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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陇史地考述》:八至十一世纪河西历史分析

时间:2023-07-20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八世纪后期至十一世纪前期河西历史述论本专题所要探讨的,是安史之乱后至北宋初期的河西历史。仅按时代顺序,从安史之乱后吐蕃占领河陇起,至北宋前期西夏控制河西止,分阶段简要论述如下。

《河陇史地考述》:八至十一世纪河西历史分析

八世纪后期至十一世纪前期河西历史述论

本专题所要探讨的,是安史之乱后至北宋初期的河西历史。因河西、陇右唇齿相关,史实往往交错,故言河西不能不涉及陇右。

唐太宗贞观元年(627年),随着统一形势的发展,划全国为10道。陇坻以西为陇右道,位列第六[1]。至睿宗景云二年(711年),因政治军事上的需要,从陇右道中分出黄河以西为河西道,领凉、甘、肃、瓜、沙、伊、西七州[2]。河西、陇右分治,习惯上简称河、陇,大体即元、明以后的甘肃省区。自张骞西域,河西不仅成为中西交通的要冲,而且上升为经济文化发达之区。甘、凉、肃、瓜、沙人文荟萃,为后世所称道,是治史者不可亦不能忽视的课题。近年来“丝绸之路”的研究颇为人所重视,但大多着眼于汉唐盛世,对于唐末五代大分裂时期的河西,留心者尚少;对于此分裂时期的历史,利用敦煌文书资料研究瓜沙归义军者成绩显著,但从全局着眼者不多。笔者不揣浅陋,想在已有成果的基础上作一综合的探讨,非敢望补苴罅漏,姑作抛砖引玉的尝试。仅按时代顺序,从安史之乱后吐蕃占领河陇起,至北宋前期西夏控制河西止,分阶段简要论述如下。

一、安史之乱后吐蕃对河陇地区的占领

开元、天宝之际,唐帝国达到鼎盛时期。与此同时,它西边的吐蕃和北方的回纥,也都发展成为强大的奴隶制王国。回纥兴起较晚,和唐朝的关系及进入河西的情况,与吐蕃有别,留待后面讲,这里专谈吐蕃。

松赞干布合并羌蕃各部族,在青藏高原上建成大吐蕃国,和唐朝的统一差不多同时。贞观八年(634年),他遣使向唐朝请婚,太宗许以文成公主。贞观十五年,文成公主入藏[3]。唐、蕃之间,从此结成甥舅关系,开展了经济、文化上的密切交往。从全面看,双方和好应是主流;但由于吐蕃社会尚处在奴隶制阶段,作为奴隶制国家,对外掠夺是增加奴隶主财富的重要手段。所以松赞干布死后不久,以大相禄东赞家族为首的一批奴隶主贵族,即向唐王朝发动掠夺土地、财物和人口的战争。从争夺安西四镇、窥伺河陇至侵犯剑南道(今四川),在漫长的边境线上大小冲突及摩擦几乎连年不断。高宗一朝,唐兵屡为所败。但由于唐王朝正处在上升时期,国力强盛,武后时派王孝杰等收复安西四镇,于边疆要地严烽逻,开屯田,以重兵设防,所以战争胜负略相当。唐玄宗特设河西节度使以隔断吐蕃与回纥的联系,设陇右、剑南两节度使专防吐蕃。只河西、陇右两节镇即拥兵14.8万人,猛将精兵,皆聚于西北;军镇守捉,烽戍相望,使吐蕃无隙可乘[4]。然而自天宝以还,唐朝政治已走向腐败,内部空虚,外强中干之势已暴露。公元755年(天宝十四载),安禄山范阳起兵叛乱,河西、陇右及北庭、安西四镇精兵东调平叛,于是吐蕃即乘虚而入。

吐蕃进攻唐朝的战略,是先蚕食边境军事据点,然后重点突破陇右,遮断河西,兵锋直指唐帝国的政治中心长安。肃宗至德元年(756年)陷威戎、宣威、制胜、金天、天成等军,入据石堡城、百谷城、雕谷城[5]。明年,取廓、岷等州及河源、莫门军。宝应元年(762年)陷临洮,取秦、成、渭等州[6]。代宗广德元年(763年)取洮、河、兰、鄯等州[7],于是陇右之地尽没。同年十月,入大震关(今陕西陇县固关镇),直逼京师,代宗仓皇逃往陕州。吐蕃入据长安,立金城公主侄广武王承宏为帝,大有灭唐的野心,赖郭子仪等竭力援救,吐蕃虽只在长安逗留13天即撤走,然此后退居原、会、成、渭等州[8],以陇右为根据地,连年进逼关中。同时又向西并吞河西州县,首先夺取的是重镇凉州。

代宗广德二年,因皇帝猜忌功臣,宠任宦官,逼反平定史朝义的大将仆固怀恩。怀恩入据灵州,勾引吐蕃、回纥10万众进逼奉天(今陕西乾县)。河西节度使杨志烈发卒5000,命监军柏文达率之以攻灵州,从敌后牵制,以救京师之急,但被仆固怀恩回军袭破,士卒死者殆半,文达将余众以归。于是吐蕃乘机围凉州,杨志烈突围奔甘州,被沙陀杀害,凉州陷没。按因当时中原多故,河西隔绝,史官记事多有缺失。如杨志烈何时调任河西节度使?何时被沙陀杀害?地点在何处?新旧《唐书》及《通鉴》记载不明或互有出入。今虽有敦煌、吐鲁番文书可弥补缺漏,但仍然是断简残编。因之要摸清本段历史,还须披沙拣金,作艰苦的努力。

吐鲁番阿斯塔那509号墓出土有《建午月西州使衙榜》,榜文的签署日期是“建午月四日”,具衔的是“使御史中丞杨志烈”[9]。唐长孺先生据以考订“建午月”即宝应元年二月,具衔的“使”,即伊、西、庭节度使[10]。可知宝应元年杨志烈尚在伊、西、庭任所。另据《旧唐书》卷一九六《吐蕃传》载:广德元年十月,吐蕃退出长安时围攻凤翔,“节度使孙志直闭门拒之。……会镇西节度、兼御史中丞马璘领精骑千余自河西救杨志烈回,引兵入城。”可知广德元年十月,杨志烈已在河西节度使任所,那么从伊、西、庭调任河西,当在宝应元年二月至广德元年十月这段时间内。杨志烈被害时间,《通鉴》卷二二三记在广德二年十月,即他派兵攻灵州以援京师的同月,显然是把一件事的原委压缩在一起来叙述的。从攻灵州败绩至逃身奔甘州,不可能是一个月内的事。另据《新唐书》卷六《代宗纪》,攻灵州败退是广德二年十一月;沙陀杀杨志烈,是永泰元年(765年)十月。杨遇害的地点,可从敦煌文书伯2942号卷子中找到。

