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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宗教文学史-文人诗词与散曲

时间:2024-01-1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金代文人以诗词见称于后世者,以元好问为最,其次是耶律楚材。但是大多数文人同时还接受了道家或道教,乃至佛教的文化影响。他生逢金、元交替之际,饱尝战乱与国破家亡之苦,其诗词创作对当时的血泪现实有生动的反映。赵王伦专权时,其党羽孙秀向石索绿,遭石所拒。在诗人的知交中有不少诗僧。此诗主旨与前诗相同。玉衣仙人鞭素虬,翕忽变化令人愁。

中国宗教文学史-文人诗词与散曲

金代文人以诗词见称于后世者,以元好问为最,其次是耶律楚材。他们的作品中,颇不乏以三教为题材,以及表现作者的主体宗教意识者。

中国古代的文人,几乎都是在儒家文化中成长起来的。但是大多数文人同时还接受了道家道教,乃至佛教的文化影响。他们的思想或者是儒道互补型,或者是儒释互补型,或者是三教合流型。纯粹的儒家是很少的,但不是没有,唐代的杜甫、金代的元好问,以及明代的方孝孺,都是纯儒文人的代表。

元好问(1190-1257),字裕之,号遗山,又号德明子,太原秀容(今山西忻县)人。他是兴定五年进士,哀宗正大元年中博学宏词科,历任国史院编修和镇平、内乡、南阳县令等职。他生逢金、元交替之际,饱尝战乱与国破家亡之苦,其诗词创作对当时的血泪现实有生动的反映。清赵翼《题遗山诗》云:“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的确如此,元好问诗词为金代之冠。他的宗教思想,是尊儒而排佛斥道。这一倾向,鲜明地体现在他的诗里。

元好问亦如杜甫、孟浩然,以儒者自许和自豪。他在《寄英禅师(师时住龙门宝应寺)》中写道:“我本宝应僧,一念堕儒冠。”他用一个“堕”字,表示站在英禅师的立场看,他的习儒是对佛教的背叛,同时也就把自己的儒者立场鲜明地凸了出来。作为儒家忠实信徒的元好问,其儒家伦理思想突出地表现在对金王朝的态度上。他是金臣“臣事君以忠”,因此他对于金王朝的倾覆,反复地倾诉了自己的眷恋和悼念之情。在元兵大举进攻的危急形势下,元好问被迫离京南下。但他“行过卢沟重回首,凤城平日五云多”(《出都》);“春风不剪垂杨断,系尽行人北望心”(《出京》)。这种对金王朝的忠诚,与杜甫“欲往城南望城北”之对李唐王孙的哀悼,如出同一机杼。金亡之后,元好问连篇累牍地写了许多哀悼诗。《俳体雪香亭杂咏十二首》就是悼念金王朝的代表作。今录二首如下:

(一)杨柳随风散绿丝,桃花临水弄妍姿。无端种下青青竹,恰到湘君泪尽时。

(二)暖日晴云锦树新,风吹雨打旋成尘。宫园深闭无人到,自在流莺哭暮春。

这些诗里的景物描绘和神话意象,寄托着诗人的亡国之痛和对金朝帝王的悼念之情。

作为金臣,元好问在金亡之后,便决意退出仕途,以示其对金朝之忠心。他在《卫州感事》之一中写道:“神龙失水困蜉蝣,一舸仓皇入宋州。紫气已沈牛斗夜,白云空望帝乡秋。劫前宝地三千界,梦里琼枝十二楼。欲就长河问遗事,悠悠东注不还流。”诗人意识到金王朝已成南柯一梦,逝水东流,永远不会再回到现实中来了。于是他根据儒家伦理规范,为自己安排了隐居遗老的出路:“南渡衣冠几人在?西山薇蕨此生休”(《太原》)。他以南渡长江的北宋故臣和不食周粟的伯夷、叔齐自许。诗人在《杂著》之一中写道:

六朝琼树掌中春,回首□妆一面新。生羨石家金谷里,千年独有坠楼人。

此诗表层意象歌颂绿珠。绿珠是西晋石崇爱妾。赵王伦专权时,其党羽孙秀向石索绿,遭石所拒。后来石崇被捕下狱,绿珠坠楼以殉。诗人借绿珠殉石事以寄托自己忠于故金的遗老之情。

