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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庭坚词的创作与特征概述

时间:2023-07-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论黄庭坚词的创作及特征黄庭坚以诗名世,号为宋诗代表而与苏轼并称。今天,当我们多角度、多层次地重新审视、观照和研究黄氏流传下来的全部词作时,发现他的确向人们展示了一个新的艺术境界。黄庭坚之前,不少政治家、思想家和文学家如范仲淹、欧阳修等人,都有表现柔情的著名词篇。山谷俚词的特点之一是善以浅俚的语言刻画人物的心态。

黄庭坚词的创作与特征概述

黄庭坚词的创作及特征

黄庭坚以诗名世,号为宋诗代表而与苏轼并称。其词成就虽不如诗,但亦颇受世人推重。晁补之称许黄词“高妙”(吴曾《能改斋漫录》),陈师道谓:“今代词手,惟秦七(观)黄九(庭坚)耳(《后山诗话》)”,李清照推山谷为北宋知词四家之一,苏轼赞赏其“清新婉丽”(《能改斋漫录》)。后世词家和论者也多有褒扬:或云“精妙可思”(先著《词洁》),或曰“清迥独出,骨力不凡”(黄蓼园《蓼园词评》),或称“妙脱蹊径,迥出尘心”(《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等等。今天,当我们多角度、多层次地重新审视、观照和研究黄氏流传下来的全部词作时,发现他的确向人们展示了一个新的艺术境界。受社会潮流的影响,山谷写出了部分内容艳冶的“随俗”之作,同时,他又以开创江西诗派的气魄和精神,创作了一批新人耳目的“反俗”之篇。二者一俚一雅,虽面貌迥异而造诣俱精,不仅从不同的侧面反映了作家生活情感,而且还使作家的品格与词格达到了统一。黄氏有《戏答陈季常寄黄州山中连理枝》诗云:“老松连枝亦偶然,红紫事退独参天。金沙滩头锁子骨,不妨随俗暂婵娟”。此言松树连理,如锁骨菩萨美女下凡而与众少年狎昵一样,不过暂时随俗,本质仍是圣洁高雅,超世脱俗的。这里的“不妨随俗暂婵娟”和“红紫事退独参天”正是对黄词“随俗”与“反俗”两类词作的最好描绘。

一、不妨随俗暂婵娟——山谷俚词

宋代是一个思想比较开放的社会,文学的基本走势已由前代的反映社会转而趋向表现自我。江西诗派力倡“性情”说,即是典型。以适于表现柔情而盛行于世的曲子词,更为突出。宋人严守诗庄词媚的戒律,用诗表现比较严肃的题材,而以词自由地抒写儿女柔情。北宋尤其如此。黄庭坚之前,不少政治家、思想家和文学家如范仲淹欧阳修等人,都有表现柔情的著名词篇。作为江西诗派的创始人,山谷不受这种社会趋势、时代潮流的影响,而把当时以为不宜用诗文来表现却又是人皆有之的儿女柔情放在词里抒写。加之黄氏感情丰富而深笃,不仅笃于师友、人伦之情,而且对人类最普遍又最神秘的情感——爱情,也有深刻执著的体验。诗人一生三次婚配,十七岁时即已定婚,二十四岁初室兰溪,婚后两年而亡;五年后续娶介休,六载又卒;其后复纳一妾,方有一子,山谷对妻子淳真笃厚的感情于诗文中屡有透露。在当时歌伎盛行的社会里,也并不排除其与歌伎舞女的交往。因此,尽管他于不惑之年曾发誓“不复淫欲”(《发愿文》),却早已饱尝了爱情的甜蜜与酸辛。于是诗人把自己对爱情的向往、追求、观察、体验和感受等等各种复杂的心态情绪,升华提炼,写出了部分表现儿女柔情的俚艳之作。这些作品或刻画人物心态,或摹写女性美貌,或描绘艳遇幽欢,或摅布离思别恨,都微妙地传达了作者的情绪。运思发露而巧妙,语言直率而浅俚,充满浓郁的民间恋词风味,构成表面内容和形式的“随俗”。

