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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逐臣文学研究:以刘长卿为中心

时间:2023-11-2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认真权衡之后,我们认为,在上述诗人中,以刘长卿最具代表性。其二,刘长卿一生两度被逐,长期谪居,有着更为深刻的生命沉沦的体验。因此,我们下面拟以刘长卿为中心,围绕其身世遭际和别诗创作予以考察。乾元二年春,刘长卿被贬为潘州南巴尉。

唐代逐臣文学研究:以刘长卿为中心

第二节 逐臣别诗个案考察——以刘长卿及其相关创作为中心

了解了唐代逐臣别诗总体上的发展态势,还需进一步考察逐臣具体的创作情形,才能对逐臣别诗获得较深入的解会。

选取哪些逐臣及其别诗进行分析呢?根据统计,在数百位创作了别诗的唐代逐臣中,可以入选者约有十余位,其别诗的现存量均在10首以上,如宋之问,14首;杜审言、张说,22首;张九龄,14首;王昌龄,43首;李白,20首;贾至,16首;刘长卿,78首;李喜祐,11首;韩愈,13首;刘禹锡,17首;元稹,23首;白居易,33首。这些诗人存诗量较多,具备了用以分析的基本条件。但限于篇幅,我们的考察不可能面面俱到,故又需从中稍加拣择,既注重其诗作数量,又兼及其生活时代及所作别诗的内在包蕴,力求较深刻地反映逐臣别诗的特点。认真权衡之后,我们认为,在上述诗人中,以刘长卿最具代表性。这是因为:其一,刘长卿生活在盛唐后期和中唐前期,横跨两个大的历史时段,在他身上具有较其他诗人更为丰富的政治文化投影。其二,刘长卿一生两度被逐,长期谪居,有着更为深刻的生命沉沦的体验。其三,刘长卿创作了高达78首之多的别诗,位居所有逐臣别诗数量之首,最具代表性。其四,本书前几编分别对沈佺期、宋之问、张说、张九龄、王昌龄、贾至、韩愈、柳宗元、刘禹锡、元稹、白居易、吴融、钱珝、韩偓等逐臣作了重点分析,却未曾涉及刘长卿,而就唐代逐臣研究来说,刘长卿是无论如何不能绕过去的一个重要对象。因此,我们下面拟以刘长卿为中心,围绕其身世遭际和别诗创作予以考察。

刘长卿约出生于开元六年(718),祖父刘庆官至考功郎中,虽非显宦,但也是书香门第,诗礼传家。刘长卿自幼奋发读书,曾有诗说:“高文不可和,空愧学相如”(《酬包谏议佶见寄之作》),可见他从小就追慕司马相如,取名长卿,希望能像司马相如那样名扬文坛词场,比肩将相公卿。但他却没有司马长卿幸运,从开元二十五年(737)至天宝十四载(755)这十八年间,刘长卿久困场屋,屡试屡北。铩羽科场使他如惊弓之鸟:“泣怜三献玉,疮惧再伤弓。”(《落第赠杨侍御兼拜员外仍充安大夫判官范阳》)在给河南府尹裴敦复的诗中他自比一只“藩篱小鸟”,流莺般漂荡参差,“独立虽轻燕雀群,孤飞还惧鹰搏”,自怜“衔花纵有报恩时,择木谁容托身处?岁月蹉跎飞不进,羽毛憔悴何人问?”希望裴敦复能提携他,他将“不辞奋翼向君去”(《小鸟篇上裴尹》)。天宝初年长卿家境已中落,过着“只为乏生计,尔来成远游。一身不家食,万事从人求”(《睢阳赠李司仓》)的清苦生活。加上天宝五载(746)至七载(748)间连续三次名落孙山,使刘长卿感到人生理想的渺茫难求。但他并未灰心,四处游历干谒,以期得到帮助:“此心欲引托,谁为生羽翼”(《对雨赠济阴马少府考城蒋少府兼献成武五兄南华二兄》,“他时书一札,犹冀问途穷”(《落第赠杨侍御兼拜员外仍充安大夫判官赴范阳》),这种急切的心情反映出刘长卿强烈的仕进之心。在《赠别于群投笔赴安西》诗中,他这样写道:“知君志不小,一举凌鸿鹄。且愿乐从军,功名在殊俗。”虽为勉励友人,但鸿鹄高举、立功建勋,又岂不是诗人自己的梦想?