元好问的纯儒立场,还表现在他与佛道之间,划出了一条鲜明的界线。

在诗人的知交中有不少诗僧。他在《寄英禅师》中赞扬英禅师道:“前时得君诗,失喜忘朝餐”;还有:“清凉诗最圆,往往似方干”;“济甫诗最苦,寸晷不识闲”;“安行诗最工,六马鸣和鸾”。他虽在生活中与僧交友,但在思想上与佛无缘,可谓儒释各异,泾渭分明。例如《与西僧伦伯达》写道:

行云孤鹤万缘轻,遥见乡关眼便明。不似遗山元老子,尘埃风雨过平生。

此诗把僧侣如“行云孤鹤”与儒者的“尘埃风雨”相对照,亦即从出世与入世这两种截然相反的人生观上把儒释划分开来了。

又如《野谷道中怀昭禅师》:

行行汾沁欲分疆,渐喜人声挟两乡。野谷青山空自绕,金城白塔已相望。汤翻豆饼银丝滑,油点茶心雪蕊香。说向阿师应被笑,人生生处果难忘。

此诗主旨与前诗相同。诗人最后说:作为儒者的他对“人生生处”之留恋,应被视人法两空的昭禅师所讪笑。这仍是从入世与出世的对立上区别儒释,并强调自己的入世态度。

元好问还有一些道士朋友,他也写过一些赠炼师的诗。但他明确地表示不信炼丹术,不信神仙。他在《后饮酒五首》中写道:“金丹换凡骨,诞幻若无实。为何杯酌间,乃有此乐国!”又写道:“客从崧少来,贻我招隐诗。为言学仙好,人间竟何为?一笑顾客言,神仙非所期。山中如有酒,吾与尔同归”。李白好酒亦好仙,元好问却是只好酒不好仙。

缑山,是道教神话中的仙山之一。许多具有道教意识的人都以艳羨之情提到过这座山。元好问与诗友们曾亲登此山饮酒,请看其《缑山置酒》是怎样的感情:

灵宫肃清晓,细柏含古春。人言王子乔,鹤驭此上宾。白云山苍苍,平田木欣欣。登高览元(玄)化,浩荡融心神。西望洛阳城,大路通平津。行人细如蚁,扰扰争红尘。蓬莱风涛深,鬓毛日夜新。殷勤一杯酒,愧尔云间人。

元好问身入仙山而毫无飘飘欲仙之感。他西望洛阳,但见红尘扰扰;而诗人自己亦两鬓添霜,老之将至。因此他最后再次弹起了好酒而不好仙的老调。

不仅如此,元好问还写过一首讽刺神仙迷信的新乐府,题为《二月十五日鹤》。诗中说:“九龙冈上玄元词,人言尊像神所遗。年年二月降灵鹤,来无定数有定期”。接着诗中描述万人观鹤的场景道:“城头晓露生新警,万首望穿云际影”;还有不远万里赶来的道士们:“只从游骑突重围,城郭并与人民非”。然而令人扫兴的是:“可怜陊殿荒烟里,无复当年丁令威!”《搜神后记》说丁令威为辽东人,学道于灵虚山,后化鹤归辽,徘惶空中而言:“有鸟有鸟丁令威,去家千年今始归,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学仙——冢累累!”诗中说:城郭与人民都与昔非,但丁令威仙鹤却没有出现。诗人告诉人们:神话就是神话,如若信以为真,就要大上其当了。

作为诗人的元好问不信佛道,但他并不因此而拒绝利用各种宗教神话意象作为艺术手段,去写景、喻人和抒情。

诗人运用神话意象描摹山水的诗如:

(一)……亭亭妙高台,玉斧何年修?登高览元(玄)化,快如鹰脱鞲。山灵故为作开阖,巧与诗境供冥搜。白云何许来,丝弄轻柔?蓬莱作雾涌,飘飘与烟浮。玉衣仙人鞭素虬,翕忽变化令人愁。须臾视六合,浩荡不可求……(《游龙山》)