山谷俚词的特点之一是善以浅俚的语言刻画人物的心态。《阮郎归·退红衫子乱蜂儿》即是描写女主人公思念恋人的心理情态。上片写其疑虑:“为伊去得忒多时,教人直是疑”;下片言其欣喜:“夜来算得有归期。灯花则甚知。”《好女儿·粉泪一行行》展示了一位女子与情人分别后无法控制的凄惶思绪和娇憨淳朴的愿望:“拟待不思量,怎奈向、目下凄惶。假饶来后,教人见了,却去何妨!”这种心态的描述刻画,成功地表现了人物真挚、诚笃、深厚的感情,也真实地反映了爱情所产生的不可遏止的巨大魅力,既增强了人物形象的鲜明性,又加深了全词的意境和韵味。在这方面,《归田乐引》尤其典型:

暮雨蒙阶砌。漏渐移、转添寂寞,点点心如碎。怨你又恋你。恨你惜你。毕竟教人怎生是。前欢算未已。奈何如今愁无计。为伊聪俊,消得人憔悴。这里诮睡里。梦里心里。一向无言但垂泪。

作品采取主人公自述内心曲衷的方式,表现了其怨恋交织、名怨实恋、且恨且爱、陷入情网不能自拔的复杂心理和微妙的情感,突出了其幽怨痴情的形象。诸如《沁园春·把我身心》、《昼夜乐·夜深记得临岐语》、《卜算子·要见不得见》等等,均以通俗浅俚的语言代女性表白心曲,刻画了人物的内心世界,成功地表现了她们的钟情、深情、痴情,精妙而风趣,言有尽而意不绝,令人思味玩索。这些作品虽是“男子作闺音”,却体现了作者对女子情感的深切了解,故摹写细腻真切,堪谓“女子知音”。

山谷俚词的特点之二是善以浅俚的语言描摹女性的美貌。如“体娇娆,鬟婀娜”(《更漏子》)、“鸳鸯翡翠,小小思珍偶。眉黛剑秋波,尽湖南、山明水秀”(《蓦山溪》)、“巧笑眉颦,行步精神。隐隐似朝云行雨,弓弓样,罗袜生尘”(《两同心》)等等,或勾勒其体姿发态,或描绘其眉眼首饰,或摹写其移步精神,都突出了女性的柔媚可爱和动人魅力。《西江月》集中笔墨表现了舞女的优美风姿:

宋玉短墙东畔,桃源落日西斜。浓妆下著绣帘遮。鼓笛相催清夜。转眄惊翻长袖,低徊细踏红靴。舞余犹颤满头花。娇学男儿拜谢。

上片起拍便化用了宋玉《登徒子好色赋》中的“东家之子”典故,写舞女“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的美貌。下片则描绘其精彩的表演和舞后娇姿以及谢幕的情景,从不同的角度表现了舞伎动人的风姿美貌。另如《忆帝京·赠弹琵琶妓》勾勒其“薄妆小靥闲情素,抱着琵琶凝伫”的优美形象;《诉衷情·旋揎玉指著红靴》描绘其“天然自有殊态”,“分远岫,压横波,妙难过”的动人容貌;都是赞叹和欣赏女性美貌的篇什。山谷此类作品努力发掘和表现女性玉容花貌的人体美、神情美,极少轻薄之辞,艳而不淫,丰富了词的美感形象。

山谷俚词的第三个特点是善以浅俚的语言真率地描写艳遇幽欢。如《千秋岁》:

世间好事。恰恁厮当对。乍夜永,凉天气。雨稀帘外滴,看篆盘中字。长入梦,如今见也分明是。欢极娇无力,玉软花欹坠。钗罥袖,云堆臂。灯斜明媚眼,汗浃瞢腾醉。

奴奴睡,奴奴睡也奴奴睡。

词写交欢情事。上片极力铺衬和渲染其时间、天气、环境的宜人与幽欢的欣喜;下片则描摹欢后情态与绵绵入睡。全篇构思新颖,直率而具含蓄之致,避去了直接的色情描写,措辞用语俚而不鄙。虽写情事而无狎媟淫邪之感。山谷另有《减字木兰花》和《忆帝京》两首题为《私情》的词作,前者写其分别之夜“终宵忘寐”的情景与“记取盟言,闻早回程却再圆”的叮嘱,后者写其“灭烛相就”、“冻肌香透”的幽欢经过与“恨啼鸟、辘轳声晓”的微妙心理,二词都直率地表达了艳遇私情的兴奋欣喜和低回缠绵的情感,但都略去了对淫欲的直接描写。山谷这类表现幽欢情事的作品虽然为数不多,却一直影响着对黄词的总体评价。此类篇什涉嫌狎媟,不能盲目欣赏、推重和提倡,但在艺术处理方面不失借鉴意义。另外,在这部分作品中,有的对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妓女表示了深切同情,甚至要设法救其跳出风尘,像《撼庭竹·呜咽南楼》就表示了“买个宅儿住著伊”的想法,《步蟾宫·妓女》则吐露了“何妨随我归云际,共作个、住山活计。照清溪,匀粉面,插山花,也须胜、风尘气味”的由衷之言。这种同情关切、平等待之的思想显然有别于那些泄情取乐的狎客行径。(www.xing528.com)

