,偏袒。2无主:没有主观成见。3趣物:取物。不两:专一,不生两意。4无择:不加选择。5彭蒙:姓彭,名蒙,田骈的老师。田骈:齐国人,姓田,名骈,稷下学者,主张均平、齐一。慎到:赵国人,游学稷下,学宗黄老,归于刑名,是从道家分化出来的早期法家代表人物,著有《慎子》一书。6选:筛选,选择。遍:周遍。7教:教化,教导。至:周至。(www.xing528.com)

译文

公正而不偏袒,平易而没有私心,无心随顺,不带成见,对于万物不生两意,不用谋虑,不谋求智识,对于事物不进行选择,随万物变化。古时候的道术有主张这种观点的,彭蒙、田骈、慎到闻风而起,赞赏这种主张。以齐平万物为首要任务,他们说:“天能覆盖万物却不能承载万物,大地能承载万物却不能覆盖万物,大道能包容万物,却不能辨别万物。”知道万物都有可以的地方,也有不可以的地方,所以说,有所筛选就不能周遍,有所传授就不能周至,只有大道才不会有任何遗漏。

是故慎到弃知去己,而缘1不得已,泠汰2于物,以为道理。曰:“知不知3,将薄知而后邻伤之者也4。”髁无任5,而笑天下之尚贤6也;纵脱无行7,而非8天下之大圣。椎拍9,与物宛转,舍是与非,苟可以免,不师知虑,不知前后,魏然10而已矣。推而后行,曳11而后往,若飘风之还12,若羽之旋,若磨石之隧13,全而无非14,动静无过15,未尝有罪。是何故?夫无知之物,无建己16之患,无用知之累17,动静不离于理,是以终身无誉18。故曰:“至于若无知之物而已,无用贤圣。夫块不失道19。”豪桀20相与笑之曰:“慎到之道,非生人之行,而至死人之理,适得怪焉21。”

注释

1缘:顺。2泠(líng)汰:听任,放任。3知不知:可参看《老子·第七十一章》:“知不知,尚矣;不知知,病也。”4薄:鄙薄,轻视。邻:通“磷(lìn)”,毁伤。5髁(xí kē):不庄重,随意。无任:无能。6尚贤:可参看《老子·第三章》:“不尚贤,使民不争。” 7纵脱:放纵不羁。无行:没有仁义德行。8非:非议,非难。9椎:击打。拍:底本作“柏”,今据覆宋本、影宋本改,拍击。(wàn)断:圆转而没有棱角。10魏然:独立不动的样子。11曳:拉,牵引。12飘风:回风。还:旋转。13隧:回转。14全:保全。无非:没有非难。15过:过失。16建己:彰显自己,炫耀自己。17知:通“智”。 18无誉:没有赞誉,这里泛指无咎无誉。19块:土块。20豪桀:豪杰,“桀”同“杰”。 21适:适宜。

译文

因此慎到绝弃智识,摒弃自己的成见,而顺从不得已的状态,听任万物变化并把它当作大道的规律。他们说:“去强求知道那些不知道的东西,就会为认知活动所迫而受到损伤。”随意放任,讥笑天下的尚贤主张;放纵行为,没有德行,非议天下的圣人。听任击打拍打,而圆转没有棱角,随顺外物变化;舍弃是非,苟且免于世事牵累。不运用智巧谋略,不瞻前顾后,岿然独立而已。被推着才行走,被拉着才前进,就像旋风的回转,就像羽毛一样旋转飞翔,像磨石一样运转。保全自身而没有非议,不论动静都没有过失,因而不曾有罪责。这是什么原因呢?那些没有知觉的事物,也就没有炫耀自身所招致的祸患,没有运用智慧所带来的拖累,不论动静都不违背规律,因而终生没有毁誉。所以说:“要做到像无知觉的事物那样就可以了,不用崇尚圣贤。像土块就没有背离大道的问题。” 豪杰们讥笑他们说:“慎到的学问,不是活着的人可以实行的,讲的都是死人的道理,当然要被认为怪异。”

田骈亦然,学于彭蒙,得不教1焉。彭蒙之师曰:“古之道人,至于莫之是、莫之非而已矣。其风窢然2,恶可而言?”常反人,不聚观3,而不免于4。其所谓道非道,而所言之韪5不免于非。彭蒙、田骈、慎到不知道。虽然,概乎6皆尝有闻者也。