伯2942号卷子(见池田温《中国古代籍帐研究》附录《诸种文书》二三六,第493至497页)是唐代官文书判牒文的集录,长达228行,首尾已残,无年月。安家瑶同志在其《唐永泰元年(765年)——大历元年(766年)河西巡抚使判集(伯二九四二)研究》[11]一文中考订此文书写定年代是永泰元年至大历元年,有根有据,可信。卷文第四十六篇是《伊、西、庭留后周逸构突厥煞使主,兼矫诏河已西副元师》牒文,长达25行。文中有“副帅巡内征兵,行至长泉遇害,军将亲观事迹,近到沙州具陈,建谟出自中权,纵逼方凭外寇。逐兔者犬,可矜愚于小戎;指纵者人,宜责智于大匠”及“尚书忠义,寮属钦崇”等语,安家瑶同志考订“尚书”与“巡内征兵,行至长泉遇害”的“副帅”,是同一人,即被伊、西、庭留后被突厥所杀害的“使主”,即杨志烈。这个论断也是可靠的。至于牒文中不见杨志烈之名,那是由于他的身份地位高,判牒者只称其官衔,是当时同僚称谓的惯例,也是对死难者的尊敬。和两《唐书》及《通鉴》相关的记载参对,舍杨志烈别无第二人。至于杀人者是突厥或沙陀,本是一码子事。因沙陀本西突厥别部处月种,世居沙陀馈,因以为名。幕后的主使者是周逸。按唐自安史之乱后,节度使下属的牙将杀主使自为留后,然后逼朝廷认可为节度使,是跋扈将军惯用的伎俩。周逸不过是假手沙陀,借刀杀人而已。遇害的地点在长泉,长泉位伊州(今新疆哈密)、北庭(今新疆吉木萨尔)之间(《新唐书·地理志》陇右道伊州条下有注,当在今碗泉、七角井一带)。死事地点已定,反过来又可证明遇难的时间。前述杨志烈派援兵在灵州城下败绩是广德二年十一月,至凉州被围他西奔甘州,还得处理凉州陷后的紧急防务,至脱身往伊、西、庭争取援兵,是需要一段时间的。由此可知《新唐书·代宗纪》“永泰元年十月,沙陀杀杨志烈”的记载是可信的。

杨志烈死后继任河西节度使的是杨休明。《通鉴》卷二二四代宗大历元年(766年),“夏五月,河西节度使杨休明徙镇沙州。”何时调任,当在杨志烈死后不久。河西军务紧急,不可能耽延时日,估计在永泰元年底。

值得讨论的是杨志烈死后、杨休明继任之前,唐廷是否另派大员去巡抚河西。安家瑶同志根据《通鉴》卷二二四永泰元年闰十月,郭子仪入朝“请遣使巡抚河西及置凉、甘、肃、瓜、沙等州长史”,及《旧唐书·吐蕃传》“镇西节度马璘领精骑千余自河西救杨志烈回”等记载,认为马璘与杨志烈有患难之交,及身为四镇及北庭行营节度使,河西军务他可以过问,因此作出了朝廷派马璘巡抚河西的论断。这个论断虽有道理,但有漏洞,值得商榷。

马璘是唐朝肃、代间的一员猛将。宝应元年他随李光弼破史朝义于洛阳,旋因功升镇西节度使兼御史中丞。按镇西即安西(肃宗至德元年改安西为镇西,代宗大历二年复以镇西为安西,见《通鉴》卷二二○、二二四)。明年即代宗广德元年(763年),他奉命援河西,同年十月,将精骑千余自河西赴难,解凤翔之围,他率领的是安史之乱后从安西、北庭调来平叛的兵马,所以号称“行营”。但并未实授安西四镇节度使,而是“镇西行营”节度。他了解河西事,杨志烈死后有可能被调往河西去处理善后事宜。另外,广德二年当仆固怀恩勾引吐蕃、回纥进逼奉天时,郭子仪受命为“北道邠宁、泾原、河西以来通和蕃使”,有权过问河西事。当时京西诸将云集,统受子仪节制,马璘率镇西行营兵防守西渭桥,后战武功东原,是郭子仪的部属。永泰元年十月,郭子仪利用回纥与吐蕃的矛盾,与回纥连兵击破吐蕃,京师解严。闰十月子仪入朝,乘间提出遣使巡抚河西的建议,也有可能推荐马璘。所以判断马璘巡抚河西,不无道理。但问题在于当时吐蕃虽退,而京西防务仍然吃紧,马璘率镇西兵驻防邠宁一线,因吐蕃入寇时邠宁节度使白孝德闭门拒守,所以在大历元年(766年)二月以马璘代白孝德为邠宁节度使。朝廷方寄以重托,委以方面重任,按当时军事形势,戎马倥偬,他不可能离开邠宁防线;再则,郭子仪请遣使巡抚河西,是永泰元年闰十月乙巳,马璘实授邠宁节度是代宗大历元年二月壬子,中间相隔不满四个月,而凉州失守后内地通河西的道路已断,去沙州必须绕道回纥,假定马璘能离开邠宁,也要从邠州至灵州,出贺兰山口,然后度碛迂回至居延(今额济纳旗),再沿弱水溯流而上至肃州转往沙州,当时最快不过是骑马,要在短短四个月的时间内往返于“回纥道”上,还要在沙州办完那么多的紧急军务,在时间上是绝对不可能的。那么伯2942号卷的判牒者究竟是谁?我认为恰恰是河西节度使杨休明,而不是巡抚使某某。问题的症结出在对《甘州兵健冬装肃州及瓜州并诉无物支给》判文的断句上。该判文记“休明肃州少物今请回易皮裘”事,池田温的录文和安家瑶的引文,均把“休明肃州少物”作为一句读。仔细推敲上下文意,“休明”二字是应当断句的,兹将原文摘录标点如下:

甘州兵健冬装,酒泉先申借助。及令支遣,即诉实无。只缘前政荒唐,遂令今日失望。即欲此支物往,又虑道路未清。时属霜寒,切须衣服,事宜应速,不可后时。瓜州既许相资,计亦即令付了。休明。

肃州少物,今请回易皮裘。押衙此行,须成彼事。先博得麦,寄在戚昌。……

按:“休明”二字以上,说的是如何支付“甘州兵健冬装”的事,以下说的是“肃州少物,今请回易皮裘”的事。这样断句,“休明”两字正是判者处理完前件公事后的署名,这不就恰恰证明伯2942号卷的判者是河西节度使杨休明吗!可见杨志烈死后,杨休明在沙州继任为节度使,并非由肃州刺史提升。《通鉴》“河西节度使杨休明徙镇沙州”的记载,只是说凉州失陷后,河西节度使治所被杨休明移到沙州,并非他本人由什么地方迁往。文义甚明,毋庸多赘。