天宝十四载(755),在江东采访使、苏州刺史李希言的提携下,刘长卿终于得任长洲尉。命运似乎同他开了一个玩笑,正当年近不惑的诗人踏上仕途,欲稍试锋芒、小遂志愿时,安史之乱爆发了。江北渔阳鼙鼓动地,江南永王李璘和淮南李成式、江东李希言的战争如火如荼,在遍地燹火中,刘长卿的思想陷入矛盾之中。他渴望在乱世中建功立业,渴望得到提拔和重用,在投献李希言的《杂咏八首》中,他把自己比为“谁怜弃置久,却与驽骀亲”(《疲马》)的疲马和“岂能无汲引,长讶君恩绝”(《旧井》)的旧井,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如出鞘古剑,“傥遇拂拭恩,应知剸犀利”(《利剑》)。在《登松江驿楼北望故园》诗中,他慷慨吟道:“白鸥渔父徒相待,未扫欃枪懒息机”,申述贼乱不平、绝不归隐之志。然紧接着又说:“一官成白首,万里寄沧洲。久被浮名系,能无愧海鸥?”(《松江独宿》)两诗同用一典,其意却截然相反。他在向李希言献诗明志后,很快又说:“棘寺初衔命,梅仙已误身。无心羡荣禄,唯待却垂纶。”(《西庭夜燕喜评事兄拜会》)甚至在同一首诗里,刚说要投笔赴敌,紧接着又来一个让人惊讶的逆转:“赴敌甘负戈,论兵勇投笔。临风但攘臂,择木将委质。不如归剡山,云门饭松栗。”(《吴中潼关失守因奉寄淮南萧判官》)这些矛盾的诗句反映出诗人在乱世中的两难心境:一方面想得到擢拔,成就一番事业,而另一方面,动荡混乱的时局又让他彷徨犹豫,想隐居山林,垂纶息机。在刘长卿的诗歌里,“沧洲”一词运用得非常频繁,“空使沧洲人,相思减衣带”(《送史判官奏事之灵武兼寄巴西亲故》),“白发经多难,沧洲欲暮春”(《送崔昇归上都》),“白首看长剑,沧洲寄钓丝”(《贬南巴至鄱阳题李嘉祐江亭》),“已作沧洲调,无心恋一官”(《送卢判官南湖》),“因之报亲爱,白发生沧洲”(《送贾侍御克复后入京》),如此等等,不胜枚举。沧洲古时指隐居之所,谢朓有“既欢怀禄情,复协沧洲趣”(《之宣城郡出新林浦向板桥》)句,而刘长卿未必有谢宣城那样的“怀禄情”,却有时藏时现的归隐之趣。

吏隐间的矛盾已使刘长卿“惆怅空伤情”(《京口怀洛阳旧居兼寄广陵二三知己》),而受诬被贬更如雪上加霜。至德三年(乾元元年,758),刘长卿因事得罪下狱,其确切原因已不可考,但从他《非所留系寄张十四》中所言:“冶长空得罪,夷甫岂言钱”及独孤及“夫跡傲则合不苟,政峻则物忤。故绩未书也而谤及之,臧仓之徒得骋其媒孽”[8]来看,当是因钱粮问题;从长卿自言“冤深意未传”(《非所留系寄张十四》)、“斗间谁与看冤气”(《非所上御史惟则》)看,应是受了不白之冤。乾元二年(759)春,刘长卿被贬为潘州南巴(今广东电白)尉。

面对突如其来的衔冤被贬,刘长卿意气消沉,“裁书欲谁诉,无泪可潸然”(《赴南巴书情寄故人》),退隐江湖的思想空前强烈。《负谪后登干越亭作》诗颇能反映他此时的思想状态:“落日独归鸟,孤舟何处人。生涯投越徼,世业陷胡尘。……青山数行泪,沧海一穷鳞。牢落机心尽,惟怜鸥鸟亲。”作于乾元二年(759)春初被贬时的两首别诗抒发了同样的思想:

又过梅岭上,岁岁北枝寒。落日孤舟去,青山万里看。猿声湘水静,草色洞庭宽。已料生涯事,唯应把钓竿。(《却赴南巴留别苏台知己》)