(二)长白山前绣江水,展放荷花三十里。看出水底山更佳,一堆苍烟收不起。山从阳丘西来青一弯,天公掷下半玉环。大明湖上一杯酒,昨日绣江眉睫间。晚凉一棹东城渡,水暗荷深若无路。江妃不惜水芝香,狼籍秋风与秋露。杂郁郁散芳泽,罗袜盈盈见微步。晚晴一赋画不成,枉着风标夸白露。我时骖鸾追散山,但见金支翠蕤相后先。眼花耳热不称意,高唱吴歌叩两舷。唤取樊川(杜牧)摇醉笔,风流聊与付他年。(《泛舟大明湖》)

诗人在《游龙山》里运用了玉斧、山灵、蓬莱、玉衣仙人、素虬等神话意象,在《泛舟大明湖》里运用了天公、江妃、散仙诸神话意象。

元好问尤其好用道教神仙意象作为颂人、抒情的艺术材料。例如他以仙人喻十八岁娇娃道:“娃儿十八娇可怜,亭亭袅袅春风前。天上仙人玉为骨,人间画工画不出。”(《芳草怨》)他以仙人高举喻丈夫大志道:“海中仙人黄鹤举,大笑人间争腐鼠。丈夫何意作苏秦?六印才堪警儿女。古来多为虚名老,不见阿房净如扫?”(《天门引》)元好问还写过《步虚词》,但并非表现诗人自己的仙情仙意,而是借以表现他对金朝的怀念与忠诚。今举一首如下:

琪树明霞碧落宫,歌音袅袅度泠风。人间听得霓裳惯,犹恐钧天是梦中。

此诗表层意象写唐玄宗神游仙府,深层意象则是以唐玄宗之游仙借喻金宣宗、哀宗之逝世。

元好问借道教神仙意象抒情的作品,以仙寿词为最多。例如《鹧鸪天·祝妇人寿》:

五福仙娥月殿来,依然微步彩云堆。一从别□瑶池宴,不见蟠桃几度开。 歌宛转,舞徘徊,碧梧秋意满池台。年年玉露收残暑,长送新凉入寿杯。

元好问的诗歌艺术告诉人们:将诗词中的宗教浪漫主义意象,直接等同于诗人的主体宗教意识和感情,是文学赏析的误区之一。

耶律楚材(1190-1244),字晋卿,号湛然居士。契丹人,辽东丹王突欲八世孙,其父耶律履为金朝尚书右丞。耶律楚材自幼博览群书,旁通天文、地理、术数、佛老,以及医卜诸门,下笔为文,有如宿构。金宣宗贞祐初年(1213),他任左右司员外郎。元太祖灭金后,闻其名而置之左右,太宗朝拜为中书令。他是著名禅师万松行秀的弟子。行秀常劝他以儒治国,以佛治心;他深以为然。

由于历仕金、元两朝,耶律楚材虽见重于元蒙,但常怀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心情。因此,他一方面要向元蒙帝王表示忠心;另一方面又倾心于释道,希望急流勇退,远祸全身。他的这种表层为儒、深层为佛道的矛盾心态,从许多写景抒情诗中流露出来。

例如《和张敏之诗七十韵》这首长篇自述诗,诗人首先回顾了“壮年多坎坷,晚节叹行藏;故□颓纲秽,新朝明德香”的经历。这里,以“秽”贬金,以“香”赞元,其卑屈自保之意十分鲜明。诗人还信誓旦旦地宣布:“诗书犹不废,忠信未能忘”,以表示对“新朝”——元蒙的矢忠矢信,绝无二心。但这是他的浅层面意识。诗人写到最后,终于推开了深层面心扉:

……君恩予久负,贤路我深妨。覆恒忧惧,持盈是恐惶。故山松径碧,旧隐菊花黄。太守方遗舄,初平正牧羊。厚颜居此位,若已纳于隍。吟啸须归去,香山侍郎

诗人怀着“忧惧”、“恐惶”之心,向往着“太守方遗舄,初平正牧羊”的神仙生活和白居易退隐香山的奉佛生活。

耶律楚材向往世外仙佛的诗还有不少。例如:“几时把手潇湘边,生涯自有壶中天”(《和南质张学土敏之见赠》);“诗章平淡思居易,禅理纵橫忆道安”(《和薜伯通韵》);“偶思禅伯语,不觉笑开颜”(《西域河中十咏》),等等。