黄庭坚的“随俗”之作,实际上是对前代艳情词的一个新发展。词在胡夷里巷中诞生之后,就以浅俚、言情为世注目,而恋情一直是它传统的表现题材。我国早期的民间词“言闺情与花柳者”几近一半,大都语俚而情长,像《菩萨蛮·枕前发尽千般愿》、《南歌子·斜影朱帘立》、《抛球乐·珠泪纷纷》、《望江南·莫攀我》等,都是为人熟知的名篇。唐代文人染指此道,亦多欢恋之篇,唐季五代至出现了善言闺情的能手温庭筠、韦庄等。然而文人恋词已向典雅化发展,大部分作品已程度不同地失去了民间恋词的风味,或以宏深精美称胜,或以密丽浓艳见长。至宋代,第一位专业词人柳永始恢复和发扬民间恋词的风格,创作俚词,并广为流传,所谓“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叶梦得《避暑录话》)。但柳永俚词也为世诟病,有人指斥其“多杂以鄙语”,缺乏审美提炼。“其后欧、苏诸公继出,文格一变,至为歌词,体制高雅,柳氏之作,不复称于文士之口”(徐度《却扫篇》),诗客创作俚词者亦极鲜见。山谷在继承前代词写艳情传统的基础上,努力创作富有情趣的俚艳之篇,不仅成为柳永之后又一位发扬光大民间词风格的重要作家,而且避去了前代部分艳词的庸俗邪秽,并吸收弘扬了前代艳词的浅俚,进入了以故为新、以俗为雅、雅俗共赏的境界。黄氏《小山集·序》曾谓“余少年作乐府,以使酒玩世,道人法秀独罪余‘以笔墨劝淫,于我法中当下犁舌之狱’”,对法秀的批评,山谷颇不服气,大不为然,他称小山艳情词为“狎邪之大雅,豪士之鼓吹,其合者高唐、洛神之流,其下者岂减桃叶、团扇哉!”这既表明了山谷对艳情词的独到的艺术见解,又可视作山谷对所写俚艳词的自评。另外,黄庭坚是素以创作态度严谨而著称的诗人,他的俚艳词同样凝聚着惨淡经营的匠心

二、红紫事退独参天——山谷雅词

黄庭坚的“随俗”之作,大都写于早年。这些作品展示了词人生活情感的一个方面,并且在恢复和发扬民间恋词传统艺术风格的基础上创造了新境界,具有较高的美学价值。但却不是黄词成就的代表。倒是那些跳脱艳情窠臼、表现个人志趣和品格的“反俗”之篇,更能体现作家的主体意识和艺术个性。山谷为人有抱负,有识见,讲操守,襟怀坦荡磊落,在思想上既恪守儒术又融通释老,尤其晚年,长期放逐草野,而对人情世事都有独立的见解。苏轼曾以“超佚绝世,独立万物之表,驭风骑气,以与造物者游”(《答黄鲁直书》)品评山谷,山谷亦自认为“士生于世,可以百为,惟不可俗”(《书嵇叔夜诗与侄木夏》)。这种超俗、脱俗与反俗、忌俗的气质、性格和意识,使黄庭坚在词的创作上不囿于柔婉艳冶,而勇于开辟新境,写出了一批异于流俗,清新明雅,“豪壮清丽,无一点尘俗气”(同上)的“反俗”雅篇。这些作品不但一扫“随俗”俚词的红紫情事和缠绵格调,而且在拓展题材、开阔词境、丰富词趣诸方面,都有着突出的特色。