注释

1不教:不教之教。可参看《老子·第二章》:“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 2窢(xù)然:迅速的样子。3聚:或作“见”,被。观:借为“欢”,喜欢。4(wǎn)断:同“断”。5韪(wěi):是,对。6概乎:大概。

译文

田骈也是如此,求学于彭蒙,获得不教之教。彭蒙的老师说:“古时得道之人,就是要达到无是无非的境地而已。他们的教化就像疾风吹过一样,又怎能用语言来描述呢?”他们常常违反人们的常识,因而不被人们喜好,也就不免于圆转而没有棱角。他们所谓的道并不是真正的大道,他们所认为的正确也不免于错误。彭蒙、田骈、慎到不是真正地通晓大道。尽管如此,他们对于大道大概还是曾经有所耳闻吧!

以本为精1,以物为粗2,以有积为不足3,澹然独与神明居4。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关尹5、老聃闻其风而悦之。建之以常无有6,主之以太一7,以濡弱谦下为表8,以空虚不毁万物为实9

注释

1本:大道。精:精微。2粗:粗浅,显而易见。3有积为不足:过度敛聚意味着极度不足。4澹然:恬淡安然。神明:大道。5关尹:相传为老子弟子,《吕氏春秋》称“关尹贵清”,《汉书·艺文志》著录有《关尹子》九篇。6建:确立,建立。无有:不是具体有形之物,指无形之道。7主:主张。太一:指至道、大道。8濡(ruǎn):柔弱。表:外表。9实:内在本质。

译文

以大道为精粹,以万物为粗浅,把积聚看作是不足,恬淡安然与神明合一。古时候的道术有主张这种观点的,关尹、老聃闻风而起,赞赏这种主张。他们的学说建立在无形的大道之上,以太一为根本,外表柔弱谦下,内心空虚而不毁损万物。

关尹曰:“在己无居1,形物自著2。其动若水,其静若镜,其应若响。芴乎若亡3,寂乎若清4。同焉者和,得焉者失。未尝先人而常随人5。”

注释

1居:执守。2著:彰显。3芴(hū):通“忽”。亡:通“芒”,恍惚。详见《至乐》。4寂:寂静。清:清虚。5可参看《老子·第七章》:“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

译文

关尹说:“不执守自己的成见,万物自身就会毫无遮蔽地呈现。”行动时像水一样,安静时像镜子一样,反应时像回声一样。恍惚之中好像什么都没有,寂静之中好像清虚无物。混同于万物而达到和谐,执守万物则有所丧失。从不争先,常常跟随人后。

老聃曰:“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知其白,守其辱,为天下谷1。” 人皆取先,己独取后2。曰:“受天下之垢3。”人皆取实,己独取虚4。无藏5也故有余,岿然6而有余。其行身也,徐而不费7,无为也而笑巧8。人皆求福,己独曲全9。曰:“苟免于咎10。”以深为根11,以约为纪12,曰:“坚则毁矣13,锐则挫矣14”常宽容于物15,不削16于人,可谓至极17。关尹、老聃乎,古之博大真人哉!

注释

1出自《老子·第二十八章》。2己独取后:可参看《老子·第六十七章》:“不敢为天下先。” 3出自《老子·第七十八章》:“是以圣人云:‘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 4可参看《老子·第二十章》:“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我独泊兮其未兆,如婴儿之未孩;累累兮,若无所归。众人皆有余,而我独若遗。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澹兮其若海,飂兮若无止。众人皆有以,而我独顽似鄙。我独异于人,而贵食母。” 5无藏:不私藏,不积聚。可参看《老子·第八十一章》:“圣人不积,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老子·第四十四章》:“多藏必厚亡。” 6岿然:或作“魏然”,巍峨高大。7徐:舒缓。费:耗费。可参看《老子·第十五章》:“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久动之徐生?” 8巧:机巧。可参看《老子·第十九章》:“绝巧弃利,盗贼无有。” 9可参看《老子·第二十二章》:“曲则全,枉则直。” 10苟免于咎:姑且免于罪责。11以深为根:可参看《老子·第五十九章》:“是谓深根固柢,长生久视之道。”12约:节俭。纪:纲领。可参看《老子·第五十九章》:“治人事天莫若啬。”《老子·第六十七章》:“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 13坚:坚强,刚强。毁:灭亡,毁损。可参看《老子·第七十六章》:“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兵强则不胜,木强则兵。” 14锐:尖锐。挫:摧折。可参看《老子·第九章》:“揣而锐之,不可长保。”15可参看《老子·第十六章》:“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老子·第四十九章》:“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16削:侵削,刻薄。可参看《老子·第二十七章》:“是以圣人常善救人,故无弃人;常善救物,故无弃物。”《老子·第五十八章》:“是以圣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刿,直而不肆,光而不耀。”17可谓至极:陈景元《庄子阙误》引江南李氏本、文如海本作“虽未至极”。

