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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一多:地巧星玉臂匠金大坚

时间:2023-11-2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在语文方面,则以甲骨、金文及《尔雅》材料为主干,有一系列的文字及器物考释。闻氏早年喜篆刻,至战时大后方物价飞涨,生活艰困,乃挂牌鬻印,以济衣食,则拟之为梁山泊掌造兵符印信的玉臂匠金大坚,不可谓切当乎?地下应怜王实味,一般异议竟亡身。闻氏治学的特色在此,而缺陷亦在此。由此可见他也得益于美术及西方文学的知识视野。

闻一多:地巧星玉臂匠金大坚

闻一多(1899—1946),族名家骅,原名亦多,改名多,再改名一多,字益善,号友山、友三;湖北浠水人。

杨联陞尝称“读考古诸作,窃谓如傅斯年顾颉刚,大处落墨,固为一世之豪,而郭沫若、闻一多、陈梦家诸先生,有诗人想像,创获亦多。其不悖于社会人类学,尤堪宝贵”,[1]盖郭、闻、陈三氏,其初皆以新诗创作露其头角,而终以古文字及古史之学名家,钻研故纸而不失联想力,故以之并举。

闻氏少年时代就读清华学校清华大学前身),沉迷于白话诗;后以清华官费留美,在芝加哥美术学院、科罗拉多大学艺术学习绘画,但不久兴趣复归于文学;返国后讲授西洋文学,未几即转向中国古典文学教研。[2]

闻氏在学术上最早的成绩,在唐诗领域。其于作品文本的校理,于作家生平、评论史料的搜集,皆用力湛深,有《全唐诗汇补》、《全唐诗辩证》、《说杜丛钞》、《全唐诗校勘记》及《全唐诗人小传》等手稿存世;已刊论文不仅有考订扎实的《少陵先生年谱会笺》、《岑嘉州系年考证》,也有议论飞扬的《类书与诗》、《宫体诗的自赎》,可见其诗人意气。则其由新诗写作,转入旧诗研讨,仍有一以贯之者在也。

然而闻氏功力最深、著述最多者,则数后期的古典研究,包括两大层面:一为传统式的文献考证及文字训诂,一为借鉴西洋学术方法考掘神话与古诗的深层意义。

前者即“古典新义”部分,在古籍方面,于《周易》,有《周易义证类纂》;[3]于《诗经》,有《诗经新义》、《诗经通义》及《诗新台鸿字说》;于《楚辞》,有《楚辞校补》、《离骚解诂》、《九歌解诂》、《九章解诂》、《天问释天》及《天问疏证》;此外,于《庄子》、《管子》亦多有校证,读书札记《璞堂杂业》(手稿)更遍校经史子集文献。在语文方面,则以甲骨、金文及《尔雅》材料为主干,有一系列的文字及器物考释。

后者即“神话与诗”部分,如《高唐神女传说之分析》钩沉神女事迹所隐含的生殖崇拜及先妣祭祀背景,[4]《姜嫄履大人迹考》推测姜嫄感生传说中的仪典与舞蹈,《伏羲考》根据苗族兄妹婚型洪水故事复原伏羲女娲神话,《龙凤》指出龙凤分别为原始夏、殷民族的图腾,皆结论新奇,堪称闻氏最有名之作。[5]

按:闻氏的神话考辨,大抵以人类学及性心理学为参照,[6]通过繁琐而曲折的训诂以得新解,时令人耳目一新;然多凭藉其“诗人想像”,滥用音转,强作解人,谬说亦多,在方法上实甚危险。[7]其门人陈梦家早年撰《商代的神话与巫术》一文,孙作云关于图腾氏族的论著尤多,皆颇染其病。迄于今世,周策纵、何新、叶舒宪考论神话问题,每流于牵强附会,亦其徒子徒孙也。

闻氏情绪冲动,[8]思想多变,早期参与大江会组织,信奉国家主义,敌视苏俄及共产主义[9]然至抗战时期,对国民党政府积怨渐深,政治立场丕变,乃加入民盟,左倾亲共,被右派称为“闻一多夫”,此所谓由诗人而学者而斗士矣。[10]1946年7月,民盟李公朴在昆明遇刺身亡,闻氏在云南大学悼念会上作演讲,慷慨表示“我们随时像李先生一样,前脚跨出大门,后脚就不准备再跨进大门”,[11]会后即为国民党特务射杀,一时震惊天下,年四十八岁。

闻氏早年喜篆刻,至战时大后方物价飞涨,生活艰困,乃挂牌鬻印,以济衣食,则拟之为梁山泊掌造兵符印信的玉臂匠金大坚,不可谓切当乎?[12]

诗曰:学人本色是诗人,别解能教古义新。地下应怜王实味,一般异议竟亡身。

按:闻一多死于子弹,王实味死于砍刀,亦可代表现代知识分子身处左右夹缝中的困境。

注 释:(www.xing528.com)