首先,山谷反俗之作内容广泛而多新创之意。我国早期民间词题材丰富,文人染指后日趋狭窄,至晚唐五代几成艳情独专,写景、抒怀之作屈指可数。宋承五代余绪,未见改观,其后虽有少量别开生面之作,仍是红香翠软弥漫词坛。苏轼出,始“一洗绮罗香泽之态,摆脱绸缪宛转之度”(胡寅《酒边词序》),打破艳情藩篱,将词引向了广阔的社会生活,空前扩大了词的表现领域。黄庭坚作为苏门学士,继以波澜,举凡摅布政治情怀、表现谪居生活、送别赠答、品诗咏物、思亲念友、议论人生等等,均成为山谷词中的内容。

山谷表现边事武功勋业的政治词最引人注目。如《水调歌头》,词借边将巡逻的英武形象及其心态意识,通过议论汉代和戎,委婉地批评了北宋屈辱求和的对外政策,历史与现实紧密结合,抒发了作者对国事疆防的忧念。《鼓笛慢·早秋明月新圆》是山谷晚年为黔州太守曹伯达写的寿词,上片称扬曹氏有“飞将”之才,曾“种德江南,宣武西夏”,“勋劳在诸公上”,下片激励对方矢志进取,立功边廷:“平坡驻马,虚弦落雁,思临虏帐”,“看朱颜绿鬓,封侯万里,写凌烟像”。全词格调刚健,充满了英气昂扬的意趣。其赠泸守王补之《洞仙歌》、送使君彭道微《采桑子》,或赞颂友人武功赫赫,或称扬友人威镇边陲,无不热情洋溢,豪气干霄,充满阳刚之美。词涉边事武功,首见于《敦煌曲子词》,如《菩萨蛮·敦煌自古出英雄》、《破阵子·年少征夫军帖》、《失调名·十四十五上战场》等篇即是,嗣后绝响;入宋后范仲淹“燕然未勒归无计”之咏叹与苏子瞻“西北望,射天狼”之高唱,堪谓凤毛麟角;山谷的边事武功词继敦煌遗响而光大范、苏之意,不仅为北宋词坛增添了令人耳目一新的篇章,而且亦开南宋抗战词派之先河。

山谷于知非之年被贬蛮荒,创作了一批贬谪词。《醉落魄·苍颜华发》、《定风波·万里黔中一线天》、《南乡子·诸将说封侯》等篇,或表现“旧交新贵音书绝”的冷漠与世态炎凉,或描写“屋居终日似乘船”的凄苦,或抒发“白发簪花不解愁”的悲愤,均沉郁顿挫,情景婉绝。《醉蓬莱》以黔南“去天尺五,望极神州,万里烟火”的奇特壮丽景象反衬自己“万里投荒,一身吊影,成何欢意”的孤寂悲戚与“虏酒千杯,夷歌百啭,迫人垂泪”的沉痛郁闷,感人至深。《采桑子》尤为悲愤沉痛。“投荒万里归无路,雪点鬓繁。渡鬼门关。已拼儿童作楚蛮。黄云苦竹啼归去,绕荔枝山。蓬户身闲。歌板谁家教小鬟。”上片写年迈贬窜,投荒万里,已无生还之望;下片写子规啼叫,悲歌萦耳,更添愁绪。全词创造了凄楚苍凉的意境,读之潸然。另如《蓦山溪·稠花乱叶》、《青玉案·烟中一线来时路》、《点绛唇·浊酒黄花》、《画堂春·摩围小隐》等词都堪称贬谪佳制。以词反映谪居生涯肇始于宋人而山谷为最。黄氏受李煜抒发亡国之痛的启迪,用词写贬谪的生活境遇和复杂心情,在北宋词史上别开生面,对南宋辛弃疾的闲适词有着直接影响。

山谷还用词抒写家人亲情,如《减字木兰花》三首;用词品诗论文,如《西江月》、《南歌子》;用词议论人生,如《木兰花慢》、《醉落魄》;甚至以词入禅,如五首《渔家傲》。其他如《木兰花令·黔中士女》描写贵州风俗民情;《踏莎行·画鼓催春》描写采茶、制茶、煎茶、品茶;《木兰花令·黄金捍拨》描绘音乐意境;无不富有新意,有的甚至是首次在词里得到反映。苏轼以诗为词,刘熙载谓其“无意不可入,无事不可言”(《艺概·词曲概》),黄氏接武东坡,其雅词题材亦可作如是观。