河西节镇移驻沙州之后,吐蕃向西步步紧逼,代宗大历元年(766年)占领甘州、肃州。十一年占瓜州。德宗建中二年(781年)占领沙州[12]。河西军民在与内地隔绝无援的艰苦情况下,克尽守土之责。沙州军民的拒守尤为卓绝。据《新唐书·吐蕃传》:“沙州刺史周鼎为唐固守,赞普徙帐南山,使尚绮心儿攻之。鼎请救回鹘,逾年不至,议焚城郭,引众东奔,皆以为不可。鼎遣都知兵马使阎朝领壮士行视水草……(朝)执鼎而缢杀之,自领州事。城守者八年,出绫一端募麦一斗,应者甚众。朝喜曰:‘民且有食,可以死守也。’又二岁,粮械皆竭,登城而呼曰:‘苟毋徙它境,请以城降。’尚绮心儿许诺,于是出降。自攻城至是凡十一年。”沙州军民坚守十一年之久,在争得“不徙它处”的条件下才开门归降,为后来张议潮的起义奠定了有利的群众基础。

沙州陷落后不久,吐蕃即攻占伊州。刺史袁光庭坚守累年,粮竭兵尽,举家自杀。781年,郭昕、李元忠遣使自回纥中达长安时,唐廷始知光庭之死,予以褒赠。

河西沦没,安西、北庭两节镇孤悬塞外,吐蕃与回鹘争夺西域,相持不下。两镇军民假道回鹘以奏事,遂与回鹘连和,共御吐蕃。但当时回鹘已走向衰落,统治者无远略,诛求无厌。北庭人苦于回鹘诛求,与原属北庭管内沙陀6000余帐(酋长朱邪尽忠)皆降于吐蕃。德宗贞元六年(790年)吐蕃陷北庭,节度使杨袭古率部属2000余人奔西州[13],后被回纥诱杀。西州仍为唐守,直到贞元七年(791年)陷没[14]

总之,自755年安史之乱后历肃、代、德三朝,河、陇诸州及安西、北庭万里疆土,先后皆为吐蕃所并。大历、贞元间,吐蕃连年进逼京畿,抄掠近郊。其贵族志骄气盈,大有灭唐的野心。贞元三年尚结赞平凉劫盟,其势力达到顶点。然而就在此顶点的背后,却隐藏着不可克服的危机,吐蕃王国和唐王朝一样,在内部矛盾中陷于分崩离析。

二、吐蕃衰落及通过河西的民族大迁徙

吐蕃奴隶主贵族在唐境内进行的掠夺战争,给双方民众均带来了灾难。生产遭到破坏,人民的反抗,是吐蕃衰落的基本原因。唐民众所受的掠夺,极其残酷,仅就《通鉴》所记,就足以说明问题。

永泰元年(765年),吐蕃以20万众进逼奉天时,为唐兵阻击,遂移兵攻醴泉(今陕西礼泉县),西掠白水,东侵蒲津(今龙门、河津,在陕西韩城东黄河两岸),大掠男女数万人而去。所过焚庐舍,毁禾稼。

大历八年(773年),吐蕃以万骑攻灵州,蹂践禾稼。十三年,复以4万众攻灵州,夺填汉、御史、尚书三渠水口,破坏屯田。

唐德宗即位,吐蕃大相尚结赞更锐意东侵,贞元二年(786年)大掠泾、陇、邠、宁,掳掠人畜,肆取禾稼,西境骚然。

贞元三年尚结赞攻破盐(宁夏盐池县)、夏(陕西横山县)二州,焚毁城郭,掳走居民。抄掠既得手,更助长其野心,想用诈计除掉唐李晟、浑瑊、马燧三良将,伺机夺取长安。同年五月,吐蕃企图劫持唐参加平凉会盟的主将浑瑊,赖唐将骆元光(后赐名李元谅)、韩游环识破诡计,早有防备,救浑瑊脱险。尚结赞劫盟未遂,即大掠汧阳、吴山(今陕西陇县南)、华亭(今甘肃华亭县)三县,残杀老弱,驱丁壮万余送至安化峡(今甘肃庄浪县境)西,分给羌、浑(吐谷浑)作为奴隶;并告诉被掳的人说:“听尔东向哭辞乡国。”众大哭,投崖自杀者千余人。贞元五年,复以3万骑大掠邠、泾、宁、庆、鄜(今陕西富县)五州,掳走人畜万计。自后连岁攻掠唐西鄙,掳人口牛马杂畜,边人耗尽。

吐蕃占领区的河、陇地区,有唐民50余万人,大半沦为奴隶,替吐蕃奴隶主耕田放牧。他们均被迫改换服装,只准每年元旦用唐衣冠祭拜祖先。每逢此日来临,皆东向号哭,盼望唐朝来收复故疆。建中元年(780年)韦伦出使吐蕃归来,经过河、陇,一路见唐人“皆毛裘蓬首,窥觑墙隙,或捶心陨泣,或东向拜舞,及密通章疏,言蕃之虚实,望王师之至若岁焉”[15]。穆宗长庆二年(822年),刘元鼎为入蕃盟会使,前往逻些(拉萨),路过龙支城(青海乐都县境),有“耋老千人拜且泣,问天子安否,言‘顷从军没于此,今子孙未忍忘唐服,朝廷尚念之乎?兵仍日来?’言已皆呜咽。密问之,丰州(今内蒙五原县)人也。”[16]河陇民众饮泣吞声,日夜盼望王师来临,压在心头的怒火,必将爆发为起义。

吐蕃民众在连年战争中困于兵役徭役,不得耕牧,灾荒频仍,同样处于流离失所之境。民众劳苦厌战,也必然会奋起反抗。统治者通过战争掠得大量的财物和奴隶之后,你争我夺,内部矛盾激化,终演成为两派贵族的互相残杀。公元842年,达磨赞普(藏史称朗达玛)被刺杀,王后img29氏擅权,后党与王党两派贵族各拥立赞普而公开混战。民众遂乘机起义。吐蕃本部有藏史称之为“邦金洛”的奴隶平民大起义,藏文史书说这次起义“初发难于康,寝而及于全藏,喻如一鸟飞腾,百鸟影从。四方骚然,天下大乱。”[17]起义者杀死了俄松赞普之子贝考赞,贝考赞的后裔西逃阿里。建国200年的吐蕃王国,在民众起义和贵族互相杀夺中陷于崩溃。河陇地区的吐蕃守将,都是贵族成员,同样分成两派,展开了争夺地盘的斗争。洛门川(今甘肃武山县洛门川)讨击使论恐热举兵击破大相尚思罗于渭州[18],自称大相,追杀思罗于松州,尽并其众;又出兵攻鄯州节度使尚婢婢,两军在河州与鄯州间连年混战。850年尚婢婢战败,自率部落3000余人就水草于甘州西,留拓跋怀光守鄯州。论恐热大掠河西、鄯、廓(今青海化隆自治县境),杀戮极惨,使“五千里间,赤地殆尽”[19]。河、陇民众乘吐蕃内乱发动起义。宣宗大中二年(848年),张议潮率众起义于沙州,奉瓜、沙等11州归唐(详后)。大中三年,陇右民众举秦、原、安乐(甘肃环县)三州及石门(固原西)七关归唐[20],老幼1000余人至长安,“解胡服,袭冠带”,欢呼雀跃。至大中十一年,吐蕃首领尚延心以河、湟二州降唐。河、陇地区又为唐所有。

