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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陵诗作:李杜的荆州文化简史

时间:2023-10-1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江陵为楚国建都411年的都城,又在后来的汉魏六朝直至唐代均为南方重镇,此地的著名历史人物与重大事件以及各种传说故事,成为诗人情思与情感的符号。李白诗歌创作有其“天机俊发”的思维方式。杜甫一生饱经磨难,晚年漂泊荆南,留下了许多感人至深的诗作。杜甫还在巴阆时,听说代宗欲巡幸江陵,而有《江陵望幸》诗,就对江陵曾作为楚国雄都、军事文化重镇有过生动的描绘:雄都元壮丽,望幸欻威神。

江陵诗作:李杜的荆州文化简史

(一)李白情倾荆楚

李白(701—762),字太白,号青莲居士,又号“谪仙人”。祖籍陇西成纪。生于碎叶城(当时属安西都护府),后随父迁居四川绵州彰明县青莲乡(今四川省江油县青莲乡)。李白好剑术,喜任侠,其《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曰:“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因此25岁时走出封闭的四川盆地,开始了对理想的追求。当他满怀憧憬进入壮阔的荆楚境域时,眼界顿时豁然开朗,其《渡荆门送别》有云:

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客游。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

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

李白自进入荆楚门户三峡之始,就被其壮丽江山胜景所吸引,注定了他一生与荆楚之地不可开解的文化情结。

开元十三年(725年),道教著名人物司马承祯江陵,与恰好也到达此地的李白相遇。李白对道行深厚,文采飞扬的司马承祯顿生敬慕,当即写《大鹏遇稀有鸟赋》,后改为《大鹏赋》时作序云:“余昔于江陵见天台司马子微,谓余有仙风道骨,可与神游八极之表。因著《大鹏遇稀有鸟赋》以自广。”

图6-2 李白像

图6-3 (唐代)李白《上阳台帖》(现藏北京故宫博物院)[26]

据李白自己说,荆楚这块神奇的土地对他充满无穷诱惑的原因,来自于他的异代同乡司马相如子虚赋》对楚云梦泽的生动描绘,其《上安州裴长史书》说:“乡人相如大夸云梦之事,云楚有七泽,遂来观焉。”无论其来荆楚的真实动机如何,当他亲身感受到荆楚大地神奇无比的江山胜景与风土人情时,确实受到了深深的感动。他也曾因荆州贼乱,在《荆州贼乱临洞庭湖言怀作》诗中感怀过曾作为楚国故都的郢都与章华台的荒芜与残破:“郢路方丘墟,章华已倾倒”;但李白毕竟是一位达观诗人,即使是在流放夜郎途中,也在江陵城郊慨然登上龙山,情不自禁地留下《九日龙山饮》之类的旷达之诗:

九日龙山饮,黄花笑逐臣。醉看风落帽,舞爱月留人。

因桓温和孟嘉在龙山留下的一段佳话,激发起诗人盎然诗兴,第二天仍兴犹未尽,再游龙山,题《九月十日即事》之诗:

昨日登高罢,今朝更举觞。菊花何太苦,遭此两重阳。

据《岁时广记》卷三五引《岁时杂记》说,荆楚之地有视九月十日为“小重阳”的习俗:“都城士庶,多于重九后一日再集宴赏,号小重阳。”李白所谓“遭此两重阳”即言此习俗。

李白有为数甚多的诗文都与荆楚江山胜景、历史人物、事件、传说、风土人情等无形地联系在一起。江陵为楚国建都411年的都城,又在后来的汉魏六朝直至唐代均为南方重镇,此地的著名历史人物与重大事件以及各种传说故事,成为诗人情思与情感的符号。

李白精于音乐舞蹈,认为楚乐最为中听,楚舞更令人陶醉,《书情赠蔡舍人雄》所谓:“楚舞醉碧云,吴歌断清猿”,高度赞赏楚乐楚舞的艺术魅力。楚乐中《阳春》《白雪》《激楚》《结风》之类,特别受到李白的青睐。如《古风》其二十一“郢客吟《白雪》,遗响飞青天”即是。《激楚》《结风》亦为楚地歌舞曲名,其音调高亢凄清,《白纻辞》之三曰:“《激楚》《结风》醉忘归,高堂月落烛已微。”正是受楚乐的影响,其中也包括楚地民歌,使他情不自禁地创作出如《荆州歌》《阳春歌》等,以荆楚古歌名以咏荆楚之事,或感咏世情,或感慨人生,皆别有韵味。

