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南农林植物研究所创立述要

中山大学农林植物研究所自创建之日起，一直为中山大学属下机构，但相对独立。因其在大学中的隶属关系变化多端，欲梳理其脉络，自当从中山大学创办言起。

1923年中国国民党光复广州，为培养革命干部，壮大革命力量，孙中山于翌年2月4日下令将国立广东高等师范学校、广东法科大学、广东农业专门学校合并，改组为国立广东大学，任命邹鲁为校长。组建之时，设预科及文、理、法、农、工凡五科。1925年孙中山不幸在北京逝世后，为纪念孙中山，经国民党及国民政府多次酝酿讨论，1926年7月17日正式将国立广东大学更名为国立中山大学，其后将所设学科相应改名为学院，并增设医学院。

1926年夏，在南京东南大学的陈焕镛休假一年，南下香港，在大哥家闲居，每天到香港植物园标本室研究华南植物，有时也由植物园园丁带领，到野外采集标本。此时，还邀秦仁昌来香港，一同在植物园标本室研究，并嘱秦仁昌以蕨类植物分类学作为研究方向。

第二年7月，陈焕镛受中山大学理学院之聘，任该校植物学教授。^[1]其时，大学上至校长，下至教授，各类人员变动频繁。1927年11月28日出版之《中山大学校报》第25期，在“本校自然科学科教员任课表”中，列有陈焕镛所授科目。12月26日出版之第26期，公布调整之后各科系主任名单，理科主任为陈宗南，此前为黎国昌。理科共设三系，动物系主任为费鸿年，植物系主任陈焕镛。农科主任为沈鹏飞，此前为邓植仪。而《国立中山大学农林植物研究所概况——第一次五年报告》言，陈焕镛来中山大学，先在理科任生物系主任，实有不甚确切之处，应为植物系主任。是年末，陈焕镛与德籍教授芬源尔为授课需要，一同赴广东北江至南雄一带调查植物，采集标本。学校为此致函途经各县政府，“以便往返时，经过地方，送请各机关妥为保护及指导一切。”^[2]

图2－1　青年陈焕镛

陈焕镛离开南京东南大学本是休假一年，当其接受中山大学之聘，东南大学已改名为第四中山大学，校长为张乃燕。南京方面获悉陈焕镛已在中山大学授课，即刻来函慰留，恳请陈焕镛返回南京：“为生徒学业计，未可半途而废，致组课程……”^[3]但陈焕镛在中山大学已办妥一切，无意返回，再加上中大也极力挽留，致函校长张乃燕，请求该校解除与国立中山大学植物学系主任陈焕镛教授之聘约。陈焕镛对南京方面何以不辞而别，今不得而知。

在陈焕镛任教于中大之前，中大理科于1927年初亦曾组织动植物采集，时任中大理科主任黎国昌^[4]作有《调查中国南部动植物计划书》，计划规模甚大，其云：“（采集中国动植物）外国学者，尚如此热心，前来采集研究，而一国最高学府，自当倍加努力，方不失提高国家学术之任务，免受外人之讥笑。国昌等有鉴于此，曾于广大时代，提出调查中国南部动植物之计划。惟以当时学校经费困难，未能实行。现值中大成立之初，当局力谋发展，生物学既为本大学科学之一部分，则调查中国南部动植物事业，自当从速进行。爰作此计划书，以供采择。”^[5]其所言采集标本，探明中国植物资源，不甘人后，与陈焕镛不无二致。此项计划，如期进行，组织调查队，赴琼崖、广西采集与考察。“现两系（动物学系及植物学系）因欲调查南方之动植物，遂共同组织南方生物调查会，推黎国昌为会长，费鸿年^[6]为动物部长，邰重魁为植物部长，林乔年为编辑部长，邓俊民、任国荣、黄季陆等为技师。经本校派往广西全省及琼崖各地，采集动植物，其经过路线，先从香港至梧州，而桂平、而柳州、而庆远、而桂林，转从左江到南宁、龙州，由龙州到北海，过海口至定安、嘉积、龙滚，从此沿海边至崖州城，复经感恩、临高，入五指山、大黎母岭，回至定安，出海口，经广州湾回粤。以上路程，约三月余，动植物多属热带产生，水陆并经，搜集必富。”关于此次采集之成绩，辛树帜^[7]在第二年曾这样评论：“去岁十二月，中山大学曾有一度采集旅行，因采集未十分得法，且时值严冬，万物凋零，故所得标本之现存学校者，不过百余种，而此百余种又多无花无果，不能谓为完全，兼之制作不得方法，故此番之采集，以吾人观之，实不啻完全失败。”^[8]