译文

老聃说:“知道雄强,持守雌柔,成为天下的溪涧;知道明亮,持守暗淡,成为天下的虚谷。”人人都争着抢先,而自己独自处后。他说:“承受天下的垢辱。”人人都追求实有,而唯独自己身处虚位。不敛藏,所以有余,高大的样子,好像很富足。他行动时,舒缓而不耗费精神,无所作为而讥笑智巧。人人都追求福禄,唯独自己委曲求全。他说:“苟且免于祸患。”以深厚作为根本,以节俭作为原则,他说:“坚强就会毁损,尖锐就会摧折。”常常包容万物,不苛求于人,可以说是达到了极致。关尹、老聃真是古时候广博宏大的真人啊!

寂漠1无形,变化无常,死与?生与?天地并与?神明往与?芒乎何之2?忽乎何适3?万物毕罗,莫足以归4。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庄周闻其风而悦之。以谬悠之说5,荒唐之言6,无端崖7之辞,时恣纵而不傥8,不以觭见之也9。以天下为沉浊10,不可与庄11语。以卮言为曼衍,以重言为真,以寓言为广12。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13,不谴14是非,以与世俗处。

注释

1寂漠:寂寥虚静。2芒:同“恍”,恍惚。之:去,到。3忽:恍惚,隐约无际的样子。适:往。4归:归向。5谬:虚。悠:远。“谬悠之说”即虚远不实之说。6荒:广大。唐:夸大之言。7端崖:边际。8时:时常,时时。恣纵:放纵。傥:或作“党”,偏袒,偏私。9觭(jī):通“奇”,一端。见:通“现”,呈现,展示。10沉浊:浑浊。11庄:端正,端庄。12卮言:无心的言论。重言:指受人尊重的先哲之言。寓言:有寓意的言论。13敖:通“傲”。倪(nì):通“睨”,斜视。14谴:责问。

译文

虚寂而没有行迹,变化没有一定的准则,是死了吗?生了吗?天地并生吗?神明也是一起吗?恍恍惚惚从哪里来?隐隐约约将要去哪里?天地万物全部包罗在内,却不足以探知最终的归宿。古时候的道术有主张这种观点的,庄周闻风而起,赞赏这种主张。以虚远不实的学说,夸大无稽之言,不着边际的话语,时时放纵而不偏私,不以一孔之见来表现自己。他认为天下沉溺于浑浊之中,不能讲庄重的话。以无成心之言来推衍事理,以受人尊重的言论为真理,以寄托寓意的言论来推广道理。独自与天地精神交往,但又不傲视万物,不责问世间的是是非非,而与世俗相处。

其书虽瑰玮1,而连犿无伤也2。其辞虽参差3,而4可观。彼其充实5,不可以已,上与造物者6游,而下与外死生、无终始者为友。其于本也,弘大而辟7,深闳而肆8;其于宗也,可谓调适而上遂矣9。虽然,其应于化而解于物也10,其理11不竭,其来不蜕12,芒乎昧13乎,未之尽者。

注释

1瑰玮:宏壮奇特。2连犿(fān):婉转,随和。无伤:不损于道。3参差:杂乱不齐的样子。4(chù)诡:奇异。5彼:指庄子。充实:指内心丰足充盈。6造物者:大道。7弘大:广大。辟:开。8深闳:深广。肆:散开,伸张。9调适:或作“稠适”,调和,和适。遂:达。10应:响应。解:解脱。11理:玄理。12蜕:脱解。13昧:窈冥,恍惚。