李白诗歌创作有其“天机俊发”的思维方式。《秋夜于安府送孟赞府兄还都序》说:“……(白)酒情中酣,天机俊发,则笑谈满席,风云动天。”这是一种敏妙通灵的思维艺术特点。在荆楚文化史上的一些事典,对于李白来说,常常是借题发挥或抒写情志的中介。如《古风》其二十一:

郢客吟《白雪》,遗响飞青天。徒劳歌此曲,举世谁为传?

试为《巴人》唱,和者乃数千。吞声何足道?叹息空凄然。

这显然是以宋玉《对楚王问》的故事来借题发挥。所以萧士赟指出:“此篇感叹之诗也。高才者知遇之难,卑污者投合之易,古犹今也。士负才而不遇,能不读其诗而为之吞声叹息也舆?”[27]《古风》其三十六“抱玉入楚国,见疑古所闻。良宝终见弃,徒劳三献君”,就是用卞和三次献宝玉于厉王、武王、文王三代楚王(见《韩非子·和氏》)的故事。即便是发感叹时局之诗也用楚国历史故事,如《酬裴侍御对雨感时见赠》:

楚邦有壮士,鄢郢翻扫荡。申包哭秦庭,泣血安将仰?

鞭尸辱已及,堂上罗宿莽。颇似今之人,蟊贼陷忠谠。

借用楚平王时伍子胥与申包胥的故事,来指斥安史之乱所造成的现实境况,等等,诸如此类,皆源于李白“天机俊发”的思维方式。荆楚之地神奇的江山胜景与博大精深的文化内涵不仅汲引了伟大诗人李白,形成了他不可开解的文化情结,同时激发出诗人的创作活力。

这一时期李白的许多文章也同样表现出心雄万夫、壮怀激烈的理想抱负。《与韩荆州书》是李白在襄阳谒见荆州长史韩荆州时所作,“君侯制作侔神明,德行动天地,笔参造化,学究天人。幸愿开张心颜,不以长揖见拒。必若接之以高宴,纵之以清谈,请日试万言,倚马可待。今天下以君侯为文章之司命,人物之权衡,一经品题,便作佳士。而君侯何惜阶前盈尺之地,不使白扬眉吐气,激昂青云耶?”文章气势豪迈,意气昂扬,非同一般干谒之文。

李白以“楚狂人”自诩,诗文既显现出他一生的心路历程,也记载着他与荆楚文化的不解之缘,在很大程度上,李白身上流淌着浓厚的荆楚文化的精神血液,积淀着荆楚文化的艺术灵气。

(二)杜甫漂泊荆南

杜甫(712—770),字子美,河南巩县(今河南郑州巩义市)人,自号少陵野老,与李白合称“李杜”。因其在中国古典诗歌史上的深远影响而被后人称为“诗圣”,其诗被称为“诗史”。曾被唐肃宗授以左拾遗之辟职,故世称“杜拾遗”,又曾被严武表荐为检校工部员外郎,故后世又称其为“杜工部”。有《杜工部集》。杜甫一生饱经磨难,晚年漂泊荆南,留下了许多感人至深的诗作。

大历三年(768年)正月元宵节前后,杜甫应胞弟杜观书信数请,携家离开夔州,乘舟东下,到荆州探望杜观。杜甫还在巴阆(今四川阆中市)时,听说代宗欲巡幸江陵,而有《江陵望幸》诗,就对江陵曾作为楚国雄都、军事文化重镇有过生动的描绘:

雄都元壮丽,望幸欻威神。地利西通蜀,天文北照秦。

风烟含越鸟,舟楫控吴人。

后又有《送李功曹之荆州充郑侍御判官重赠》诗云:

曾闻宋玉宅,每欲到荆州。此地生涯晚,遥悲水国秋。(www.xing528.com)