辛树帜系1927年秋受校长戴季陶、副校长朱家骅之邀，自德国柏林大学留学归国，来中大生物系任教，此时动、植两系已合并为生物系。辛树帜回国之时，如同陈焕镛回国之时，萨根嘱其往海南岛考察一样，其柏林大学指导老师笛尔斯告知云：“中国广西大瑶山地区在植物分类学上，是一块未开垦的处女地。”嘱其前往调查。来校不久，辛树帜即组织赴广西采集。辛树帜在中大于1929年5月任生物系主任，1931年去职，离开中大。

辛树帜曾三次深入大瑶山，还多次在其他区域采集动植物标本，这些工作积累，为中山大学生物系建立起比较完整的动物标本室和植物标本室奠定了基础。通过这些工作，还培养了一批专业人才，如吴印禅、任国荣、石声汉、范曾浩等；延聘到一批知名教授，如实验生物学家朱洗、植物形态学家董爽秋、动物学家张作人、植物生理学家罗宗洛等；还创办《中山大学生物学丛刊》，与国内外生物学界交换，使中大生物系一时声名远播。

陈焕镛与辛树帜几乎是同时来到中大生物系，辛树帜组织广西考察，陈焕镛不仅未曾参与，反而于1928年3月提出将植物学系迁入农科，其给学校之函云：“以植物之研究，虽为生物之一部，而其经济关系，与农林业较为密切。拟将工作地点，迁入农科学统，则生物学与林学两系互有裨益。”^[9]校长戴季陶批准了该项建议，但并未立即实施。直至9月，陈焕镛才卸下理科植物学系主任一职，而往农科建立植物研究室。

陈焕镛之所以离开南京而来广州，乃是谋求一项自己之事业。在中山大学，他需要独当一面，独树一帜，他有留学哈佛大学的背景，在南京时期其学术又得到成长，并与秉志、胡先骕、钱崇澍等形成共同开创中国生物学之宏大计划，其来广州即是其中一项，肩负起研究华南植物之重任。辛树帜留学德国，故与德国植物学界交往密切，其标本寄往德国笛尔斯氏鉴定，与陈焕镛以美国为背景不同。其时，在中国学术界，因留学背景不同，已形成英美与德法之分野。在理科植物学系中，有英美背景仅陈焕镛一人，自难与辛树帜等合作，只有往农科另立门户。农科主任沈鹏飞曾留学美国，对陈焕镛到来表示欢迎，愿为支持。沈鹏飞（1892—1983），字云程，广东番禺人。毕业于两广方言学堂及清华学校留美预备班，1917年赴美国留学，先后入俄勒冈州大学、耶鲁大学研究院攻读林学，分别获林科学士、硕士学位。1923年回国后，长期从事教育和研究工作。其时，沈鹏飞不仅任中大农科主任，还兼任中大教务主任，甚得校长朱家骅信任。朱家骅公务甚繁，来校不多，不在校时，校务委托沈鹏飞代理。由于有沈鹏飞支持，陈焕镛很快在农科成立农林植物研究室，组织队伍赴华南各地展开大规模标本采集。1981年沈鹏飞作文回忆广东省农林教育历史，有云：

1928年间，作者任前中山大学农学院院长，兼代行校务时期，适值理学院教授陈焕镛与生物系主任辛树帜，对教学措施上有不同意见，特改聘陈到林学系任树木分类学教授。为使教学与科学研究相结合，应陈建议组织农林植物研究室，以期充实教学内容和设备。^[10]