其次,山谷反俗之作意境清旷而有瑰奇之姿。夏敬观《手批山谷词》曾谓:“‘超轶绝尘,独立万物之表;驭风骑气,以与造物者游’,东坡誉山谷之语也。吾于其词亦云。”夏氏借苏轼对山谷人品气质的评价来品鉴其词,若仅就山谷的反俗之篇而论,是十分确切的。黄氏晚年在戎州写了一首《念奴娇》:

断虹霁雨,净秋空、山染修眉新绿。桂影扶疏,谁便道、今夕清辉不足?万里青天,姮娥何处?驾此一轮玉。寒光零乱,为谁偏照醽醁?年少从我追游,晚凉幽径,绕张园森木。共倒金荷家万里,难得尊前相属。老子平生,江南江北,最爱临风曲。孙郎微笑,坐来声喷霜竹。

作品上片描绘彩虹碧空、山新绿秀、明月寒光等壮丽优美的动人景色,下片抒写同诸甥月下游饮、临风听笛的旷达情怀。全词景象瑰奇清逸,意境澄澈明净,充分表现了词人不以升沉萦怀、不以坎坷为意的倔强性格和宽阔胸襟。宋人“以为可继东坡赤壁之歌”(胡仔《苕溪渔隐丛话》)。《水调歌头·瑶草一何碧》以纯洁幽美的意境和飘逸绝尘、高蹈遗世的抒情主人公形象,体现了作者清旷超轶、介然脱俗的情怀,格调与苏轼的《水调歌头》中秋词颇为相近。《蓦山溪·山明水秀》则塑造了一位风操高洁、才华横溢、轶气轩昂的诗人形象,可谓词人生动的自身写照。其《鹊桥仙》以“清都绛阙,望河汉、溶溶漾漾”状写天宫浩渺与繁星闪烁之景;《木兰花令》以“峰排群玉森相就,中有摹围为领袖”描写雪后群山素裹玉峰森立相连之状;《诉衷情》以“水寒江静,满目青山,载月明归”表现月下垂钓寒江的恬淡自适之情;《虞美人》以“平生本爱江湖住。鸥鹭无人处。江南江北水云连”传达倾心自然与有意江湖的隐逸之趣;无不兴象恢宏瑰奇,意境清新壮丽,体现了作者高华超逸的博大胸襟和高雅玉洁的品格。黄庭坚在《跋东坡乐府》中曾称颂苏轼《卜算子·缺月挂疏桐》“语意高妙,似非吃烟火食人语,非胸中有万卷书,笔下无一点尘俗气,孰能至此”,正透露了黄氏以超轶绝俗为写词高标的审美观,也说明了他创作反俗雅词的理想与追求。山谷学习东坡词境,并进而寓人格、品格于词中,终于创造出独特的新境界,所谓“涪翁以惊创为奇,其神兀傲,其气崛奇,玄思瑰句,排斥冥筌,自得意表”(姚范《援鹑堂笔记》),正指出了山谷雅词的意蕴风神。其后陈与义部分清旷沉雄之作、辛弃疾寓悲愤沉痛于潇洒飘逸之中的闲居之篇、姜白石清刚疏宕而隽逸闲雅之章,均与山谷此类作品一脉相承。