译文

他的书虽然宏壮奇特,但婉转顺畅无损于大道。他的言辞虽然杂乱不齐,却奇异可观。他内心丰足充盈,下笔就不能停止,上则与造物者同游,下则与那些超越生死、没有终始观念的人为友。对于大道的阐发,宏大而又开阔,深刻而又恣肆;对于大道宗始的探求,可以说是调适上达。尽管如此,他能顺应变化,超脱万物,他所讲的道理没有穷尽,他的学说讲出来不留痕迹,深邃玄远无法穷尽其中的道理。

惠施多方1,其书五车,其道舛驳2,其言也不中3。历物之意4,曰:“至大无外5,谓之大一;至小无内6,谓之小一。无厚7,不可积也8,其大千里。天与地卑9,山与泽平。日方中方睨10,物方生方死。大同而与小同异11,此之谓小同异;万物毕同毕异12,此之谓大同异。南方无穷而有穷13,今日适越而昔来14。连环可解也15。我知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16泛爱万物17,天地一体也。”

注释

1方:术。2舛(chuǎn):错乱。驳:颜色不纯。3中:符合。4历:陈述,阐述。意:理。5无外:向事物的外部延展,没有尽头,因而“至大”在空间上是无限大的。6无内:向事物的内部分析,不能穷尽,因而“至小”在空间上是无限小的。7无厚:四面可以拓展,但没有厚度(高),指纯粹的几何平面。8不可积:没有体积。9天与地卑:一般人认为天高地卑,从无限的空间来观照天与地,则天地齐等,不分高下。同理,山与泽一样齐平。10日方中方睨:方,刚刚。从无限的时间来观照太阳在一天之中的变化时差,犹如刚刚还是当头照,瞬间又是夕阳斜。同理,从无限的时间来观照具体有形事物的存在时段,犹如刚刚出生,瞬间就死亡。11大同而与小同异:凡物都有根本相同的地方,如天地万物不论大小形态,都可称之为“物”,此之谓“大同”。而天地万物之中又有不同的种类,如有的属于“鱼”,有的属于“鸟”,同一种类的事物必然有其相同之处,此之谓“小同”。“大同”与“小同”有差异,这就叫作“小同异”。12万物毕同毕异:万物无不相同,是谓“大同”,万物无不相异,是谓“大异”。13南方无穷而有穷:“南方无穷”这一命题中使用了“南”“方”这些表述具体方位的词,因而又有穷。14今日适越而昔来:《齐物论》引作“今日适越而昔至”。“今”与“昔”是相对而言,依照常理,遵循现实世界的时间先后顺序,我们把“过去”称为“昔”,把“现在”称为“今”。然而“今”与“昔” 之间的界限(节点)不是绝对的定点,由此,“今”与“昔”存在着重合的可能,即“现在”与“过去”是连贯的,“过去”在不断地吞噬“现在”,因此可以说“今日适越而昔来”。15连环可解也:所谓“解”是相对于“套”而言,连环环环相套,在不破坏连环的前提下,现实世界中的连环无法解开,是谓“连环不可解也”。但如果摆脱现实世界中的连环之物,而进入概念的世界,则“解”也就不是相对于“套”而言,“解”与“连环”之间没有必然联系,“连环不可解也”本身又是一“解”,故可以说“连环可解也”。16“我知”二句:在现实世界中,燕国在北方,越国在南方,燕国之北与越国之南是两个不同的方向,但如果从无限空间的角度来看,南与北并不对立,南与北都得以消解,因此所谓的“中央”也就不是一个绝对的定点,中央亦不与南北相对,故“中”在越国之南亦可,在燕国之北亦可。17泛爱万物:万物毕同毕异,浑然一体,爱己即爱物,爱物亦即爱己。

译文

惠施的方术很广博,他的书都有五车,然而他的道理乖离驳杂,他的言辞不符合大道。他阐述万物的道理,说道:“达到极致的‘大’向外没有边际,这叫作大一;达到极致的‘小’向内没有尽头,这叫作小一。没有厚度的东西没有体积,但它的面积铺开可以有千里之广。天与地是齐等的,山与泽是齐平的。太阳刚刚当头照,瞬间夕阳斜,万物刚刚出生,瞬间就死去。万物的大类别与小类别之间有差异,这就叫作小同异;万物完全相同又完全不相同,这就叫作大同异。南方可以说没有尽头,也可以说有尽头,今日到越国去,也可以说是昨天就来了。连环也可以解开。我知道天下的中央在燕国的北方,在越国的南方。泛爱万物,天地一体。”

