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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史: 中华多元文化研究的历史语言学问题

时间:2023-07-20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蒙元史研究中的历史语言学问题学元史的最难处之一当是译名问题。他给学生讲民族史研究中的审音勘同问题,指出必须掌握汉语的音韵知识和民族语的语音演变。蒙元史史料中的译名问题极多,需要许多代学人持续努力去解决。南京大学元史研究室最近立了个项目《元史会注考证》,希望秉承前贤遗志,在尽量全面搜集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为《元史》作考注。

蒙元史: 中华多元文化研究的历史语言学问题

元史研究中的历史语言学问题

学元史的最难处之一当是译名问题。钱大昕批评《元史》说:“明初史臣既无欧、宋之才,而迫于时日,潦草塞责,兼以国语翻译,尤非南士所解,或一人而分两传,或两人而合一篇,前后倒置,黑白混淆,谬误相沿,更仆难数。”(《元史本证序》)潦草塞责,应归罪于朱元璋的程限督迫,对史臣不解译语而造成诸多弊病的指责似乎太苛刻,因为他们据以编纂的原料本身就是“音读歧异”,“译无定言,声多数变”(汪辉祖《元史本证·自序》);钱大昕讲到廉希宪又名忻都、廉恂又名米只儿海牙时说:“以予博考二十年始知之,盖元史之难读,视他史尤甚也。”(《潜研堂金石文跋尾·松江宝云寺记》条)元代文献中的非汉语译名存在着大量同人异名、同名异译,以及译名的讹脱、颠倒等现象(有些是来自原文的语音差异或书写错误),更何况这些人、地、部族、职官等专名来自蒙古、突厥吐蕃、南亚以及西域多种语言,迄今仍有不少是中外学者都难以复原和解释的,明初南士对此自然更束手无策了。其实最该指责的是乾隆帝修《四库全书》对元代文献各种专名的胡乱篡改,翻阅《元史语解》简直令人啼笑皆非。幸好还有不少未经篡改的版本,但仅有《四库全书》本的文献就给研究者带来极大困难。译名问题使整理元代文献难度特别大,而四库馆臣的胡乱篡改更是难上加难。新近出版的《全元文》所收仅有《四库全书》本者,被改专名一律照录,无可奈何(但最好应将前人考释正确的作为附注补入)。

元史史料还有蒙、藏、畏兀儿、波斯阿拉伯、拉丁等多种文字的历史文献。自洪钧著《元史译文证补》,国人始利用西域史料研究元史,但西域史料原文传抄中的讹误以及转译者造成的讹误同样很多,洪钧书译名的讹误,就对《蒙兀儿史记》、《新元史》以及清末民初的其他元史研究著作带来不良影响。20世纪前期,研究元史的先进学者多着力于做名物制度的考释,将研究水平提到新阶段。韩儒林师于70年前所著《成吉思汗十三翼考》是将《圣武亲征录》与同源的波斯文《史集》直接比勘,相互订补,并纠正洪钧及柯、屠等前辈译名的错误;《爱薛之再探讨》则是将仅有四库本的姚燧《牧庵集》中四篇封制里被改专名依据其他史料加以复原,从而发掘出一直晦暗不明的史实。他给学生讲民族史研究中的审音勘同问题,指出必须掌握汉语的音韵知识和民族语的语音演变。邵循正先生1943年在西南联大给学生作《语言与历史》的讲演,指出“不彻底了解一时一地的语言,就不免对史料发生误会,或不能充分利用”。特别要注意各族间语言转借中发生的语义、语音变异,并举许多蒙元史例证加以说明。他们给后学的启示主要是要借鉴西方学者的成就,特别是科学的研究方法(傅斯年先生所说“近代学问最光荣的成就之一”比较语言学方法),将汉文史料直接与其他语文史料进行比勘,互订互补。蒙元史史料中的译名问题极多,需要许多代学人持续努力去解决。南京大学元史研究室最近立了个项目《元史会注考证》,希望秉承前贤遗志,在尽量全面搜集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为《元史》作考注。感谢王德毅先生30年前编的《元人传记资料索引》,非汉语人名都注上拉丁字转写,很便于检索,并给我们提供了复原的基础;后来罗依果先生的《元史人名录》收罗更富,凭他精通多种东西方语言的条件,期望其译名的转写应更准确,遗憾的是都不注转写,仅按汉字拼音顺序编排,当然这是极谨慎的做法。我们打算尽可能将《元史》中的译名注上原文转写,并恢复一些被篡改文献中的译名,从而挖掘更多一些史料。但没有把握能做多少,准确性如何,所以要多方求教。