在吐蕃占领河、陇及其走向衰落的过程中,通过河西走廊,又有一次民族大迁徙。它掀动了吐谷浑、党项、回鹘、沙陀各族,南来北往,西去东归,表现得急剧而又复杂,影响所及,不仅与甘肃成为一个多民族省份有关,而且牵涉到中原王朝的更替,实是祖国历史上的一件大事。

这次民族迁徙,当然不是从安史之乱后才开始。早在唐朝初期,吐谷浑、党项、回纥各族即向河西移动。

吐谷浑原为鲜卑族的一支。西晋永嘉之乱,辽西鲜卑慕容廆的庶兄吐谷浑率部落1700帐(1帐为1户)辗转西迁,度陇至洮河以西,降服当地羌族,在青海草原上建立吐谷浑国(以首领之名为其部族名及国号),又称河源王国。吐蕃兴起后吐谷浑又被迫东迁。高宗龙朔三年(663年),其国为吐蕃所破,可汗诺曷钵与弘化公主(贞观十四年唐以弘化公主妻诺曷钵)率数千帐奔凉州。咸亨三年(672年)徙其部众于鄯州浩门水(今大通河)南。玄宗开元十一年(723年)又有部落走依沙州,河西节度使张敬忠抚纳之。吐谷浑畏吐蕃之强,又从浩门东徙至灵州境,唐置安乐州(宁夏吴忠县境,后移至甘肃环县)以处之。吐蕃陷河、陇,吐谷浑又迁往河东之大同、云州一带,后为沙陀所并。这不是说所有的吐谷浑人都迁走,而散居河西走廊,傍祁连山游牧者为数不少。吐蕃常征集他们当兵打仗。《通鉴》及《旧唐书·吐蕃传》于广德元年后记载吐蕃以吐谷浑、党项或羌、浑之众入寇的事,几乎连年不断。弘化公主、诺曷钵及好些王族都是死后归葬凉州。他们的墓群就在神鸟县阳晖谷(今武威县南青咀喇嘛湾),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出土有弘化大长公主、青海国王乌地也拔勤豆可汗慕容忠(诺曷钵之子)及河东阴山郡安乐王慕容神威诸墓志; 1980年,武威县文物管理委员会又一次对弘化公主墓及其附近慕容氏残墓进行了细致的发掘,清理出不少彩绘木俑及纱、罗、绮、绢各种丝织品残片等珍贵文物。现肃南裕固族自治县有土族居民;翻过祁连山,青海省大通河流域有互助土族自治县。这些土族人民即吐谷浑的后裔,为今日中华民族大家庭的一员。

党项族,羌族的一支。居地在今青海省东部黄河大转弯地带(唐时称黄河九曲或河曲)及甘肃南部(今甘南藏族自治州)、四川北部(今阿坝藏族自治州)的草原山谷间。在西夏文中,党项人称自己祖先的发祥地为“大白上国”或“白上大夏国”[21],甘肃武威西夏碑碑文有“大白上国境”。西夏文颂扬其祖先的诗歌中有“黔首石城漠水畔,红脸祖坟(有人译为赤面父坟)白河上”的诗句。按:“白上”即白河之上或白河上游,白河即今发源于甘南玛曲境内流经迭部、舟曲、武都的白龙江,下游即嘉陵江。其一条支流流经文县,叫白水江。白龙江流域即党项居住的中心地带。石城即石堡、石碉或累石为室。现四川松潘及相邻的茂汶羌族自治县,在峡关险道及大的村落尚保留有这种石碉及累石为室的习俗。因此,有人推断党项族的前身可能就是《后汉书》所称的石城羌。党项族是吐谷浑王国统治下人数最多的部族,当时还过着氏族部落生活,各自分立,不相统一。[22]吐蕃兴起后,它和吐谷浑同时被迫东迁,其中以拓跋氏为首的部族辗转移徙到庆州和夏州,为后来建立西夏的主体民族。一部分留居河西,后来李继迁攻取凉州时,就有党项部落为其内应。

回纥族本为散居漠北仙娥河(今色楞格河)、温昆河(今鄂尔浑河)、独洛河(今土剌河)流域的铁勒诸部之一。突厥强大时铁勒诸部受其统治。唐太宗贞观初,回纥酋长菩萨以5000骑破突厥10万众于马鬣山(今甘肃省肃北蒙古族自治县北部之马鬃山),助唐灭东突厥。贞观二十年(646年),菩萨子吐迷度又助唐灭薛延陀(铁勒部之一),成为漠北惟一的强部,回纥之名遂逐渐代替铁勒而为东铁勒诸部的总称。早在贞观六年,契苾部的首领契苾何力随其母率众千余家,诣沙州奉表内附,太宗置其部落于甘、凉二州。[23]高宗、武则天时,突厥复兴。武后延载元年(694年),默啜可汗夺取铁勒故地,回纥与契苾、思结、浑(不是吐谷浑)三部的一部分人迁徙到河西甘、凉之间。河西节度使常取其壮骑补充军队。安史之乱后朔方名将浑释之、浑瑊即浑部人。敦煌文书P.2942号卷记《思结首领远来请粮事》云:“思结首领,久沐薰风,比至河西,屡申忠赤。顷驰漠北,频被破伤,妻孥悉无,羊马俱尽,尚能慕义,不远归投。既乏粮储,略宜支给。”说明思结部族依附沙州。因河西早有回纥部族迁入,所以在文宗开成五年(840年),回鹘(回纥于788年改称回鹘)汗国为黠戛斯所破,一支投奔河西,和原来迁居的部族结合,于吐蕃衰落后建立甘州回鹘政权(详后)。