早期元蒙废除了自隋唐以来的科举制度知识分子的出路被掐断了。其次,元蒙将各种职业划为十等,儒生列在第九,仅居乞丐之上。再次,元蒙将全国各民族划为四等,中原汉人列在三等,南人(江南汉人及其他少数民族)列在末等。基于上述原因,元代的汉族文人多处逆境,少数人即使进入仕途,也屈居下僚,倍受歧视,因而对朝廷抱着一种异己情绪。于是,他们便把眼光转向历史上不与朝廷合作的隐士,从伯夷、叔齐、严子陵、陶潜到陈抟,都成了这一时期汉族文人心目中的榜样。同时,佛道二教广泛流传。于是,隐士意识与佛道出世思想一拍即合。隐士加神仙,成为元代抒情散曲的一个重要模式。这是汉族文人们在元蒙高压政策下的畸形心理的反映。乔吉与张可久的作品,都鲜明地显示出这一时代特征。

乔吉(?-1345),一作乔吉甫,字梦符,号笙鹤翁、惺惺道人,太原(今属山西)人,后迁居杭州。他的创作,散曲与杂剧并重,但以散曲创作的成就为大,与张可久齐名。他的作品,是隐居与修道两种生活方式和谐统一的赞歌。例如《南吕·玉交枝·闲适》:

山间林下,有草舍蓬窗幽雅。苍松翠竹堪图画,近烟村三四家,飘飘好梦随落花,纷纷世味如嚼蜡。一任他苍头皓发,莫徒劳心猿意马。自种瓜,自采茶;炉内炼丹砂。看一卷道经,讲一会渔樵话。闭上槿树篱,醉卧在葫芦架,尽清闲自在煞。

乔吉的道教意识十分鲜明,但似乎并不奢望白日飞升,他没有写过游仙之作。他对于自己这种出世之道的隐修生涯颇为惬意,所以他又常常以地上神仙自诩。例如《正宫·绿么通·自述》写道:

不占龙头选,不入名贤传。时时酒圣,处处诗禅。烟霞状元,江湖醉仙。笑谈便是编修院。留连,批风抹月四十年。(www.xing528.com)

大约在乔吉的中年时期,元朝廷恢复了开科取士制度。但乔吉早已习惯于“时时酒圣,处处诗禅”的闲适生活,因此把“龙头选”、“名贤传”的诱惑,一股脑儿拋到九霄云外,而自我解嘲地自命为“烟霞壮元,江湖醉仙”。他的这一双重情绪,不是昙花一现,而是执着于怀。他反复吟唱:“不应举江湖状元,不思凡蓑笠神仙”(《中吕·朝天子·渔父词》);“不应举江湖壮元,不思凡风月神仙”(《双调·折桂令·自述》)。由此可见,他十分坚定地要在隐修的生活之路上走到底。

在乔吉描绘自然风光的小令中,有一些与寺院宫观等宗教建筑相关,因而这样的景物小令便被曲家刷上了一层神光道彩。试看《双调·水仙子·乐清白鹤瀑布》:

紫箫声入九华天,翠壁花飞双玉泉,瑶台鹤去人曾见。炼白云丹灶边,问山灵今夕何年。龙须水朱砂腻,虎睛丸金汞圆。海上寻仙。

这支小令运用大量的道教神话和炼丹意象,把山寺瀑布的壮阔气势,巨细兼顾地描绘出来了。

其他如《越调·天净沙·游仙都洞天》、《双调·水仙子·乐清箫台》等,也属于这类道教景观小令。

以道教神话中的仙凡姻缘模式,借喻士大夫文人的艳情生活,是宋词的特色之一。元代的散曲作家们继承了这一传统。乔吉《双调·折桂令·晋云山中奇遇》写道:

赚刘郎不是桃花,偶宿山溪,误到仙家。腻雪香肌,碧螺高髻,绿晕宫鸦。掬秋水珠弹玉甲,笑春风云观铅华。酒醒流霞,饭饱胡麻。人上篮舆,梦隔天涯

作者借刘阮入天台故事,记述了自己的一次“山中奇遇”。

张可久(1270-1348后),字小山;一作张久可,字可久;一作字伯远、仲远,号小山;庆元路(今属浙江宁波)人。他以路吏转首领官,亦曾为桐庐典吏,晚年仍为昆山幕僚。他毕生专作散曲,其作品数量,为元代散曲家散曲作品之最多者。他的散曲,与乔吉并称于后世。明李开先云:“乐府之有乔张,犹诗家之有李杜”。明朱权《太和正音谱》则说,张曲“若被太华之仙风,招蓬莱之海月”。这个评语,的确点明了张可久作品的道教色彩。但张可久不止具有强烈的道教意识,而且也具有相当鲜明的佛教意识。在他的诗侣中,既有道士,如白真人、王真人、吾丘道士、清溪道士等;也有和尚,如苍崖禅师、芝田禅师等。在他的散曲中,散发着浓厚的佛道气息。例如:《正宫·汉东山·绿袍翻败荷》和《正宫·汉东山·神仙张志和》二曲,是从《续仙传》取材,将蓝采和、张志和的升仙故事栝而成的,流露出作者对神仙的向往之情;《正宫·汉东山·红妆间翠娥》和《正宫·汉东山·黄庭换白鹅》二曲,则流露出作者对佛教苦谛的共鸣。

张可久在大量的以“道情”为主题的散曲中,将佛道意识与退隐情绪交织为一,曲折地表达了这位折腰小吏在人生的荆棘之路上毕生奔波、进退维谷的无奈情怀。例如:

(一)浮生扰扰红尘,名利君休问。闲人,贫。富贵浮云,乐林泉远害全身。将军,举鼎拔出,只落得自刎。学范蠡归湖,张翰思莼。田园富子孙,玉帛縈方寸,争如醉里乾坤! 曾与高人论,不羨元戎印。浣花村,掩柴门,倒大无忧闷。公开樽,细论文,快活清闲道本。(《中吕·齐天乐过红衫儿·道情》)

(二)直钩曾下严滩钓,清风自学苏门啸。蜜蜂飞绕簪花帽,野猿坐守烧丹灶。扁舟范蠡高,五柳陶潜傲,南华梦里先惊觉。(《正宫·塞鸿秋·道情》)

为了“远害全身”,张可久以乌江自刎的项羽为戒,以急流勇退的范蠡、张翰、严光、陶潜等为师,声称自己像庄周(南华真人)梦蝶似的觉悟了人生真谛,希望做一个隐士兼道士,安度饮酒烧丹的快活而清闲的日月。虽然为了衣食之计,他不得不在风烛残年仍旧过着一种为人作嫁的幕僚生活;但他总要抓住一切偶然机遇,体味一下隐士兼道士的闲快活。例如《越调·寨儿令·小隐》:

种药田,小壶天,伴陈抟野云闲处眠。学会神仙,老向林泉,今日是归年。芦花絮暖胜绒毡,木香亭大似渔船。曲栏边莺睆,小池上鹭婵娟。先,收拾下买山钱。

晋王康琚《反招隐诗》云:“小隐隐陵薮,大隐隐朝市。”白居易遂称自己的亦城亦乡的香山之隐为“中隐”。张可久虽“扰扰红尘”一生,但类似上述神仙式的小隐生涯,倒也有过好几次。例如《双调·水仙子·湖上小隐》、《南吕·金字经·湖上小隐》、《正宫·醉太平·山中小隐》等小令,都是这种忙里偷闲式的小隐生涯的记录。

但张可久毕竟不同于乔吉,他不以做一个地仙式的“江湖醉仙”为满足。他的最高宗教幻想是做天仙。他常常做一些“游仙梦”。例如:

(一)白日孤峰上,紫云双涧边。饥有松花渴有泉,仙,抱琴峰下眠。蟠桃宴,鹤来骑上天。(《南吕·金字经·仙居》)

(二)九华峰顶礼三茅,五色云中按六么,雪迷花下烧丹灶。一壶天地小,销不尽千古诗豪。拂袖骑丹凤,吹笙醉碧桃,散诞逍遥。(《双调·湘妃怨·席上次梅友元帅韵》)