处理译名问题,首先是要了解汉语的古音。音韵学对非专业者来说很艰深,音韵学家又多有不同意见,但掌握基本知识还是可以做到,比如守温三十六字母、反切、等韵等。钱大昕的古无轻唇音、舌上音之说,以及古音的清浊之别,对保留古音较多的南方人比较容易理解。元代汉语处在中古向今音演变中,周德清的《中原音韵》和朱宗文校订的《蒙古字韵》经许多学者研究,大体可以据此了解元代的语音,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所谓“入派三声”不等于入声完全消失,即周德清所说“呼吸言语之间,还有入声之别”;见系的齐、撮呼字还保留原声母,没有变为舌面音;“疑”母在一些字读音中还保留着,日母读zh音等等。汉字的韵母,元代音与今音也有差别,如《秘史》251节的“赵官”(当时蒙古人对南宋的称呼)的“赵”,中古音为澄母宵韵开口三等,元代音知系与照系合一了,但还没有变卷舌音,因而仍是齐口呼,八思巴字作ew(或dieu)。伯希和的《蒙古秘史》蒙文音译,就将“赵官”译写为augon(柔音词或称阴性词,按其译例应作Hüg6n。罗依果即译写为eugon)。亦邻真的《评〈新译简注蒙古秘史〉》举出许多实例就元代的汉、蒙文语音对应原理作了详细说明,罗卜藏丹津《黄金史》中相应于明初汉字音写本的“赵官”写作aukon(词中的k/g字母标志为柔音词,应读为eugon)。但有人将《秘史》的“札忽惕”(aqut,旁译“金人每”)误释为就是指南宋的汉文“赵”字,盖因不明元代汉字“赵”的读音而致误。还要掌握基本的中古蒙古语语音语法知识,蒙语语音也是古今有别的,《秘史》译者非常注意语音的对应,严格遵守元音和谐律,柔音词/阴性词与刚音词/阳性词分得很清楚,并用小字黑、克、勒和旁注“舌”表示音节末辅音q\k\l\r。上引亦邻真文中对用蒙语今音来解释中古蒙语有精辟的分析批评。此外,对蒙元时代文献中的藏语、突厥语、波斯—阿拉伯语名称,也要作古今音译的分析比较,了解不同时代与这些语言对应的汉文译音字,同时这也反映这些语言不同时代的读音。乾隆朝编辑《四库全书》,命将辽金元三史以及同时代其他汉文文献中的非汉语词统统改掉,四库馆臣全然不顾语言规则,结果将元代的历史文献弄得一团乱麻,给本来就极为困难的译名问题雪上加霜。这里举一些突出的例子:

语音讹误:

唆鲁和帖尼(Sorqaq-teni)改缫勒噶塔纳(Saugha-tana,桶珠)。蒙古语Sorqaq意为身上有胎记,-teni是阴性人名后缀。四库本将所有“帖尼”都改为塔纳(蒙古语:大珠,来自波斯语)。

斡赤斤(I tigin<突厥语ot-tegin火王,蒙古人有幼子守灶之俗,故可汗幼子称之)改鄂齐锦(三角龟);同名异译斡陈改旺沁(藏语dBang-chen,大权)。

旭烈[兀](Hüle’ü,多余)改实喇(§ira,黄色)/锡里库(siliku,选拔)。

阿里不哥(Ariq büge,洁净巫)改额埒布格(Ere büge,男巫)。“不哥”解释是正确的,这是前元音词,但洪钧《译文证补》释为洁净牛就错了(牛为buqa)。

奥鲁赤(A’uruqi,管理老营者)改为敖拉齐(a’ulai,善走山者)。

亦乞剌真(Ikirejin,亦吉列部人,人名)改伊实琳沁(藏语Ye-shes rinchen,智慧宝)。

察真(a’ajin,白色者)改彻辰(Seen,聪明)。

卯真(Ma’ujin,歹者)改玛尔沁(藏语dMar-chen,大红)。

别吉(beki,称号)改布济克(bujik,舞)。

站赤(jami<突厥语yami)改展齐(jani,司象人)。

也孙脱(Yesün to’a,九数)改约苏图(yosutu,有道理)。

军脑儿(Gün-naur,深湖)改沁诺尔(藏语chen-nor,大财富)。

和林(Qorum,砾石)解释为蒙语二十(qorin)。

野孙漠连(Yesün müren,九河)被改为伊苏摩里(isu mori,大马)。

折连怯呆儿(Jeren ke’er,黄羊川)改齐兰格尔(jiran ger,六十房);同名异译折连怯儿改札兰齐喇(jalanira,满文世/严)。

怯鹿难(怯绿涟的异译,Kelüren[r>l>n])改齐鲁纳(iruna,牵连)。

借词及外来语的误读:

太阳罕(Taiyang qan<汉语“大王”)改迪延汗(Diyen,“禅定”)。

旭真(hüjin<汉语“夫人”)改格勒津(-geljin,从《蒙古源流》)。(www.xing528.com)

海山(汉语,蒙译Haishan)改哈尚(Qasang,迟钝)。

懿璘真班(Irinjin-pal<藏文Rin-chen dpal,大宝吉祥)改为伊勒哲伯(Ile jebe,明显/箭)。

阿昔迷失(Asiγmi§,突厥词利益)改阿实克默色(Asigh mese,利器)。-mi§是突厥语后缀,四库馆臣一律改为mes(e器械)。

牙老瓦赤(突厥语Yalavai,使者)改伊罗斡齐(Irowai,先知人)。

麻合没的滑剌西迷(Mahmud kh§orezmi,花剌子模人麻合没)改玛哈穆弟哈喇斯密(梵文Mahamudiha rasmi,大珠光)。

赛典赤(Saiyid Ajall,穆斯林对穆哈默德女婿后裔的称呼,“杰出君主”)被改为赛音谔德齐(Sayin 6tei,赛音,好也,谔德齐,精壮人也)

黑辛八石(突厥语Qizil ba§,红头)改为克实克巴克实(恩师)。

别失八里(Be§baliq,突厥语五城)改为巴实伯里(ba§beli,头腰)。突厥语的八里(baliq城)又被改为巴尔(ba[rs]虎)。

明里(波斯语melik,国王)被用为人名的一部分,常被改为莽赉(蒙语manglai,前头)。

月即别(üzbeg,突厥语部酋)改伊济贝(iji bui,解释为全有)。

杨琏真加(西夏僧人,杨为姓,其名当为藏语rin-chen rgya,广大宝)被改为嘉木扬喇勒智(藏文’jam-dbyangs ral-gyi,妙音[文殊]剑)。

西域地名的妄改更惊人,如塔八辛(Tabasayn,Tabas的阿拉伯语双数形式)被改为蒙古语达布逊(dabusun,盐),捏迷思(Немец,俄罗斯人对德国人的称呼)改为纳琳穆苏(细水)之类,不胜枚举。

总括起来,改名的错误主要原因大抵是:一、用清代语音读元代汉字,不顾元代汉语的“见”系齐、撮呼字应读k/k’,-m收声仍存,若干入声字保留促音(《秘史》中音节为-q\k\l收尾者,汉字音译往往用促音字并加小字标识),r/l/n互换等。这是就“中原雅音”论,南方语音保留古音更多,可能也对元代译名有影响。二、不明元代译写非汉语语音的规律,如-l结尾音节常读为-n;唇音-b>w>u的音变。三、用今蒙语读音来读中古蒙语(如q读成k、g,r/l不分等),不顾阿尔泰语的元音协和律,阳性(后元音)词和阴性(前元音)词混淆;不了解蒙古人读外来词凡r-起头者均先读出其后的元音等。四、不了解不同语言借词在语义与语音上的演变,如-t->--、-γ>-q等。了解这些历史语言规律非常有用,可以帮助解决史料中诸多疑难。例如蒙古人在说词首为r-的词语时,总要在前面将其后的元音放到前面读出,如将Ross读成I ross,元朝人译为斡罗思。元人刘郁执笔的常德《西使记》记载了旭烈兀西征时献国归降的“兀林国”,先前的学者似均未能解通此名。我们根据审音原理就清楚了,元代汉字的-m韵尾仍保存,八思巴字《百家姓》“林”字写作lim(稍早读为liem),窝阔台建设的大蒙古国都城Qara Qorum(意为黑砾石)音译为哈剌和林。“兀林[国]”可以对应Lum/Rum,Rūm就是当时伊斯兰世界小亚细亚突厥国的称呼。蒙古人应是将Rum读为urum,常德的记载显示,《西使记》的“兀林国”无疑就是Rum(参见拙著《蒙元史研究丛稿》,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页630)。《西使记》还记载了另一个地名,他从孛罗城(即今新疆博尔塔拉自治州东南的达勒特古城)西南行,“有关曰铁木儿忏察,守关者皆汉民,关径崎岖似栈道。出关至阿里麻里城”。研究元史的学者都知道,这就是《史集》记载的阿里不哥出兵攻打背叛他的察哈台汗国阿鲁忽汗,其后卫军趁阿鲁忽因战胜阿里不哥先锋军而骄逸不备之机,急速突过称为“铁门关”(Temur-Qahalgha)的要塞,进袭在伊列河悠游自在的阿鲁忽,大获全胜。《史集》中这个名称也用于撒马尔罕南面的铁门关、里海西侧的铁门关(波斯语derband)。但qahalgha(或qahalqa)与“忏察”之音全然不合,应予解释。我注意到《元朝秘史》把居庸关叫做“察卜赤牙勒”(abiyal),按abiqu,蒙古语动词,意为“砍”,其名词形态用指关口,很贴切。巧得很,《史集》记载成吉思汗攻金战争,也把居庸关叫作am iya(l)并说也就是Qahalgha。毫无疑问,“忏察”和《史集》的amiyal相同,就是《秘史》所载的abiyal,语音上为-b->-m-,“察”为-t韵尾的入声字,用以对应- iyal>al,非常吻合。①