惠施以此为大,观1于天下而晓辩者。天下之辩者相与乐之。卵有毛2;鸡三足3;郢有天下4;犬可以为羊5;马有卵6;丁子有尾7;火不热8;山出口9;轮不蹍地10;目不见11;指不至,至不绝12;龟长于蛇13;矩不方,规不可以为圆14;凿不围枘15;飞鸟之景未尝动也16;镞矢之疾,而有不行、不止之时17;狗非犬18;黄马骊牛三19;白狗黑20;孤驹未尝有母21;一尺之捶,日取其半,万世不竭22。辩者以此与惠施相应23,终身无穷。

注释

1观:显示。2卵有毛:现实世界中卵并不长毛,但脱离现实世界,在观念世界中,作为概念的“卵”“毛”并不能用现实世界的“有”来关联,却可以借助观念世界中的“有”来关联,因此说“卵有毛”。3鸡三足:现实世界中“鸡”有“两足”,加上“鸡足”这一概念,故曰“鸡三足”。4郢有天下:现实世界中,郢只是楚国的首都,只是天下的一部分,因此,两者绝不能等同。但在观念世界中,“天下”与“郢”两个概念并没有现实世界中的包容关系,因此可以说“郢有天下”。5犬可以为羊:现实世界中,“犬”与“羊”是两种不同的动物,但“犬”“羊”两个名称并非现实世界中的被称作“犬”和“羊”的具体实物,脱离了实物,在观念世界中,“犬可以为羊”。6马有卵:马是胎生,并非卵生。但“卵”之名是用来指物种繁殖后代的一个胚体,因此胎生的马也可以说有“卵”。7丁子有尾:丁子,即蛤蟆。蝌蚪有尾,是蛤蟆的幼体,因此可以说“丁子有尾”。8火不热:现实世界中的“火”在燃烧时产生出能量被我们感知,我们称之为“热”,“火”与“热”是必然相连的。然而作为观念的“火”与“热”并没有必然联系,“火”不包含“热”,也不“热”。9山出口:“山”之名出自于人之口,然而被称作“山”的那个实物却不是出于人口。10轮不蹍地:在现实世界中,与地面接触的是车轮上具体的某一个点,并非“轮”,所碾压的是地上某一个具体的点,并非“地”。“轮”作为一个抽象的概念并不碾压同样抽象的概念“地”。11目不见:眼睛要借助光、依靠人的大脑才能看见事物,仅有眼睛,看不见事物。12指不至:手指不可能完全接触物体,如果是完全接触,就不会再分离开。意思是说,当手指接触物体时,这种接触不是绝对的完全接触,其中包含着分离的因素。13龟长于蛇:现实世界中,龟短而蛇长,然龟形体虽短而寿命却长,蛇形体虽长而寿命却短,由此可说,龟长于蛇。14矩不方:“矩”是画直角或方形的工具,可以画出有具体大小的方形,但“矩”本身并不是“方”,也画不出作为共相的“方”。同理“规”是画圆的工具,可以画出有具体大小的圆形,但“规”本身不是“圆”,也画不出作为共相的“圆”。15凿不围枘(ruì):在现实世界中,具体的榫头插入具体的凿孔中,凿孔包围住了榫头。然而作为共相的“凿”和作为共相的“枘”没有必然联系,两者不存在围绕的关系。16飞鸟之景未尝动也:鸟在空中飞行的轨迹可以划分为无限个运动点,在每一个运动点上,鸟的影子停留在那一点,因而是静止的,因此鸟飞行的轨迹就是无数个静止的点连接而成。17镞矢之疾:飞驰的箭矢遇到事物阻挡必然有停止之时,这就是“不行”之时;但同时它的惯性又使箭矢在受到阻挡时会再向前飞一小段,这就是“不止”之时。18狗非犬:狗与犬异名同实,犬为全称,狗为特称,通而言之,狗即犬;具体来说,“狗”不是“犬”。19黄马骊牛三:“黄马”“骊牛”以及“黄马骊牛”一共有三个“名”。20白狗黑:因狗之毛色为白,称之为白狗,狗的眼睛黑色,称之为黑狗。21孤驹未尝有母:现实世界中,所有的马驹都有母,然而称为“孤驹”则没有“母”。确立了“孤”之名,意味着消除了“母”之名,所以说“孤驹未尝有母”。22一尺之捶:一尺长的木棒,每天取剩下的一半,永远取不完。23相应:相应和。