这种“醉仙梦”,不过是诗人的幻想。但溺于幻想者,便也会当真做起白日梦来。例如《越调·小桃红·游仙梦》:

白云堆里听松风,一枕游仙梦。相伴琼姬玉华洞,锦重重,觉来香露泠衣重。长桥彩虹,空台丹凤,花影月明中。

再如:“诗床竹雨涼,茶鼎松风细,游仙梦成莺喚起”(《双调·清江引·张子坚席上》);“梦回仙枕,清溪道士相寻”(《越调·天净沙·松阳道中》);“桂影黄金术,帝乡白玉京,梦断钧天月正明”(《南吕·金字经·游仙》)等,也是张氏梦游仙的实录。

张可久的佛道意识,还反映在一些与方外交游的散曲里。例如:

(一)桧屏,草亭,池面芙蕖净。夜来明月伴看经,只有寒山听。宝鼎香凝,铜瓶花影,井泉寒秋叶冷。泠泠水声,呦呦鹿鸣,写我林泉兴。(《中吕·朝天子·夜坐寄芝田禅师》)

(二)洞宾,道人,诗句苍苔晕。酒边呼我上昆仑,知有神仙分。凤翥山光,鸾鸣松韵,画图中身外身。与君,看云,咫尺蓬莱近。(《中吕·朝天子·看云楼上》)

向禅师寄语,谈的是月下看佛经的体会;与道士登楼,就产生飘飘欲仙之概了。不同的方外之交,激发了诗人的不同宗教感情。

方外之交引出了方外之游。这样,宗教名胜便成了张可久游访和描绘的对象。在他的咏赞佛刹道院的作品中,颇不乏佳作。例如:

(一)诗眼明,暮山青,倚高寒满身风露冷。月辇闻筝,水殿鸣笙,想像御街行。宝光圆白伞珠璎,玉花寒碧碗酥灯。西天佛富贵,南国树凋零。僧,同上望江亭。(《越调·寨儿令·吴山塔寺》)

(二)白草矶头独钓,青衣孺子相招。寻真不怕路迢迢。闲云迷洞口,残雪老墙腰,夕阳红树杪。(《中吕·红绣鞋·寻仙简霞隐》)

前一曲描述山刹法会,后一曲记访道士幽居。极尽绘声绘色之能事,是这两支宗教景观小令的共同艺术特色。

以道教神仙意象借喻世俗生活中的艳情,自北宋柳永始作俑后,继起者代不乏人,张可久散曲中这类作品尤多。例如:

(一)寒潭玉龙,仙山么凰。春到南枝,人在西楼,笛怨东风。曲未终,酒不空。罗浮仙梦,月黄昏暗香浮动。(《中吕·上小楼·春思》)

(二)拂阑干仙袂飘飘。堂占波心,缆解松腰。风香翠袖,月冷鸾箫。比江上金山小小,望天边银海迢迢。醉倚红桥,休说江南,西子妖娆。(《双调·折桂令·小金山》)

前一曲叙西楼狎妓,后一曲纪花船冶游,都被描绘成仙家乐事。其他如:“画图金地山,粉黛玉天仙”(《越调·寨儿令·晚凉即席》);“洛浦仙,丽春园,不知音此身谁可怜”(《越调·寨儿令·妓怨》);“压锦丛,侍金童,蕊珠仙暂来尘世中”(《越调·柳营曲·歌者玉卿》);“山翁醉,仙子扶”(《双调·落梅风·湖上》);“月影婵娟,霞袂翩翩,即我是神仙”(《越调·寨儿令·桃源亭上》);“云间萼绿华,梅下蓬莱履”,“相伴仙人倒玉壶,月明夜瑶琴一曲”(《双调·沉醉东风,琼珠台》)等,均属此类。在这些仙化了的艳情曲中,妓女是多情仙子,狎客是风流仙人,他们的宴乐之所便是仙乡。不过,由于张可久对佛教也颇感兴趣,所以他有时也采用佛教神话意象借喻艳情。例如《双调·折桂令·小崆峒燕集》对“小崆峒”妓院及其妓女的描绘是:“七宝树天风古林,六铢衣水月观音。”上述以佛道神话彩墨粉饰而成的冶游曲,是元代士大夫文人生活的腐朽一面的沾沾自喜的表现。