藏文文献中拥有极为宝贵的蒙元史资料,韩儒林先生早就注意到并加以利用。近几十年,许多重要文献经各国藏学家努力,先后译成汉文和其他文字,使蒙元史研究资料大为扩充。藏语的读音同样古今差别很大,唐朝以来,汉文史籍中有许多藏文各类专名的音译,还有汉蕃对音千字文残卷传世,把各个时期的蕃汉译名类编对照,对藏语的历史演变以及汉藏语系的研究都很有益。我曾冒昧建议翻译藏文史籍的专名,最好尽可能照顾不同时代的汉语译音,其实也是反映不同时代的藏语语音。藏学我是外行,说说容易,做起来很难。比如Khr(i座,皇位)是唐代吐蕃统治者的尊称,当时汉文音译为“弃”(溪母至韵开口三等,音K‘i)或“乞立”(一般在后一词有b-前置辅音时,连读为入声-p),可见添足-r有时也读出,今译一般作“墀”(中古音澄母脂韵开口三等,读diei),与原文音读不合。弃宗弄赞(松赞干布)之父Nam ri slon btsan,今译囊日轮赞,但nam的古音译字应为“南”,直到元代还读此音,而藏语的nang(内)才读为“囊”(如《元史》记载大都设有帝师的“囊八总管府”)。注意不同时代译音用字,便于我们将汉文史料与藏文史料的记载勘同,扩充研究的材料。如《元史》记载的乌思藏宣慰使软奴汪术和加瓦藏卜,就能与《红史》等藏籍的萨斯迦本禅gZhon-nu dbang phyug(意为童子自在)和rGyal-ba bzang-po(意为胜贤)勘同;《元史》记载宁宗弟燕帖古思受戒于西僧加儿麻哇(四库本改为嘉勒斡巴勒,《顺帝本纪》至元三年“征西域僧加剌麻至京师,号灌顶国师,赐玉印”,四库本把“僧加剌麻”当作人名,改为桑嘉喇嘛,谓唐古特语桑嘉依佛也,喇嘛番僧也),就可以与加儿麻派(今译噶玛)座主Karma-pa Rangbyung rdo-rje勘同。按软奴的“软”字为日母,元代读i音,正可与藏文之zh音相应,而今译宣奴,“宣”在元代仍为心(s)母字,与原音不甚合。