[1]《打像为誓小考》,《哈佛遗墨:杨联陞诗文简》,商务印书馆2004年版。此外,杨氏在讨论上古石室问题时亦提及:“推衍郊宗石室之说者在20世纪30年代,颇有其人,特别是闻一多、孙作云、陈梦家三位,正巧都是诗人。”(《中国文化中“报”、“保”、“包”之意义·附论》,贵州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按:齐思和曾谓郭沫若“本为天才文人,其治文学学与史学,亦颇表现文学家之色彩。故其所论,创获固多,偏宕处亦不少,盖其天才超迈,想象力天马行空,绝非真理与逻辑所能控制也”(《〈十批判书〉》[书评],收入桑兵、张凯、於梅舫编《近代中国学术批评》,中华书局2008年版);容庚亦称郭氏“想像力极强,文笔优美,日近长安近,皆能言之成理”(《甲骨学概况》,《容庚文集》,中山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又,陈梦家回忆闻氏云:“在我初期治学时期,也是热心于古代神话和礼俗的研究;和他对谈,常常扯得很远,越谈越有劲。后来我自己转入于古代实物和历史的研究,觉得神话太空,引起他很大的反对。他在治学上的大胆的想像的驰骋,正表现为一个艺术家的气质。”(《艺术家的闻一多先生》,《梦甲室存文》,中华书局2006年版)皆强调郭、闻在治学中的想像成份;齐氏所谓“文学家之色彩”,陈氏所谓“艺术家的气质”,亦即杨联陞所说的“诗人想像”。闻氏治学的特色在此,而缺陷亦在此。

[2]闻氏论曰:“治文学史须有两种比较方法,才能显出其中的特点。一、与他种学问如音乐、美术等比较;二、与外国文学比较,如史诗中国文学所未有,而中国的骈文也是外国文学所没有的。”(《论古代文学》,郑临川述评《闻一多论古典文学》,重庆出版社1984年版)由此可见他也得益于美术及西方文学的知识视野。

[3]闻氏自称此篇“以钩稽古代社会史料之目的解《周易》,不主象数,不涉义理”(《周易义证类纂》题词),一扫旧易学的乌烟瘴气,取径甚佳;王瑶称许其作“也是谨严的考据,但成绩是远超越了清朝人的”(《论考据学》,《中国文学论丛》,平明出版社1953年版)。

[4]此文于中国上古的性风俗有探隐发微之功,在主题和方法上,与葛兰言的《中国古代的祭礼与歌谣》(一译《古代中国的节庆与歌谣》)亦有趋同之处。

[5]闻氏今存手稿中有《朝云考》,实系《高唐神女》一篇的增补改写;另有《两种图腾舞的遗留》,则可视为《龙凤》一文的补充(见新版《闻一多全集》第三卷,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

[6]朱自清指闻氏“不但研究文化人类学,还研究佛罗依德的心理分析学来照明原始社会生活这个对象”(旧版《闻一多全集·朱序》)。按:闻氏有《诗经的性欲观》一文,最可代表他以性心理方法治中国文学的思路;朱自清亦提及,闻氏“看出那些情诗里不少歌咏性生活的句子;他常说笑话,说他研究《诗经》,越来越‘形而下’了”(《中国学术界的大损失——悼闻一多先生》)。

[7]参陈泳超《“神话复原”——闻一多浪漫主义的神话研究》,《中国民间文学研究的现代轨辙》,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按:西南联大时期,唐兰曾当众声言“闻一多集穿凿附会之大成”(汪曾祺《唐立厂先生》,《汪曾祺全集·散文卷》,北京师范大学1998年版);又,吴宓一九四三年日记:“……闻一多自诩用anthropology(人类学)治中国古籍,觉中国圣贤之文化实甚primitive(原始)。而如《大学》中之格、致、心、物等字,皆原出初民之风俗及习惯,均是日常卑俗之实物近事。故《四书》《五经》实极浅俚,不过初民之风俗与迷信。即周秦诸子如老庄亦同。此中本无些须哲学,后儒神而化之,强解释出一番深奥高尚之义理,乃有所谓中国圣贤之文化。”(《吴宓日记》,三联书店1999年版,第九册页63-64)闻氏由人类学角度出发,将先秦诸子思想贬抑为原始文化,亦暴露出方法的片面和局限。

[8]闻氏曾严厉指责旧诗写作:“旧诗,犹是死文学,对今天求生存的抗日战争不但无用,而且有害。……在今天抗日战争时期,谁还热心提倡写旧诗,他就是准备作汉奸!汪精卫郑孝胥、黄秋岳,哪一个不是写旧诗的赫赫名家?”(郑临川《永远的怀念》,见《闻一多论古典文学》)此一轶事,很表现出他性情的偏激。

[9]闻氏一九二六年致梁实秋函有云:“国内赤祸猖獗,我辈国家主义者际此责任尤其重大,进行益加困难。国家主义与共产主义势将在最近时期内有剧烈的战斗。”(《闻一多全集》第十二卷,页229;参梁实秋《谈闻一多》)

[10]朱自清称闻氏“是一个斗士。但是他又是一个诗人和学者。这三重人格集合在他身上,因时期的不同而或隐或现。大概从民国十四年参加《北平晨报》的诗刊到十八年任教青岛大学,可以说是他的诗人时期,这以后直到三十三年参加昆明西南联合大学的五四历史晚会,可以说是他的学者时期,再以后这两年多,是他的斗士时期”(旧版《闻一多全集·朱序》)。

[11]《最后一次的讲演》。关于闻氏之死,详见谢泳《血色闻一多》末章(同心出版社2005年版)。

[12]萧公权日常亦以治印为乐事,并自编《迹园印存》(黄俊杰《万里寄踪长是客——萧公权教授访谈记》,《文化传统的重建——中国文化的危机与展望》,台湾时报文化出版企业有限公司1982年版);抗战时魏建功曾以滇藤刻印义卖,亦知识分子流寓西南时的掌故(吴晓铃《记天行山鬼〈义卖藤印存〉》,《吴晓铃集》第四卷,河北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此外,荷兰高罗佩亦好此道,并辑有《高罗佩印谱》云(陈之迈《荷兰高罗佩》,台湾传记文学出版社1969年版,页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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