通过河西走廊,举族东迁的还有沙陀部族。沙陀本西突厥别部处月种,居金婆山之阳,蒲类海(今巴里坤湖)之西,与北庭相依,即今新疆阿尔泰山之南,哈密以西,乌鲁木齐以东地区。因境内有大碛名沙陀(即今古尔班通古特沙漠),故自号沙陀。贞元六年(790年),吐蕃陷北庭,沙陀6000余帐被徙置于甘州。宪宗元和三年(808年),回鹘攻吐蕃,取凉州。吐蕃怀疑沙陀与回鹘有勾连,欲徙往河外(今青海省黄河以北之地),沙陀酋长朱邪尽忠与子执宜谋归于唐,遂率部落3万众东奔。沙陀此次迁徙,《通鉴》卷二三七载:“循乌德鞬山而东,行三日,吐蕃追兵大至,自洮水转战至石门,凡数百合,尽忠死,士众死者太半。执宜帅其余众犹近万人,骑三千,诣灵州降。”(《考异》引《后唐懿祖纪年录》所记略同)。引文所记路线,显然有错误。按:乌德鞬山,范文澜《中国通史》称“即郁都军山,今蒙古杭爱山东支”。如循此山走,那就要顺弱水北走居延,入回纥境;如经过洮水,那就要从甘州南下,经大斗拔谷(今扁都口)至湟、鄯,渡河至河州,再沿黄河东至会州(今靖远县)渡河,至原州石门关。鄯、洮一带为当时吐蕃占领的腹地,如走此路有被全部围歼的可能。而且乌德鞬山与洮河,是南辕北辙,再委曲绕道,也不可能这样走。沙陀迁徙的目标是东走归唐,它按这个目标选择路线。据《通鉴》胡三省注:“乌德鞬山在回鹘牙帐之西,甘州东北。”位于今张掖东北者唯有龙首山[24]。循龙首山东南走,经民勤绿洲(因凉州为回鹘所据),再循今景泰县一条山,由靖远渡河至原州石门关,才是沙陀东迁的路线。这条路是唐代由关中通往河西的通道之一。民勤县父老至今相传他们那里是沙陀国的地方。沙陀不在此地立国,但由甘州东走经过时,留下一些遗民则是可信的,传说的背景即沙陀到过这里。石门关是由关中入陇必经的要隘之一,当时为吐蕃所据,所以朱邪执宜要转往灵州,才能得到唐兵的接应。灵盐节度使范希朝闻讯之后,即亲自率兵迎于塞上,并把沙陀安置到盐州。《新五代史》卷四《唐本纪》载:“尽忠与其子执宜东走。赞普怒,追之,及于石门,尽忠战死,执宜独走归唐,居之盐州,以隶河西节度使范希朝。”未提走乌德鞬山及洮水,平实可信。后来范希朝徙镇河东,执宜随从,沙陀又迁往山西北部。至唐末,李克用父子据有河东,势力强大,卒灭后梁,攫取了帝位,后唐、后晋、后汉三朝皆沙陀人所建,所以又称“沙陀三王国”。一个3万多人的部族,由河西东迁,竟能逐鹿中原,掀起历史的大波澜,其影响不能说不深远。

当吐蕃分裂,河陇地区的论恐热、尚婢婢等互相火并的时候,吐蕃统治下的各族相率起义或自立,出现了一个自号img30末或浑末的新部族。按:吐蕃出兵,富家豪室都带奴仆以自随,多者一家10余人,出战时为主人服劳役。及论恐热等破败,这些奴隶们即乘机起义,脱离主人,自相纠合成部落。吐蕃平民及被掠为奴隶的汉人也都加入。他们散居甘、肃、瓜、沙、河、渭、岷、叠、宕等州,懿宗咸通三年(862年),并向唐朝进贡[25]。他们的居地,即张议潮起义后归义军的属州,凉州地区可能是其根据地。据敦煌文书斯坦因6342号卷载:张议潮在长安上给皇帝的一份奏疏中说:“咸通二年收凉州,今不知却□又杂蕃、浑。近传img31末隔勒往来,累询北人,皆言不谬,伏以凉州为国家边界,img32末百姓本是河西、陇右陷没子孙,国家却弃置不收,变成部落。”[26]说明咸通时img33末曾据凉州。这个新部族中有陷蕃汉人子孙。又据《通鉴》卷二五二僖宗乾符元年(874年)十二月纪事:“初,回鹘屡求册命,诏遣册立使郗宗莒诣其国。会回鹘为吐谷浑、img34末所破,逃遁不知所之。”说明img35末在河西有相当实力。《新唐书·吐蕃传》有秦州刺史高骈诱降吐蕃尚延心“及浑末部万帐”,收复河、渭二州的记载,说明这个部族的人数不少。至五代后梁开平二年(908年)img36末又一次入贡,其首领杜论悉伽、杜论心被封为左领军卫将军同正,苏论乞禄为右领军卫将军同正。[27]自后不见史册,可能与居住地的蕃、汉各族人民融合在一起了。

至于吐蕃本身,它向唐境内扩张的过程,也就是其民族迁徙的过程。随着对河陇地区的占领,从原、会、成、渭、洮、河、兰、鄯至甘、凉、肃、瓜、沙,都有其部族移居。吐蕃王国崩溃后,其部族散处各地,不相统摄。《宋史·吐蕃传》称:“其国亦自衰弱,部族分散,大者数千家,小者百十家,无复统一矣。”我曾作过考证,自五代分裂至宋初,从陇东之泾、原、仪(今华亭)、渭(新渭州,即今平凉),至秦州之夕阳镇(今新阳镇)以西,沿渭水而上直至河、洮、兰、鄯,蕃、汉两族杂居共处;其居地、族名可考者,秦州有尚波于族,在今天水夕阳镇以西至甘谷县城;安家族,在今秦安县安伏镇一带;大、小石族,大、小马家族,在今甘谷大石镇附近;陇波、他厮麻二族,在永宁寨(今甘谷县之磐安镇)、大洛门。

居住在河西走廊最大的部族,为西凉六谷族。其首领潘罗支在凉州建立过蕃、汉联合政权。唐末五代大分裂时期,凉、甘、瓜、沙出现的三个地方政权,都是各族的联合体。

三、河西三政权

吐蕃衰落,中原王朝不久亦陷入五代十国大分裂中。河西地区陆续出现了三个独立性的地方政权,即瓜沙归义军、甘州回鹘和凉州蕃汉联合政权。

在祖国历史上凡中原王朝分裂,河西地区一定出现地方割据政权,这一方面是由于道路悬远,中原政权无力抚有;一方面是当地有立足的自然条件。整个河西由祁连山流出的雪水构成一个个绿洲,凉、甘、肃、瓜、沙等重要城市,就各处在一个绿洲的中心。绿洲之间有大小不等的戈壁或沙漠相隔,在封建时代交通不发达的情况下易于割据。河西三政权是一定历史条件的产物。

瓜沙归义军当论恐热叛乱,大掠河西、鄯、廓时,激起各族人民的反抗,“所向皆为仇敌”。沙州人张议潮于宣宗大中二年乘机举义,“一旦,帅众被甲噪于州门,唐人皆应之。吐蕃惊走,议朝遂摄州事”。[28]旋即遣使十队,携带同样的表文,分十路向唐廷告捷,表示光复故疆。大中五年,有一队使者通过天德军(今内蒙乌拉特前旗)把表文送达长安。在此期间,张议潮发兵略定其旁诸州。大中五年十月,他派其兄议谭奉瓜、沙、伊、西、甘、肃、兰、鄯、河、岷、廓十一州图籍入见。十一月,置归义军于沙州,以张议潮为节度使、十一州观察使。“瓜州归义军”始于此。按:当时虽以11州图籍入献,但实际并未完全控制。鄯州为吐蕃将拓跋怀光所守,廓州为论恐热所据。大中十一年,吐蕃将尚延心始以河、湟二州来降。懿宗咸通七年(866年),拓跋怀光入廓州,斩论恐热,传首京师。归义军所控制者不过瓜、沙、伊、肃、甘五州。咸通二年张议潮自将蕃汉兵7000人,克复凉州;七年二月,议潮奏北庭仆固俊克西州、北庭、轮台、清镇(在轮台西)等城,说明西州为回鹘所据,归义军最盛时期,实际所有不过河西6州而已。咸通八年张议潮入朝,留居长安,以其侄张淮深(议谭子)守归义。咸通十三年,议潮卒于京师。僖宗乾符元年(874年),张淮深正式被任命为节度使。他在职时期(867—890年),是张氏政权最盛时期,对当地经济文化的发展及维护中西交通的畅通起了一定作用。