莫恨扁舟去,川途我更遥。东西潮渺渺,离别雨潇潇。流水通春谷,青山过板桥。天涯有来客,迟尔访渔樵。(《赴江西湖上赠别皇甫曾之宣州》)

闲卧垂纶,渔樵林泉,两首诗都反映出诗人想避祸全身、远离官场的消极念头。当时安史之乱尚未平定,“时艰方用武,儒者任浮沉”(《寄万州崔使君》),诗人在仕途上又遭此打击,产生隐居江湖的思想也很自然。但刘长卿到底是一个欲“一举凌鸿鹄”、“功名在殊俗”的人,他在严酷的现实面前仍然念念不忘自己的理想。两京收复后,诗人似乎又看到了一丝希望,他在《晚次湖口有怀》中说:

帝乡劳想望,万里心来去。

虽然长卿被贬前只是江南微官,但此时却是负罪逐臣,帝乡于他而言可谓遥不可及,但这毕竟是他灵魂最深处的一个梦想,在前往贬所的艰难路途中,他尚存有一线起复的希望。

乾元二年(759)春,刘长卿在余干遇到李白,时李白刚从夜郎获赦返回,而刘长卿则要独往贬所,在与李白分别时,他写道:

江上花催问礼人,鄱阳莺报越乡春。谁怜此别悲欢异,万里青山送逐臣。(《将赴南巴至余干别李十二》)

两人境遇相反,真可谓“悲欢异”,而一个“谁怜”,道出了长卿心中的痛楚,他是多么想脱去谪籍、重获自由啊。与李白分别后,长卿在余干忽闻有量移之说,他喜极写道:“生涯已逐沧浪去,冤气初逢涣汗收。何事还邀迁客醉?春风日夜待归舟。”(《初闻贬谪续喜量移登干越亭赠郑校书》)这大喜过望的心情反映出诗人并未真正“息机”和“忘机”,他仍有所待。但量移最终成空,诗人只有求助于执政者:

乱军交白刃,一骑出黄尘。汉节同归阙,江帆共逐臣。猿愁歧路晚,梅作异方春。知己酂侯在,应怜脱粟人。(《送裴郎中贬吉州》)

诗人先言“汉节同归阙”,用苏武典表明自己坚持节操、回归朝廷的决心,继而用萧何事,希望朝廷执政者能如酂侯萧何那样识人惜才,提携自己。“应怜脱粟人”,一个“怜”字,表现出长卿的归心之切。然朝中终无酂侯,诗人独向蛮荒,路过长沙时写了那首著名的《长沙过贾谊宅》:“汉文有道恩犹薄,湘水无情吊岂知?寂寞江山摇落处,怜君何事到天涯。”诗中说“怜君何事到天涯”,这个“君”既指贾谊,恐怕也指诗人自己。贾生尚有机会重回朝廷,长卿却只能在送别友人时表达归思:

往来无尽日,离别要逢春。海内罹多事,天涯见近臣。芳时万里客,乡路独归人。魏阙心常在,随君亦向秦。(《送王员外归朝》)

在刘长卿的诗中,“魏阙心常在,随君亦向秦”与“已料生涯事,唯应把钓竿”矛盾而又合理的共存着,他的思想,也总在吏隐间挣扎。

上元二年(761)春,刘长卿遇赦北还,于宝应元年(763)佐幕淮南,并于大历二年(767)五十岁时入京为官。这段时间,刘长卿生活较为优闲,与钱起、李嘉祐、皇甫曾等诗酒唱和,并营有灞陵别业。约大历六年(771),长卿出任鄂岳转运使,这时他又面临着人生的第二个转折点。大历八年(773),吴仲孺来鄂岳观察使任,不久“仲孺奏长卿犯赃二千万贯,时监察御使苗丕就推”[9]。勾稽史料,实为吴仲孺欲侵吞上缴中央的钱粮,刘长卿“刚而犯上”[10],于是被诬。长卿此案幸赖苗丕秉公处理,才不至被斥岭外。大历九年(774)秋,刘长卿被贬睦州(今浙江建德)。

长卿被贬睦州时已经五十七岁,睦州虽非边地,但对一个衰飒老人来说,每一次别离都让他悲伤,所谓“谪居为别倍伤情”(《送卢侍御赴河北》),诚为他此时心态之写照:

新安君莫问,此路水云深。江海无行迹,孤舟何处寻?青山空向泪,白月岂知心?纵有余生在,空伤老病侵。(《赴新安别梁侍御》)

洞庭何处雁南飞?江菼苍苍客去稀。帆带夕阳千里没,天连秋水一人归。黄花裛露开沙岸,白鸟衔鱼上钓矶。歧路相逢无可赠,老年唯有泪沾衣。(《青溪口送人归岳州》)(www.xing528.com)

在以泪赠别的浓浓感伤中,诗人归隐的思想又空前强烈了,加之当时大乱甫定,战争给社会造成了极大的破坏,社会矛盾非常尖锐,朝中奸臣宦官把持朝政,派系党争初露端倪,而地方上则藩镇割据,政治一片黑暗。史载:“大历中(李宝臣、李正己、田承嗣、梁崇义等)各聚兵数万,虽朝廷宠待加恩,心犹疑贰,皆连衡盘结以自固。……而诸盗完城缮甲,略无宁日。”[11]藩镇飞扬跋扈,动辄以武力相逼,同时吐蕃回纥趁机作乱,屡犯边境。这种混乱的局势使诗人先前“多惭恩未报”(《移使鄂州次岘阳馆怀旧店》)的心情大大削弱,取而代之的,只能是归卧沧洲了:

寄身且喜沧洲近,顾影无如白发何!(《江州重别薛六柳八二员外》)

老得沧洲趣,春伤白首情。(《送郑说之歙州谒薛侍郎》)

刘长卿在睦州的生活比较闲适,他营有碧涧别墅,与李纾、朱放、崔载华、章八元、秦系、严维等人有唱和。大历十一年(776)秋,皇甫曾与刘长卿相会睦州,赠诗曰:“沧洲自有趣,不复哭途穷。”(《过刘员外长卿别墅》)这一时期刘长卿真正过着一种悠游山水的“隐居”生活。同时,由于他生活于睦州,当地盛行的天台宗对他的思想有很大影响,他同僧人交游酬唱,在诗中时有出世之想:

沃州能共隐,不用道林钱。(《初到碧涧别墅招明契上人》)

何时共到天台里,身与浮云处处闲。(《赠微上人》)

归共临川史,同翻贝叶文。(《送方外上人之常州依萧使君》)

如今渐欲生黄发,愿脱头冠与白云。(《酬灵澈公相招》)

这种出世之想与隐居沧洲的念头在本质上是一致的。“就本质来看,吏隐与禅宗的修行方式是相通的,它们都强调了方式和过程的自然性、适意性。”[12]在浙江的青山绿水的自然和适意中,刘长卿真的“忘机”了吗?回答是否定的。我们看他这首诗:“到君幽卧处,为我扫莓苔。花雨晴天落,松风终日来。路经深竹过,门向远山开。岂得长高枕?中朝正用才。”(《集梁耿开元寺所居院》)诗作于大历九年(774)赴睦州任途中。一个刚遭迁谪的老臣,承受着巨大的委屈和失落,却对幽居的友人说“岂得长高枕?中朝正用才”。这能说他已经全然忘机?能说他没有用世之心?事实上,这种仕进之心在刘长卿那里一直都未泯灭,我们看他的睦州之作:“陈琳书记好,王粲从军乐。早晚归汉庭,随公上麟阁。”(《奉和李大夫同吕评事太行苦热行兼寄院中诸公仍呈王员外》)“只应随越鸟,南翥托高柯。”(《奉寄鹜州李使君舍人》)“生还北阙谁相引?老向南邦众所悲。岁岁任他芳草绿,长沙未有定归期。”(《谪官后卧病官舍简贺兰侍郎》)在《岁日见新历因寄都官裴郎中》诗中,他先是诘问:“绛老更能经几岁?贾生何事又三年!”无人回应他,于是只有“愁占蓍草终难决,病对椒花倍自怜”了。从这些诗句不难发现,长卿的回归愿望如此强烈,以至作蓍草占卜来调节自己已经失衡的心态。同时,诗人用送别留赠之什,或直接或间接地表达自己的用世之念:

久别耶溪客,来乘使者轩。用才荣入幕,扶病喜同樽。山屐留何处?江帆去独翻。暮情辞镜水,秋梦识云门。莲府开花萼,桃园寄子孙。何当举严助,遍沐汉朝恩。(《送严维赴河南充严中丞幕府》)