复次,山谷反俗之作调逸语隽而富骚雅之趣。词为应歌而生,始以质朴自然见长。文人染指,一方面自觉或不自觉地保持了民间词通俗自然的传统,一方面又逐渐把词推向了雅化的道路。这种双线发展的趋势如果说在晚唐五代尚不突出的话,那么入宋后则日见明显,而且雅词越来越盛行,雅化的色彩和程度愈来愈浓,愈来愈深。这种现象至苏轼而极显,苏门学士又推而广之。黄庭坚则把江西诗派句法运化入词,加速深化了词的雅化,使作品呈现出格调闲逸而语言隽拔的风貌,更多地体现出文人墨客的儒雅情趣。如《满庭芳》,这首咏茶词上片写茶叶形状、影响和精神品格以及消食、克睡、启思的功能;下片写司马相如觞咏酒醉,以茶析酲,文思愈壮,而晚归不倦。全词构思新颖,作者运用渲染比喻、美人衬托、点化故实等诸种手法,使作品格调浩逸,语言隽拔,字面典雅,意境形象生动,充满了浓厚的文人墨客的骚雅情趣。山谷有十余首咏茶词,艺术构思各异而情绪大率类此,有的甚至融入自己的身世之感或寓以个人的品格气质,如写制茶“凤舞团团饼。恨分破、教孤令”、写品茶“一种风流气味,如甘露、不染尘凡”,即分别寓有孤身贬窜蛮荒和脱世不俗之意。山谷部分词作在炼字、炼句、炼意、炼境诸方面体现出更浓的儒雅情趣,如《满庭芳·修水浓青》、《木兰花令·风开水面鱼纹皱》,前者以“浓青”、“淡绿”写碧水、新柳;用“锦”、“霜”状鸳鸯、鸥鹭羽色;借“渡”字描绘荷香飘过水面;选“练”、“鳞”表述雾霭、薄云之状;无不显示出字句研炼的精深功力,并由此构造出一个清幽秀美的画境,使全词充满了优雅闲逸的色彩和意趣。后首着意描绘动人的初春景色,“风开水面”、“暖入草心”、“晴日弄柳”、“早梅献笑窥邻”、“小蜜窃香遗寿”,展现出一幅幅清新醉人的画面,形象而风趣地写出了初春的盎然生机,意境恬静优美。其“开”、“入”、“弄”、“献”、“窥”、“窃”、“遗”诸字,精警生动而富有情趣,笔力劲峭,极见炼字炼意的匠心与腕力。二词均为写景之篇,表现了作者徜徉山水、陶醉于自然景色的安闲淡泊心境,于清新优美的意境和精警贴切的字句研炼中,显示出高雅闲逸的格调情趣与惊人的状述力。另如“林下猿垂窥涤砚,岩前鹿卧看收帆”(《浣溪沙》)写林泉归隐之趣、“醉送月衔西岭去”(《减字木兰花》)写月下饮酒之景、“蛛丝闲锁晴窗。水风山影上修廊”(《画堂春》)写居处幽静荒寂之状,无不笔力劲健,韵致骚雅。山谷此类作品下字运意、格调境界都加深了词的雅化程度,至南宋出现的风雅词派,在艺术表现方面无疑接受了山谷的影响。

总之,山谷的“反俗”雅词寄寓着作家的气质和品格,题材广泛,意境奇特,格调高雅,成为北宋词坛独具一格的璀璨明珠而对后世有着深广影响。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云:“词自晚唐五代以来,以清切婉丽为宗,至柳永而一变,如诗家之有白居易;至苏轼而又一变,如诗家之有韩愈,遂开南宋辛弃疾等一派。”柳永恢复了词的通俗性,使词返回民间,获得了充分发展的土壤;苏轼别开天地,扩大词体堂庑和艺术境界,创豪放一派;二家均为主宰词坛的一代巨子,于词发展影响颇巨。黄庭坚沿着柳、苏开创的艺术道路继续拓展,既“随俗”写作俚艳之词,又“反俗”创制高雅之篇,并形成了独特的风格个性。这不仅反映了黄氏创作路子的宽广和驾驭语言能力的高超,而且也与他“文章最忌随人后”的独创精神相一致。清人冯煦谓山谷词“若为比柳,差为得之”(《宋六十一家词选例言》),主要着眼于俚词的内容与语言;宋人王灼说山谷词“学东坡,韵制得七、八”(《碧鸡漫志》),则侧重于雅词的风貌;但都忽略了黄词的个性特征。其实,山谷俚词似柳而不同于柳,雅词近苏而有别于苏。黄氏学习柳永以俚语入词,甚至“多用俳语,杂以俗谚”(李调元《雨村词话》),意在以俗为雅,像描写恋人深情相望的情景,表现其爱慕之切:“见来两个宁宁地。眼厮打、过如拳踢”(《鼓笛令》),笔力之瘦硬尖颖,意境之生新奇绝,为柳词所无,故刘熙载称“黄山谷词用意至深,自非小才所能辨”(《艺概·词曲概》)。黄氏学苏,雅词确有苏之清旷风貌,笔力奇崛每过之,但苏词那种对社会人生、宇宙时空的哲理思考却极为鲜见。苏轼以诗为词,已遭訾议,黄氏扩而大之,用江西诗法作词,致有“著腔子唱好诗”(《能改斋漫录》)之讥。黄庭坚学柳师苏,创作了既对立又统一的两类词作,体现着求新求奇求雅的共同特点,其词亦如其诗,有着鲜明的艺术个性,在中国古代词史上的地位与影响,不容低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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