关于归义军的事迹,正史记载多有缺误,自敦煌文书出,经罗振玉、向达、王重民、姜亮夫等老一辈专家钩沉辑佚,发隐抉微,才逐渐明朗。近几年敦煌文物研究所的同志们更做出了显著的成绩。他们将有关文书资料、碑铭、供养人题记等结合互证,由贺世哲、孙修身等同志写出《〈瓜沙曹氏年表补证〉之补证》、《张淮深之死再议》等论文[29],对瓜沙张氏及曹氏政权的更替、年代、世次等,已基本搞清,补证了老一辈专家之不足。张氏一门三代共四个节度使,即:

张议潮—张淮深—张淮鼎—张承奉

据李氏再修功德记碑(此碑现存莫高窟148窟前室)文,所列节度使共三人,前一人为张淮深无疑,后一入经考定为张承奉,中间还有一个“检校都尚书、兼御史大夫张淮鼎”(后一字缺),有“检校尚书”及“御史大夫”加衔,当然是节度使。据此可知罗振玉《补唐张议潮传》中“淮深卒,弟淮鼎立,淮鼎卒,托孤义潮壻瓜州刺史索勋,勋乃自立为节度”的论证是可信的;而向达先生“索勋既杀淮深兄弟,遂自立为节度使,故再修功德记并无嗣立之辞,补传云云,纯系臆测”[30]的论断,倒是值得商榷的。根本不存在索勋杀张淮深兄弟的事,当然也就没有张议潮第十四女凉州司马李明振妻率将士杀索勋,立张承奉的事了。莫高窟第9窟是索勋时开的洞窟,其甬道南壁像列第一身供养人题名为索勋,第二身为李弘谏;甬道北壁第一身为张承奉,第二身为李弘定。弘定、弘谏为李明振子(据伯4615号卷《李端公墓志》),同在一窟画像供佛,而且索勋与张承奉南北两壁遥相对应,处于同等地位。此类例证尚多,不一一列举。但张淮深于唐昭宗大顺元年(890年)“殒毙于本郡,时年五十有九”。确实是“殒不以道”[31],即被人杀害。杀人者谁?因何被杀?据张景球所作墓志铭有“哀哉运蹙,蹶必有时,言念君子,政不遇时,竖牛作孽,君王见欺,殒不以道,天胡鉴知”[32]等语,隐讳其辞。从“竖牛作孽,君王见欺”,可以窥见是本族中骨肉相残。据1981年法国出版的伯希和笔记中《李氏再修功记碑》的录文,“张淮□”为“张淮鼎”(当是张议潮之庶子),是他为夺位而杀害张淮深的。此真相已经大白。

张淮深死后,归义军节度由张淮鼎、索勋作了短时间的过渡(892—899年),昭宗光化三年(900年),张承奉(议潮孙)嗣立为节度使。天祐二年(905年),他又自称白衣天子,建号“西汉金山国”(又称“西汉敦煌国”),不再奉唐朝正朔,恐怕是有惩于其叔淮深被害的教训吧。

张承奉在位时,甘州回鹘兴起,金山国数次抗拒回鹘。后梁乾化元年(911年)回鹘兵进逼沙州,承奉力屈,卒定城下之盟,奉回鹘可汗为父。914年张承奉卒后,州人奉长史曹议金为主。关于承奉之卒及归义军政权转入曹氏的年代,说法不一,一般认为是919或920年,不明确。贺世哲、孙修身根据斯1563号卷《西汉敦煌国圣文神武王敕》(末署甲戌年五月十四日)及伯3239号卷《敕归义军节度兵马留后使牒》(末署甲戌年十月十八日),考订的确切年代,是后梁乾化四年(甲戌)即914年(《〈瓜沙曹氏年代补证〉之补证》)。

曹议金取代张氏之后,有鉴于前政得失,去帝号,恢复归义军旧称,仍奉中原王朝正朔,遣使朝贡。并调整与周围各族的关系,西和于阗,嫁女给于阗王李圣天为后;东结回鹘,娶甘州回鹘可汗女为夫人,又嫁女给回鹘可汗为妻。他通好四邻,整顿内政,使瓜沙地区又呈现稳定局面。议金死后,三子兄终弟及。曹氏共传五世、八节度,年代、世次已完全清楚。现列表如下:

曹议金(914—936年)→曹元德(937—939年)→曹元深(940—945年)→曹元忠(946—974年)→曹延恭(975—976年)→曹延禄(977—1002年)→曹宗寿(1003—1014年)→曹贤顺(1015—1037年)

曹氏父子,一门佞佛。曹元忠统治时间最长,佞佛尤甚,在瓜、沙两地大造寺窟,莫高窟现存最大的洞窟就是曹氏统治时期所开。如98窟(曹议金功德窟)、100窟(窟主为曹议金夫人回鹘公主)、108窟(窟主为曹议金弟妹)、53、55、61窟(均为曹元忠时所开)及454窟(曹延恭时窟)等皆是。当时瓜沙地区人口不过3万多人,曹氏竭民力财力,以充木土祷祀之费,给人民造成极重的负担,由此而走向衰落。元忠子延禄统治时,曹延恭子宗寿乘人民怨恨,发动政变,逼延禄、延瑞兄弟自杀。宗寿代立,传子贤顺,已到了北宋真宗时期,党项族西夏政权已经兴起。宋仁宗天圣六年(1028年),元昊拔甘州,八年,瓜州王(曹贤顺)以千骑降于夏。因东面有宋朝的牵制,西夏还不能直接占有瓜沙。至景祐三年(1036)元昊取瓜、沙、肃三州,曹氏政权结束。(www.xing528.com)

甘州回鹘关于甘州回鹘,已有不少专文论述。但还有问题值得商榷,第一,有的同志把甘州回鹘的族源一直上推到前三世纪的丁零。把构成回纥族的漠北铁勒各部的族源上溯到丁零,是完全对的,但把甘州回鹘的族源上推到丁零,则未见得恰当。不错,在一世纪的汉光武建武年间(25—57年),是有一部分丁零人迁到甘、凉,远至金城。[33]但经过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民族大融合到隋、唐统一时,这些丁零人早已由游牧转入农耕,和当地汉人融合在一起了。甘州回鹘的族源应该从初唐(七世纪)移居河西的回纥、契苾、思结、浑等部族算起。他们才真正是“甘州回鹘的铺道者”,给甘州回鹘的形成作了前驱。第二,直到现在,还有人把西州回鹘的第一位可汗庞特勤拉来作为甘州回鹘的祖宗,以致纠缠不清。