不识闽中路,遥知别后心。猿声入岭切,鸟道问人深。旅食过夷落,方言会越音。西征开幕府,早晚用陈琳。(《送崔载华张起之闽中》)

两诗分别用严助、陈琳典,虽为勉励嘉许友人,又何尝不是长卿自己的心愿?其《新安奉送穆谕德归朝赋得行字》诗云:

九重宣室召,万里建溪行。事直皇天在,归迟白发生。用材身复起,睹圣眼犹明。离别寒江上,潺湲若有情。

诗作于大历十四年秋,穆员冤雪还朝,长卿送之建溪。“事直皇天在,归迟白发生”,友人终得还朝,虽因蒙冤而岁月虚耗,但回归汉阙值得欣慰,长卿从穆员的重新起用中看到了希望,在“用材身复起,睹圣眼犹明”寥寥十字中,包含着诗人难以言说的钦羡和希冀,以至谭元春在《唐诗归》中击节道:“凄快。”是啊,友人得到君主慧眼识珠,自己却仍谪居小邑,能无“凄”耶?但友人的升迁毕竟是件好事,也给自己带来了希望,因之而“快”。

刘长卿在谪居睦州时常自比陶潜,但他远不及陶潜那样坚定而沉潜,他仍有仕进的激情。他在《送金昌宗归钱塘》诗中说:“柴门嘶马少,藜杖拜人稀。惟有陶潜柳,萧条对掩扉。”既言陶潜柳,就应如陶潜那样与官场诀绝,躬耕自适,而不应叹惋门庭冷落、柴门深闭的失落、无奈和萧飒。诗中的矛盾透露出长卿心中的玄机,他是不甘心身老沧洲的。在《新安送陆澧归江阴》诗中,他直言其志:

新安路,人来去。早潮复晚潮,明日知何处?潮水无情亦解归,自怜长在新安住。

尽管住在山清水秀的碧涧别墅,久居新安仍让诗人自怨自艾,他不愿就此老死贬所,他对节序的更替变得非常敏感,“只畏生秋草,西归亦未期”(《酬张夏别后道中见寄》)。在送友人归京时,他更显得脆弱而感伤:

若为天畔独归秦?对水看山欲暮春。穷海别离无限路,隔河征战几归人!长安万里传双泪,建德千峰寄一身。想到邮亭愁驻马,不堪西望见风尘。(《送耿拾遗归上都》)

面对归京的耿湋,长卿老泪潸然,他希望在长安的君主(当权者)能看到自己流寓于建德千峰间的孤独和凄凉。颈联的“万里”、“千峰”、“双泪”、“一身”,数量词的运用使那种悲凉具有空间感和对比意味,“不堪西望”四字,更道出了长卿的辛酸无奈。又如:

汉主何时放逐臣?江边几度送归人!同官岁岁先辞满,唯有青山伴老身。(《送王司马秩满西归》)

这几乎不是一首送别友人的诗,始终都在自说自话,辟头就问“汉主何时放逐臣”?接着说别人都先于自己回朝了,自己却仍滞留他乡。这四句其实都是发问,如果在后两句前加上“为什么”,就更能体会长卿的满腹牢骚了。整首诗没有提及与王司马的离别之情,只是借他人酒杯,浇己之块磊,足见诗人回归情绪之强烈。

刘长卿一生都在吏与隐间游移徘徊,在吏和隐的交相煎熬中,刘长卿的思想表现出明显但又是合理的矛盾。当他刚欲在隐逸中香梦沉酣时,作为“士”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又使他悚然惊醒,刘长卿终究是一个关注现实、同情黎民的诗人,这从他的《送李判官之润州行营》、《时平送范惀归汝州》、《送卢侍御赴河北》、《送河南元判官赴河南勾当苗税充百官俸钱》诸诗中都能看到。如果说,早于他的张说因盛唐的时代精神而频做回归之梦,执著地吟唱回归;晚于他的柳宗元、刘禹锡因特殊的政治际遇而不敢也不愿明言回归,只能在与友人的信中希求援引,那么,刘长卿的时代则虽可以有梦,但又常被惊回到现实的清醒之中,于是他只有在半梦半醒之间,翘首京阙,在送别友人时发为悲凉的歌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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