孤城一柱观,落日九江流。使者虽光彩,青枫远自愁。

荆楚的丰富物产、自然景观与宋玉宅、一柱观、楚国故都、荆州古城等人文景观对于杜甫有着特别的魅力,给予他美好的憧憬,这也是其不辞辛劳前往荆州的重要原因。

杜甫来到荆楚大地,并没有遇到他所想象的境况。在荆州,“羁旅知交态,淹留见俗情”(《久客》),将诗人美好的憧憬化为泡影,直到他写《晓发公安》诗,“舟楫眇然自此去,江湖远适无前期”,带着屈辱、悲凉与感伤而漂泊湖湘。杜甫将他漂泊荆南一年多的生活经历、社会事件、人生世相一一记录在他的五十首余篇诗作之中。

图6-4 《杜甫像》(蒋兆和绘)

杜甫在荆南的创作,给人印象最深的是其反映人情冷暖与世态炎凉的作品。杜甫在将别夔州之际,又把他瀼西四十亩果园送给了友人,并且自称“具舟将出峡”“残生逗江汉”(《将别巫峡赠南卿兄瀼西果园四十亩》)。但是,他到荆州,并没有得到同胞兄弟杜观以及其他亲友的接待与照顾。按照以往的生活经验,他把谋生的希望寄托于江陵官府,指望能够获得江陵地方官员的关照。但是,时任荆南节度使阳城郡王的卫伯玉并没有给予诗人任何资助,也没有推荐任用。生活的艰难,内心的痛苦,被他化为诗歌《水宿遣兴奉呈群公》记录:

嶷嶷瑚琏器,阴阴桃李蹊。余波期救涸,费日苦轻赍。

杖策门阑邃,肩舆羽翮低。自伤甘贱役,谁愍强幽栖。

杜甫的各种努力没能换来卫伯玉对他的关照,幕府群僚亦无人愿意援济这位穷困潦倒的寄食者,杜甫在江陵遭到了当地官府自上而下的漠视和冷遇。这种身心煎熬的苦痛在其《秋日荆南述怀三十韵》中有更细致的描述:“苦摇求食尾,常曝报恩腮。结舌防谗柄,探肠有祸胎。……饥籍家家米,愁征处处杯。休为贫士叹,任受众人哈。得丧初难识,荣枯划易该。……自古江湖客,冥心若死灰。”从诗中我们不难感受到杜甫所受之屈辱,他不仅要为生计奔波乞求于人,还要提防人们的谗言诋毁,此时的诗人内心确实到了苦不堪言的地步。杨伦《杜诗镜铨》卷十九评此诗曰:“此诗因公在荆南,客况寥落,而感念生平知己之人。”杜甫在江陵所受到的漠视与冷遇使他感受到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他的《地隅》一诗真实地表露了杜甫穷途末路的困厄之情:

江汉山重阻,风云地一隅。年年非故物,处处是穷途。

丧乱秦公子,悲凉楚大夫。平生心已折,行路日荒芜。

他自比历经丧乱流寓荆州的王粲与正道直行而又痛不欲生的屈原,深感前途渺茫难预。

然而,杜甫并没有将生命的感受停留在个人的荣辱得失之上,此时更多想到的是人民的苦难与官员的腐败。如《岁晏行》,是杜甫写于离开荆州至岳阳时的作品,诗中记载了一年多时间里漂泊荆南期间的所见所闻,是一首极具艺术概括力的诗歌。安史之乱后,藩镇割据,宦官专权,唐朝时局仍然一片混乱。从朝廷到地方,名目繁多的苛捐杂税使百姓处于深重的灾难之中。诗中“去年米贵阙军食,今年米贱太伤农”,可与正史互证。据《旧唐书·代宗纪》记载,大历二年(767年)十月,减京官职田三分之一以充军粮,十一月,代宗又率京城士庶,出钱以助军队。军粮不足,米价上涨,老百姓不堪其苦。到大历三年(768年)本是丰年,而米价又太贱,伤害的还是农民,那些“高马达官厌酒肉”,官僚阶层的腐败现象极为严重,地主商人盗铸货币,在青铜里掺和铅锡,牟取暴利,而老百姓“割慈忍爱还租庸”,处处卖儿鬻女以为生,《岁晏行》深刻地暴露了统治阶级的腐朽,道出了人间的不平。诗的结尾处说:“万国城头吹画角,此曲哀怨何时终?”深沉地表达出诗人的忧国忧民之情。