元代文献被四库馆臣胡乱篡改的,若无史实相应的其他材料比勘,几乎无法照字面复原。下面举两篇史料为例,在前人基础上加些补充。

《牧庵集》卷一三《高昌忠惠王神道碑》的“达实密”,屠寄已据《元史·也先不花传》复原为传主之弟答失蛮,并补撰其父孛鲁欢及其弟答失蛮等传(《蒙兀儿史记》卷五〇),杨志玖先生对此答失蛮事迹考述更详(见所著《元代的几个答失蛮》)。碑文载图卜巴哈偕同其弟齐哩克、萨里斡罕、合腊斡罕(《元史·也先不花传》作脱不花、怯烈哥、昔剌斡忽勒、哈剌阿忽剌)归附太祖(当在1203年灭克烈之前),后率其属从征西域,以战功赐回鹘户。接着就说“在太宗世,又从帝弟睿宗平金。明年乙未,诏定、宪宗时以两诸侯王与苏布特再征西域,又率其属至有在行中。明年,至衮腾吉斯,与诸侯王巴图会征钦察、俄罗斯,至阿苏齐默斯城,皆先登”。后一段记载在屠寄撰《孛鲁合传》中仅作“岁乙未,长子出征之役,兄弟二人①又率其属在行间”。按苏布特即“长子西征”的军帅速不台;衮腾吉斯,元译“宽田吉思海”(K6l-Tengiz,突厥语“湖海”或蒙古—突厥语“海口”),即今里海;巴图即朮赤子拔都,为西征诸王之首;俄罗斯,元译斡罗思(蒙古语读Ros为I ros)。阿苏齐默斯城即《元史》之“阿速蔑怯思城”(四库本《元史》改作乌苏木奇,“回语散落住处也”),是阿速(阿兰As-Alan)国都Meges(明诺尔斯基V.F.Minorsky著有专文考释)。屠寄撰《窝阔台本纪》已就《元史·太宗本纪》所载此名作注,基本正确,但《牧庵集》这一被篡改译名却未勘同,或因四库本将“蔑怯思”改为“齐默斯”,又把“怯”改为“齐”之故。四库馆臣常用齐、察等精系字来改原文的怯、乞、奚、曲等见系字(见系齐、撮呼在元代并没有变为齿音),这是用清代读音来读元代汉字,将声母ts\ts’\k\k’混淆。这样的例子很多,如上述蔑怯思城的异译麦怯思,四库本改作默尔齐斯(谓即蔑里乞部);克烈(部族名,异译怯烈,Kereit)改为齐尔,孛兰奚(boralki,阑遗)改为布哷齐(吹海螺人),怯怜口(ger-yin k6üt,家人,家生孩儿)改为齐哩克昆(兵丁);曲雕阿阑(K6deüaral,成吉思汗大斡耳朵所在地)改作齐达勒敖拉(能山),其同名异译阔帖兀阿兰改为奎腾敖拉(冷山);揭揭脑儿(Geg[en]naur,洁坚脑儿的异译,洁湖)被改为齐齐克诺尔(花湖),等等。

胡紫遹《紫山集》卷一五的《大元故怀远大将军彰德路达噜噶齐扬珠台公神道碑铭》记载有重要史实,但人名被篡改,很难勘同。碑文称:“公名纳琳居准(Narin Küün?)。祖曰图萨博德,考曰图尔哈彻尔巴图尔,相承为太祖、太宗图尔哈,饮水于班珠尔纳苏图,开创同艰苦,事定酬勋,因其所居之山川,蒙赐氏曰扬珠台。图尔哈彻尔侍太上皇。……其族弟博啰罕叛入太丑军,太上皇疑其有异志,指天而誓曰:臣以死无二心。遂奋不顾身,殊死以战,大败太丑军,灭博啰罕。上皇喜其忠贞,许以土地人民,辞不敢受,曰:俱非臣所欲也,臣宗族散落,愿托天威聚集之。得四百余家,复为大族。太上皇四子以公隶锡喇大王位下西征,留公领本位诸局;继受令旨充本位下达噜噶齐。先帝龙飞,金符授彰德路达噜噶齐,以本位汤沐邑也。……薨于私第之正寝,享年六十有三,实至元六年(1269)也。子男五人长曰额哷,充中书省断事官;次曰雅图噶,侍从贤王立功西域;次曰阿固岱……未及仕皆先公卒;次曰伊尔图……袭爵彰德路达噜噶齐,授怀远大将军;……次曰伊尔布哈……授直省舍人,迁南京治中,至元二十九年以侄嘉议公让职,复承先业中顺大夫彰德路大达噜噶齐。孙男二人,长曰超台……次曰斡里,袭爵九年,让归于叔,升嘉议大夫山东东西道肃政廉访使。”(按“太上皇”指拖雷,锡喇大王即旭烈兀)。

