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尼采的父亲却是个牧师。他的父母都出身牧师世家。他自己终生都是个传教士。他之所以攻击基督教正是因为他自己身上就有很多基督教的道德精神。他的哲学就是试图通过极端的逆反来矫正温和、慈善及平和的趋势,尽管这种趋势难以遏制。热那亚善良的人们竟然称他为I1 Santo——“圣徒”,这难道不是侮蔑吗?他母亲是一位虔诚的清教贤女,与抚育了康德的那位良母一样,除了或许是某种不幸的例外,尼采一直极其虔诚,过着清教徒的生活,纯朴得如一尊塑像,正因如此他才对清教主义和虔诚行为大肆抨击。这位不可救药的圣徒多么渴望成为一个罪人啊!
尼采于1844年10月15日出生在普鲁士的洛肯。这天恰巧正是在位的普鲁士国王弗里德里希·威廉四世的生辰。他曾在皇室当过家庭教师的父亲对这个具有爱国意义的巧合非常高兴,于是就以国王的名字为儿子取了名。“无论如何,选择那一天做我的生日有个很大的好处,在整个童年时期,我的生日就是举国欢庆的日子。”[1]
父亲的过早去世使他成了家中笃信宗教的妇女们的受害者。她们对他的娇惯使他形成了女性一样的脆弱和敏感的气质。他讨厌邻里的坏孩子。他们打架说谎、捣鸟窝、偷苹果,无恶不做。学校里的同学们都叫他“小牧师”。其中有一个还把他说成是“圣殿里的耶稣”。他喜欢找个安静地方,自个儿阅读《圣经》,或者满怀激情地向别人诵读,感动得他们热泪盈眶。但是他的内心深处隐藏着近乎神经质的禁欲主义和自尊心。当他的同学对斯凯沃拉[2]的故事表示怀疑时,他竟在手掌上点燃几根火柴,让火柴在掌心里化成灰烬。这只是一个典型的事例而已,他一生都在寻找各种方式来锻炼自己的身心,以便使自己具有理想的男子气概。“对我来说,凡我不具备的,就是上帝与德行。”
18岁时,尼采对父辈们信仰的上帝失去了信念。此后,他一生都在追寻新的神祗。他一度以为自己在超人那里找到了新的神祗。他说自己很容易地就实现了思想的转变。不过他有个善于欺骗自己的习惯,所以作为自传作者,他是不可全信的。他渐渐变得愤世嫉俗,就像一个孤注一掷,结果输了个精光的赌徒。宗教原本是他生命的支柱。如今生命好像已经空幻虚无,毫无意义了。于是他在波恩和莱比锡同同学一起纵欲淫荡。甚至,学会了以前无论如何也学不会的抽烟酗酒等男子汉的本事。但不久他就对烟酒、女人感到厌恶了。他转而对他的国家,那个时代以豪饮啤酒为乐事的风气表示了极大的轻蔑。烟酒让人感觉不敏,不能进行清楚的观察和深刻的思考。
大约在1865年,他阅读了叔本华的《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他发现它犹如“一面镜子,通过它我窥见了用既可怕又壮丽的笔触描绘的世界,生命和我自己的本性”。他将书带回住所,逐字逐句如饥似渴地读了起来。“我觉得好像叔本华就在我面前,与我侃侃而谈。我感受到了他的热情。书中的每一句话都在呼喊放弃,否定,顺从。”叔本华哲学的阴沉色彩永久地印在了他的思想里。他不管是作为“教育家的叔本华”——尼采的一篇文章的标题——的忠实信徒,还是在谴责颓废的悲观主义时,都无时无刻不是一个抑郁寡欢的人。他盛赞悲剧表现了人生的快乐,这无疑又是自我欺骗。只有斯宾诺莎和歌德可以把他从叔本华那里解救出来。虽然他鼓吹过沉静和热爱生活,但是他却从未身体力行过。圣哲的安详和智者的沉静永远与他无缘。(www.xing528.com)
23岁那年他应征入伍。本来他的眼睛近视况且又是寡母的独生子,可以免服兵役。但他还是被强征了去。在萨多瓦和色当战役轰轰烈烈的日子里,就是哲学家也不免成为炮灰。他从战马上摔下来扭伤了胸肌。统领新兵的长官悻悻地放走了到手的猎物。尼采扭伤以后一直没有完全康复。他的军旅生涯是如此短暂,以至于他离开军营时还同刚入伍时一样对戎马生涯想入非非。现在他不能亲自去实现从军的理想了,于是训令与服从、坚韧不拔、铁的纪律,这种冷峻的斯巴达式的艰苦生活便激起了他无尽的想象。他的身体欠佳使他成不了军人。他便崇拜起军人来了。
他选择了同军营生活迥然不同的学究生涯,做了一名语言学家。他虽没有成为战场的勇士,却得了博士学位。25岁时他便当上了巴塞尔大学古代语言学教授,并在这个安全的角落里观赏和赞颂起俾斯麦血腥的暴政来了。他对缺乏英雄豪气的书斋生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懊悔。一方面,他希望自己从事像医学一类的实际而活跃的职业,同时又发现自己迷上了音乐。他有一些钢琴家的禀赋和技能,并作过几首奏鸣曲。他说:“没有音乐,生活会有·种缺憾。”[3]
在离巴塞尔不远的特里布斯镇,音乐巨匠理查德·瓦格纳正和别人的妻子同居。1869年圣诞节,尼采被邀请前去共度节日。他对未来音乐非常热心,而瓦格纳又不轻视能在学院内给他的事业增添几分声誉的毛头小子。被这位伟大作曲家的魔力所感召,尼采开始着手撰写他的第一部书,该书以希腊戏剧开头,以《尼伯龙根的指环》结尾,向世人宣称瓦格纳是当代的埃斯库罗斯。他隐居阿尔卑斯山的深处,远避尘嚣,安心写作。
1870年,德国和法国燃起战火的消息传进山里。他犹豫不决。希腊精神以及执掌诗歌、戏剧、哲学和音乐的女神正拥抱着他的整个身心。但他又不能拒绝祖国的召唤,那里同样充溢着诗情画意。他写道:“在这里,你会为自己祖国的历史感到耻辱。对大多数人来说,那痛苦的源泉永不枯竭,火焰在祖国频繁的危机里毁灭他们。但是当祖国呼唤的时候,我们的灵魂立刻忘却了自己。祖国血淋淋的呼唤激起了民众的勇气,使他们表现了自己的英雄气概”。在奔赴前线的路上,他在法兰克福镇看见一队骑兵伴随轰鸣的马蹄声雄姿英发地穿城而过。他说此情此景,此时此刻,孕育了他一生的哲学思想。“我第一次感到生命的至高至强意志不是在苟且偷生中得到表现,而是在战争的意志、强力的意志、征服的意志中得到表现的。”[4]由于患眼病,他不能去战场上拚杀,只好参加了护理伤员的工作来聊以自慰。虽然他亲眼见到很多恐怖景象,但他从没体会到战场上真正野蛮残忍的厮杀。后来这种残杀在他怯懦的心灵里被他天真的想象理想化了。实际上,即使护理伤员,他也显得过于脆弱敏感。一看见血,他就受不了。他病倒了,被人送回家时已经气息奄奄了。从此以后,他便兼备了雪莱的神经和卡莱尔的脾胃,还有武士的盔甲下隐藏着的一颗弱女之心。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