一年多的荆南漂泊生活,使杜甫感慨万端,于是有《久客》诗云:“羁旅知交态,淹留见俗情。衰颜聊自哂,小吏最相轻。去国哀王粲,伤时哭贾生狐狸何足道,豺虎正纵横”,一是看透了人间俗情;一是看透地方统治者的残暴与猖獗。

尽管如此,漂泊荆南并没有消磨诗人的意志,他仍然忧心黎元,关心国事,孤忠仍存,壮心犹在。其《江汉》诗云:

江汉思归客,乾坤一腐儒。片云天共远,永夜月同孤。

落日心犹壮,秋风病欲疏。古来存老马,不必取长途。

此诗以首句头两字“江汉”为题,正是漂泊流徙的标志。诗中表现出的诗人到老不衰、顽强不息的精神,十分感人。《瀛奎律髓》云:“(余)味之久矣,愈老而愈见其工。”[28]再如杜甫《短歌行赠王郎司直》,这是一首送别诗,意在赞赏与劝勉王司直身负奇才,定会有人欣赏,同时也抒发自己怀才不遇,抱负不能施展的悲愤。整首诗给人以起笔突兀横绝,行笔跌宕悲凉之感,意象中透露出一股抑塞磊落之气。故杨伦《杜诗镜铨》卷十八引卢德水的评说:“待少年人如此肫挚,直是肠热心清,盛德之至耳。”正是这种盛德、情怀与胸襟,使他在饱经冷眼与屈辱之后来到公安这一三国时代的军事重镇,情不自禁地写下《公安县怀古》,借古人以写自我之怀抱:

野旷吕蒙营,江深刘备城。寒天催日短,风浪与云平。

洒落君臣契,飞腾战伐名。维舟倚前浦,长啸一含情。

乾隆本《荆州府志》记载:“建安十四年,孙权表刘备领荆州牧,分南郡之南岸地以给备。备营油口,改名公安。”后孙权得荆州,以吕蒙为南郡太守,封孱陵,即公安。由于三国争战,公安留下了如吕蒙营、刘备城、陆逊湖等许多遗迹,杜甫至此,追忆当年表达的是对君臣契合的钦慕,风云际会,名留青史的赞叹,实际暗含自己抱负难以实现的遗憾。

综观杜甫在荆南一年多时间内的创作,主体的诗风仍然是“沉郁顿挫”。大体而言,“沉郁”指题材的严肃,感情的深沉、凝重,“顿挫”则是指艺术手法的曲折、变化,语意的停顿挫折以及韵律的起伏变化等。如《舟出江陵南浦奉寄郑少尹审》作于离开江陵之前,诗云:

更欲投何处,飘然去此都。形骸元土木,舟楫复江湖。

社稷缠妖气,干戈送老儒。百年同弃物,万国尽穷途。

雨洗平沙静,天衔阔岸纡。鸣螀随泛梗,别燕赴秋菰。

栖托难高卧,饥寒迫向隅。寂寥相喣沫,浩荡报恩珠。

溟涨鲸波动,衡阳雁影徂。南征问悬榻,东逝想乘桴。

滥窃商歌听,时忧卞泣诛。经过忆郑驿,斟酌旅情孤。

这是杜甫自江陵移居公安前写给江陵少尹郑审的五言诗,其思想内容深博、感情深沉、韵味深远;“社稷缠妖气,干戈送老儒。百年同弃物,万国尽穷途”,其中深含的是对国家命运、人民疾苦的忧念,同时也抒写悲凉的景色,个人的遭际,但怨而不怒,哀而不伤。百转千回、反复咏叹。故杨伦《杜诗镜铨》卷十九评曰:“李云:每至佳处,凄然欲涕,而语仍横放,雄气逼人。寄郑只一句,语有含蓄。”[29]在诗人深沉的忧思里,境界仍然阔大深远,感情似乎要爆发了,却又折回去,在心中回流,如同被一座感情的闸门阻拦住,在受阻之后再缓慢流出,这种感情的抒发,也就显得更加深沉。这一时期所写的《遣闷》《岁晏行》等作都体现出典型的沉郁顿挫的诗风。

总之,杜甫晚年,流寓西南、荆南与湖湘期间的诗歌创作,立意高,境界大,内涵深,雄浑而不失劲健飞动,深沉而不失苍凉勃郁,元气磅礴,悲而能壮,动人心脾,发人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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