将退隐避祸与道教神仙意识相融会,是元代汉族文人的共性。因此,这一倾向也存在于其他散曲作家中。张养浩唱道:“中年才过便休官,合共神仙一样看”(《双调·水仙子》);“每日乐陶陶,辋川图画里,与安期羡门何异”(《双调·落梅引》);“阆苑蓬莱咫尺间,因此上功名意懒”(《双调·沉醉东风》);“自在身;从吟醉,一片闲云无拘系,神仙恰是真的”(《中吕·普天乐·闲居》)。徐再思唱道:“想着云外青山,纳了腰间金印,伴赤松归去也”(《黄钟·红锦袍》)。汪元亨唱道:“老计向林泉,平地作神仙,茶药琴棋砚,风花雪月天”(《双调·雁儿乐过得胜令·归隐》)等等。

以道教神话意象借喻艳情,也普遍存在于其他元代散曲中。例如:关汉卿写道:“伴的是玉天仙携玉手并玉肩同登玉楼”(《南吕·一枝花·不伏老》);徐再思写道:“锦谷春,银瓶酒,玉天仙燕体莺喉”(《双调·沉醉东风·春情》);钟嗣成写道:“翠袖揎,玉笋呈,金杯劝。月殿婵娟,洛浦神仙”(《南吕·骂玉郎过感皇恩采茶歌·欢》)等。许多神仙意象如玉天仙、洛浦神仙之类,已成了元代风流文人们的笔头禅。

元代的散曲作家爱好以同一曲牌填写四支曲文,表现具有内在联系的四个子题,如春夏秋冬、风花雪月之类。于是,全真道教所谓的酒色财气四害,也成了散曲作家们经常采用的写作题目。

在元杂剧中,有一批描述仙凡姻缘神话的作品,散曲中亦不乏这类作品。例如马致远,他写过《刘阮误入桃源洞》杂剧,也写了同一故事的散曲《南宫·四块玉》,并用这一曲牌描述过楚襄王遇巫山神女和裴航遇云英等故事。

隐士加神仙,是元代文人的共同心态。许多散曲作家抒写过这一心态,到了元末,又出现了抒写这一心态的诗人刘永之。刘永之字仲修,自号山阴道士,清江(今湖北恩施)人。至正年间,兵戈四起,刘与郡士杨伯谦、彭声之、梁孟敬等讲论风雅,当世翕然宗之。入明以后,期廷征他入京,大学士宋濂称其词翰双绝,赠诗云:“多少荐绅求识面,江南文价为君低。”但刘以重听辞归。他是一位慕仙羨佛的隐士,自称:“我家清江县城北,竹梁花埭环深宅。邻屋分灯夜读书,仙山借鹿春耕石。”(《田园幽隐图》)他的这种仙隐意识,还体现在许多述怀诗里。

例如《和友人过象牙潭韵》:

一曲寒山照水清,哀鸿惊鹊乱江声。浪翻白雪千寻险,天接浮云万里平。前辈总随烟雾尽,虚名真似羽毛轻。高怀欲弃人间事,同向天台访赤城。

诗人向往并欲归隐于天台,因为那里是刘阮遇仙的地方,是仙境。

刘永之的仙境情结表现在语言上,是好以“仙”入诗。例如:“重阳好约冰壶子,同入仙源避世人”(《醉赠何能举》);“玉幢字隐仙书古,石扇苔青洞府闲”(《舟中望九华山》);“仙馆曾逢玉带姿,梦中要作晚寒词”(《题墨梅》);“洞里仙人白兔公,手持玉笛向秋风”(《题竹》之一),等等。

同时,刘永之对东晋名僧慧远也深怀景仰之情:“静谈远公传,东林迹已微。怡然契玄理,令我坐忘归。”(《题匡山石室》)他还说:“业受远公白,诗欣孟子清”(《望香炉峰读孟浩然诗因述》);“酒熟频开白社尊,家贫时卖陈公屦”(《田园幽隐图》)。慧远创建白莲社的清高风雅故事,令千年之后的刘永之倾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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