译文

惠施把这些看作是极高深的真理,炫耀天下,以晓示辩士。天下的辩士也乐意辩论这些问题。这些辩题有:卵有毛;鸡三足;郢有天下;犬可以为羊;马有卵;丁子有尾;火不热;山出口;轮不蹍地;目不见;指不至,至不绝;龟长于蛇;矩不方,规不可以为圆;凿不围枘;飞鸟之影未尝动也;镞矢之疾,而有不行、不止之时;狗非犬;黄马骊牛三;白狗黑;孤驹未尝有母;一尺之捶,日取其半,万世不竭。辩士们以此和惠施相互辩论,终身辩论不休。

桓团、公孙龙1,辩者之徒,饰2人之心,易3人之意,能胜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辩者之囿4也。惠施日以其知与之辩,特5与天下之辩者为怪,此其柢6也。然惠施之口谈,自以为最贤,曰:“天地其壮乎!”施存雄而无术7。南方有倚人8焉,曰黄缭9,问天地所以不坠不陷,风雨雷霆之故。惠施不辞而应,不虑而对,遍为万物说,说而不休,多而无已,犹以为寡,益之以怪10。以反人11为实,而欲以胜人为名,是以与众不适12也。

注释

1桓团:姓桓,名团,赵国人,辩士。公孙龙:详见《秋水》。2饰:雕饰。这里引申为蒙蔽。3易:改变。4囿:局限。5特:专门。6柢(dǐ):根本。7存:在。雄:雄辩。无术:无道。8倚人:或作“畸人”,奇异之人。9黄缭:楚国人,善于辩论。10益:增加。怪:怪说。11反人:违背人之常情。12适:合适,相宜。

译文

桓团、公孙龙也是辩士,他们蒙蔽人心,改变人的看法,能够让别人口服,却不能让别人心服,这正是辩士们的局限。惠施每天都用他的才智与人辩论,只与天下的辩士们探讨怪异的话题,这就是他们的真实状态。然而惠施认为自己的口才最厉害,他说:“我大概和天地一样伟大吧!”惠施虽然雄辩,却不懂得道术。南方有个奇人叫黄缭,他问惠施天地不坠落不塌陷的缘故,风雨雷霆产生的缘故。惠施毫不推辞地应答,不假思索,对答如流,全面阐述万物的原因,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还自认为说得不够多,补充了很多奇谈怪论。他把违背人们常识的东西看作真实,想通过战胜别人来获取名声,因而与众人都合不来。

弱于德1,强于物,其涂隩2矣。由天地之道观惠施之能,其犹一蚊一虻之劳者也,其于物也何庸3!夫充一尚可曰愈4,贵道几矣5!惠施不能以此自宁,散于万物而不厌6,卒以善辩为名。惜乎!惠施之才,骀荡7而不得,逐万物而不反,是穷响以声8,形与影竞走9也,悲夫!

注释

1弱:轻视,忽视。德:内在德行。2涂:道路。隩(yù):曲。3庸:用。4充一:充为一端,一家之言。愈:胜,贤。5贵道:崇尚道。几:庶几,差不多。6厌:满足。7骀(dài)荡:放荡。8穷响以声:通过声音消除回响。9竞走:争竞而跑。

译文

轻视内在的德行,注重对外在事物的探求,这条道路狭隘曲折。从天地之道来看惠施的辩才,他就好像蚊虫在那里徒劳一样,对于万物有什么用呢!惠施的辩才作为一家之言,还是不错的,如果能进一步崇尚大道,那就差不多了!惠施不能安于大道,他追逐万物而不满足,最终以善辩出名。可惜啊!惠施的才华,放荡而无所得,追逐万物而不知返本,这就好比用声音去消除回响,让形体与身影赛跑,悲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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