文宗开成五年(840年),雄踞漠北的回鹘汗国因天灾人祸,内部分裂,被黠戛斯人击破。部族四散奔逃,一支由可汗兄弟及亲信大臣率领,南下振武(今内蒙和林格尔北)、天德(今内蒙乌拉特旗西北),后来全部覆没(从略);一支由宰img37(音飒)职拥外甥庞特勤率15部西奔葛逻禄(驻牧在金山以西,巴尔喀什湖以南);一支奔安西;一支奔吐蕃。这西奔的3支,《通鉴》及《旧唐书·回纥传》记载分明。葛逻禄本回纥属部。所以img38职等率领的15部在天山北部发展顺利,后与葛逻禄融为一族,至五代北宋初,在中亚成立喀拉汗国。最著名的可汗,其势力远及阿姆河、锡尔河流域,直到1213年才为花剌子模所灭。奔安西的一支,在天山南路发展。他们的首任可汗即庞特勤。《通鉴》卷248载:宣宗大中二年(848年)“其别部庞勒,先在安西,亦自称可汗,居甘州,总碛西诸部”。又卷249,宣宗大中十年诏云:“回鹘……近有降者云,已庞历今为可汗,尚寓安西,俟其归复牙帐,当加册命。”胡注云:“已庞历即庞勒,以华言译夷言,语转耳。”这个注很重要,可知庞勒、已庞历即庞特勤。[34]他居住安西,总碛西诸部,占有唐初安西都护府的地区,在天山南路发展,是西州回鹘的可汗。至于《通鉴》又说他“居甘州”,是由于宋代与西北隔绝,史书记载只凭传闻,因两处都遣使入贡,遂致混为一谈。实际上西州回鹘与甘州回鹘各自建立政权时,均在张议潮起义之后,中间隔着一个相当有实力的瓜沙归义军,庞特勤不可能一身兼有两处政权的可汗。至北宋时,西州回鹘又称高昌回鹘。太平兴国六年,“高昌王阿尔斯兰汗始自称西州外甥狮子王,遣使入贡”[35]

至于甘州回鹘,就是投奔吐蕃的那一支。他们越过戈壁,从花门山堡沿额济纳河进入河西,散居甘、凉、肃诸州,与原先迁入的回鹘人结合,到872年张议潮死后才占领甘州。庞特勤不是他们的可汗,他们可汗均出自夜落隔(即药逻葛)氏。《旧五代史·回鹘传》:“余众西奔,归于吐蕃,吐蕃处之甘州……。其后时通中国,世以中国为舅,朝廷每赐诏书,亦常以甥呼之。”后梁乾化元年(911年),遣都督周易言等入贡,梁太祖赐给朝贡者以“将军同正”的称号,未提到可汗。至后唐同光二年(924年),其本国权知可汗仁美遣都督李引释迦、副使铁林、都监杨福安等共六十六人来贡方物,庄宗诏对文明殿,乃命司农卿郑缋、将作少监何延嗣持节册仁美为英义可汗。英义可汗仁美,才是甘州回鹘的第一位可汗。甘州回鹘本在归义军属下,到张淮深晚年至张承奉时方强大。此以前虽据有甘州,名义上还由归义军管辖,所以仁美为“本国权知可汗”,后唐时才受到册封。终五代之世,几乎都遣使朝贡;可汗继位,也都请求册封,至北宋时仍保持甥舅关系。宋太祖乾德三年(965年)初,一次入贡名马1000匹,骆驼500峰,和宋朝保持极友好关系。党项族的西夏兴起后,甘州回鹘积极抗御,数次遣使到宋廷要求联兵抗夏。宋真宗咸平四年(1001年),可汗禄胜派枢密使曹万通来朝,要求与朝廷连兵,“缚继迁以献”。宋朝统治者无远略,只以甘言应付。由于甘州回鹘独力抗拒西夏向河西的扩张,国力损耗,丝路被遮断,财政上也受到极大的打击,至1028年终于被李元昊袭破,甘州失守,可汗自杀。但其部族并未停止抵抗,有数万人投奔青唐(青海西宁地区)img39厮啰,大部分部族人包括可汗夜落隔氏的后裔在内,退至沙州以南,傍祁连山游牧,坚持斗争。他们继续以沙州回鹘的名义,向宋朝进贡。“自景祐至皇祐中,凡七贡方物”[36],直到宋神宗熙宁六年(1073年)沙州回鹘还来朝贡,神宗问其人口,使者答称有30余万,丁壮20万。这一部分回鹘人由沙州逐渐往青海柴达木盆地以北地区扩展,成为后来的“黄头回纥”。元丰四年(1081年)于阗国黑汗王遣部领阿幸上表,宋神宗问使者去国岁月,所经何国,使者答:“去国四年,道途居其半,历黄头回纥、青唐。”[37]黄头回鹘,元代称撒里畏兀儿(按:“撒里”就是“黄”的意思),即今裕固族的祖先。今肃南裕固族自治县共有裕固族7000多人。其部落还有“亚拉格家”,亚拉格即夜落隔,是回鹘可汗的姓,可证明他们是甘州回鹘的后裔。

凉州的蕃汉联合政权 唐王朝强盛时,河陇33州,凉州为大州。当时丝路畅通,西域商人云集。肃宗至德二年(758年)发生过九姓商胡(即昭武九姓人)安门物等勾结兵马使盖庭伦,杀节度使周泌,聚众叛乱的事,据《通鉴》记载,“武威大城之中,小城有七,胡据其五,二城坚守……旬有七日”[38],才被平定。说明民族状况较复杂。广德二年吐蕃占领凉州后,即有大批吐蕃人迁入。吐蕃衰落,从唐末到五代初,凉州被新起的部族img40末所占据。尽管民族复杂,但人数最多的是蕃、汉两族。汉民在凉州城外数十里的近郊耕种,吐蕃人在靠近祁连山的谷地放牧。凉州政权形成后,无论其掌握政权者为汉人节度使或吐蕃首领,但其群众基础是蕃、汉两族的联合。