此碑前一段所述为太祖建国中事。“图尔哈”即秃鲁花(turqaq,怯薛卫士,转义为质子);“班珠尔纳苏图”即铁木真与王罕会战于合兰真沙陀(Qalaqaljit-elet)后所驻之巴勒渚纳湖(Baljuna naur),凡同饮此浑水者后皆为建国功臣。此名在《元史》中又译班真海子(四库本改“班沁”,banin,藏语大智慧)、班朱泥河(四库本改班珠尔,banjur)。按元人常用-n来译写非汉语-l结尾音节,故bal、pal皆译为“班”,四库馆臣返译为ban是错的;而藏语的dpa[l吉祥]元译“班”,四库本常错误返译为藏文ba(l<梵文bala,威,有力)。但《秘史》、《亲征录》、《史集》记载成吉思汗创业史,均不见此“杨珠台氏”父子事迹,更无因所居山川赐名“杨珠台氏”事。这一被篡改的氏族名,据《安阳金石录》卷八《韩魏王新庙碑》,可知就是宴只吉台(又作燕只吉台,Eljigitei),碑载:“贤王疆理西域,食邑于相,乃命大臣宴只吉台氏,系閧吉剌(即弘吉剌)贵族也。其子怀远袭爵,怀远没,嘉议袭之;嘉议让其叔太中,而升侍御史。”碑末题名“太中大夫彰德路达鲁花赤也里不花”。据此知神道碑所载纳琳居准幼子伊尔布哈原作也里不花,而袭职之第四子伊尔图原或作也里秃或也里脱,他死后由子斡里袭职,任职九年后让位其叔伊尔布哈(也里不花)。据王恽《秋涧集》卷五《十月牡丹》诗序:“彰德路监郡完闾嘉议……壬辰(至元二十九年,1292)秋辞职让其叔也里不花”,知斡里之名原应作完闾。

《元史》列传有两位燕只吉台氏著名人物:世祖时的彻理、顺帝时的别儿怯不花(Berke buqa),但其先世均与此碑所载人物、事迹无关。《秘史》记载成吉思汗建国后封诸功臣为千户,受封功臣中提出收集本部离散部众者一为汪古儿,一为捏古思氏的纳邻·脱斡邻勒;此外,忙兀部的畏答儿在合兰真沙陀之战中伤亡,太祖令其子“收完忙兀人民之散亡者”(见《元史》本传)。《秘史》、《史集》所载诸千户名及其氏族,均无可与燕只吉台氏“图尔哈(turqaq)彻尔”对应者。不过《史集·部族志》的“弘吉剌惕部”条对燕只吉台氏族倒有比较详细的记载,传说系出金壶所生三子的后裔,长子后裔为弘吉剌部,次子后裔为亦乞列思、斡勒忽讷部,第三子Tūsbūd5ū(碑文之图萨博德?),后裔为合剌讷惕(Qar5nūt)、弘理兀惕(Qūnglīūt)及娶乞台妇人所生的额勒只斤(Aīljīgīn,燕只斤)三部。“在成吉思汗时代,上述(额勒只斤氏)秃鲁合札儿巴阿秃儿(Tūrūqajer-bah5dur)和撒儿塔黑巴阿秃儿两兄弟都很有名;在分配时,他们附在者台那颜(Jedai-nōy5n)千户中被分配给了拖雷汗,并与忙兀部成为安答—忽答(义兄弟—亲家)。”此与碑文所载“图尔哈彻尔侍太上皇(即拖雷)”颇合,又可能因附着忙兀部者台千户,遂附会忙兀部人畏答儿的事迹以为显耀。碑文之图尔哈彻尔或可与《史集》之TuruqChe(r波斯文j/常混淆)勘同。

四库馆臣篡改之名杂乱无章,本想找出其译音用字的规律,可能有助于恢复原名,但试的结果收获很少,看来仅在其篡改用字上考究是行不通的,如果找不到相应的其他材料,《牧庵集》等重要史籍的复原整理就很难做到。

(原载《西域研究》2012年第4期)

以上所引《史集》文字见德黑兰波斯文刊本(回历1373年=1974—1975),页446、902。

屠寄显然是指建国初授千户的孛鲁合之父昔剌斡忽勒与其兄脱不花,这是误解。长子西征事在1236年,而《元史·也先不花传》载“昔剌斡忽勒早世,其子孛鲁欢幼事睿宗,入宿卫”,睿宗即拖雷死于1232年攻金北还途中,时距昔剌斡忽勒归附太祖近三十年,当已亡故,不可能参加长子西征,且据碑文,太宗分封功臣(1236年),受束鹿封邑的是其子孛鲁欢。颇疑从拖雷长子蒙哥西征的当是孛鲁欢(孛鲁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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