据《旧五代史·吐蕃传》记载,后梁太祖时以灵武节度兼河西节度,观察甘、肃、威等州,但徒有虚名,凉州自立守将,说明从五代开始,凉州已自立政权。前一段是汉人掌权。后唐长兴四年(933年),凉州留后孙超遣大将拓跋承谦(宋史作承诲)及僧、道士、耆老杨通信等来朝贡,明宗即以孙超为节度使。后唐末帝清泰元年(934年),留后李文谦来请命,即以为节度使。后数年,凉州人逐出文谦。后晋天福七年(942年),灵武节度使冯晖遣牙将吴继兴为留后,明年,晋遣陈延辉安抚凉州,凉州人共留延辉,立为刺史。后汉乾祐(948年)初,州人推土豪折逋嘉施为留后。至后周太祖(951—954年)时,枢密史王峻用事,派其故人申厚师为凉州节度,但不久即被逐出。凉州政权从五代末至北宋初,转入吐蕃折逋氏之手。据《宋史·吐蕃传》折逋氏为“西凉六谷族”折平族的首领。从后汉至宋真宗咸平三年(1000年),折逋氏执掌凉州政权者有折逋嘉施、折逋葛支、折逋阿喻丹及其弟折逋游龙钵(亦作喻龙波),共三世。真宗咸平四年十月,以西凉府六谷族都大首领潘罗支(《长编》译为博罗齐)为盐州防御使兼灵州西面都巡检使。潘罗支是六谷族者龙十三部的大首领。

“西凉府六谷族”之名始见于宋史,为什么称六谷族?是以居住地域而得名。有无根据?有根据。现在的武威地区,有6条水从祁连山流出,构成武威绿洲。这6条水从南向北数,次第为古浪河、黄羊河、杂木河、金塔河、西营河、东大河等6条河谷,至今下游为农业区,上游还是牧地。当时,吐蕃族迁入该地后在六谷居住放牧,逐渐团聚成一个大的联合体。六谷地名历史上可考者有洪源谷、阳晖谷等。《通鉴》卷260载:武后圣历二年(699年),吐蕃将赞婆率所部降,“以为右卫大将军,使将其众守洪源谷”,胡注云:“洪源谷在凉州昌松县界”。昌松在今古浪县境,知洪源谷即古浪河谷。又,武威出土弘化公主墓志载:“葬神鸟县阳晖谷”,其地在今武威县南即今金塔河谷。《旧五代史·吐蕃传》载有“阳妃谷首领沈念般”,阳妃谷疑为阳晖谷之讹。西夏兴起后,李继迁向河西扩张,六谷族积极抗御,先是折逋氏政权为李继迁所侵,屡次失利。至道二年(996年)折逋游龙钵与吐蕃都部署没暇拽于招集六谷部众会商,推举者龙十三部的首领潘罗支为都大首领,真宗咸平四年(1001年)取得宋廷的正式任命。潘罗支团结六谷各部,对政权作了调整,统一指挥,下分左右厢。同年十一月,宋廷任命游龙钵为左厢副使、领宥州刺史,崔悉波为右厢副使。政权调整后,加强了力量,取得了抗夏战争的胜利。咸平六年十一月,李继迁攻入西凉,潘罗支伪降,乘其不备集合各族力量,突然袭击。继迁大败,中流矢奔还,至灵州界30里死去。[39]

由于党项族兴起及向西扩张,河、陇的形势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凉州六谷族及甘州回鹘均积极向宋朝靠拢,希望得到支持,共同抵抗这个新起的敌对势力。但宋朝的统治者无战略眼光,特别是宋真宗,是北宋最无能的皇帝。他看不出形势的变化,还说什么“朕看盟会图,颇记吐蕃反复狼子野心之事”[40]。只是笼络应付,坐失良机,以致被各个击破。景德元年(1004年),西夏赵德明继位,用诈计派遣落迷般嘱及日逋吉罗丹二族打入六谷内部,策动者龙六族叛变,诱杀潘罗支。六谷诸豪立罗支弟厮铎督为首领,但从此力量衰弱,至大中祥符八年(1015年),凉州被西夏占领。六谷族数万人翻过祁连山,投奔青唐img41厮啰,继续抵抗,使夏人势力始终未越过大通河。关于img42厮啰政权,非本文论述范围,不必多赘了。

【注释】

[1]《资治通鉴》(以下简称《通鉴》)卷192贞观元年二月辛丑条。《旧唐书·地理志一》。

[2]《通鉴》卷210睿宗景云元年十月记事及二年五月壬戌条。

[3]《通鉴》卷194贞观八年七月甲申条,卷196贞观十五年正月丁丑条。

[4]《通鉴》卷215天宝元年正月壬子条。

[5]《通鉴》卷219肃宗至德元年十二月纪事。

[6]《新唐书·吐蕃传上》。

[7]《通鉴》卷223代宗广德元年七月戊辰条。

[8]《通鉴》卷223代宗广德元年七月戊辰条。

[9]见《文物》1975年第7期。

[10]唐长孺:《敦煌吐鲁番史料中有关伊、西、北庭节度使留后问题》,《中国史研究》1980年第3期。

[11]参见北京大学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编《敦煌吐鲁番文献研究文集》(中华书局,1982年)。

[12]《元和郡县志》卷40。

[13]《通鉴》卷233。

[14]《元和郡县志》卷40。

[15]《通鉴》卷226《考异》引《建中实录》。

[16]《新唐书·吐蕃传下》。

[17]见刘立千编译《续藏史鉴》(成都华西大学,1945年)。

[18]此渭州为古渭州,即今陇西县。

[19]《通卷》卷249。

[20]《通鉴》卷248。胡注:原州界有石门、绎藏、制胜、石峡、木靖、木峡、六盘七关。

[21]西夏文《佛说宝雨经》及《金光明最胜王经》,见《国立北平图书馆刊》4卷3号,转引自《甘肃师大学报》1980年第2期陈炳应《西夏的诗歌、谚语所反映的社会历史问题》一文。

[22]《旧唐书·党项传》。

[23]《旧唐书·契苾何力传》。

[24]岑仲勉《外蒙于都斤山考》引《后唐懿祖纪年录》后说:“就文面观之,此乌德鞬山似应别为一山,不在漠北。”岑氏此文收入《突厥史集》下册附录。

[25]《通鉴》卷250咸通三年十二月纪事,《新唐书》卷216《吐蕃传下》。

[26]转引自日人前田正名《河西历史地理学研究》。按张议潮收复凉州,《通鉴》记载是在咸通四年。

[27]《五代会要》卷3《吐蕃传》。

[28]《通鉴》卷249。

[29]《甘肃师大学报》1980年第4期及1982年第2期。

[30]向达:《罗叔言〈补唐张议潮传〉补证——瓜沙谈往三四》,《唐代长安与西域文明》。

[31]伯2913号《张淮深墓志铭》。

[32]《三国志·乌丸鲜卑东夷传》。

[33]《通鉴》卷249,《旧唐书·回纥传》。

[34]特勤为回鹘官号,相当于亲王,《通鉴》及两《唐书》均误为特勒。自突厥阙特勤碑文出,学者已更正。

[35]《长编》卷22太平兴国六年三月丁巳条。

[36]《宋会要辑稿·蕃夷七》。

[37]《宋史·于阗传》。

[38]《通鉴》卷219。

[39]《长篇》卷56,景德元年六月壬子条。

[40]《宋史·吐蕃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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