图2－2　沈鹏飞

其实，以学科分类而言，植物学在大学之中当归于理科，植物学与农林固然密切，也只是在这些领域应用。陈焕镛提议将植物学系归于农科，实乃权宜之计。同一学科在同一学校能两处设立，也见中大之开明与包容。

1928年秋，陈焕镛在农科设立植物研究室，又一年，扩充为植物研究所。关于筹备经过，《国立中山大学农林植物研究所概况——第一次五年报告》作如是记载：

民国十七年秋，本校农科计划对于本省植物，为整个有价值的研究，并拟刊行《广东植物志》，使国人对于广东植物有充分之认识，得利用以改良及发展广东农林事业之根据，并使国外华侨返省投资者得所问津，遂设植物研究室，聘陈焕镛教授主其事，是为本所胚胎时期。中经一年之努力，图书、仪器、设备渐充，研究事业，亦蒸蒸日上，农科当局鉴于该室事业日臻繁要，亟应培掖，函请校长改组该室为植物研究所，酌加经费，俾主其事者得充分将事业发展。旋得校长核准，十八年十二月四日本所乃正式成立矣。迨十九年四月，校长以本所研究事业，不但于纯粹科学方面为植物分布之调查，且于实用科学方面，为增进经济植物事业之实施，特函嘱于本所名称上冠以农林二字，以符名实，而本所名称，于焉确定。^[11]

此报告为农林植物所正式成立5年后所写，将其筹备时期属于理科之事予以省略。至于陈焕镛为何从理科转到农科，其间与理科主任陈宗南及农科主任沈鹏飞经过怎样交涉，皆未见文字记载，不得其详。

图2－3　沈鹏飞致陈焕镛手札

陈焕镛自理科转至农科，并移走理科一些植物学书籍，辛树帜于同年11 月16日就此专函陈请农科归还。1930年罗宗洛来中大，对生物系图书室作这样记述：“图书室中有数架图书，尽是动物学方面的，植物学的书屈指可数。植物生理学只有贝内克－约斯特（Benecke－Jost）的一本教科书。专门杂志则零零碎碎，不但无一整套的，即使连续二三年的，也极为稀有。”^[12]图书室如此简陋，盖有陈焕镛移走之书未曾归还之原因。

陈焕镛自理科转至农科，与农科主任沈鹏飞有极大关系。故在今人文章中，也有将沈鹏飞列为中山大学农林植物研究所创始人之一。^[13]无独有偶，此前秉志、胡先骕在南京东南大学设立生物系，亦是设于该校农科，或者此给陈焕镛某些启示。其时，中大农科设有农艺、林学、农艺化学三个系和一个推广部。1927年7月沈鹏飞作《本校农科之使命及其概况》一文，提出发展计划，6年之后，农科下设组织将由教务部、研究部、推广部、营业部组成。^[14]设立植物研究所属于研究部之事业，为了更符合农科应用之目的，故其后在植物研究所名称之前冠以“农林”二字。

植物学研究在中山大学重叠设置，其后发展，此消彼长，兼容合并不可避免，故而农林植物所在农科、理科之间徘徊，由此产生纠纷不断，有时甚为激烈，陈焕镛本人也深受其累。如何终止此先天之混乱，当1950年社会发生根本性变化时，陈焕镛竭力将中大植物所划归中国科学院领导，从中山大学彻底脱离出来。关于此中经过，本书将有详细之考察，暂且不表。

1929年12月植物研究室改为植物研究所时，中大所属各机构均拟具规章制度，故植物所也形成《办事细则》20条，由农科主任函送校长核对后，予以公布，并遵照执行。今照录在此，亦该所早期难得之史料，从中可悉研究所成立时之架构及所内运转之情形。

植物研究所办事细则

第一条　本所主任，承农科主任之命，总理本所全部事务。

第二条　本所全体人员，承主任之命，分别办理下列各项事务：(www.xing528.com)

一　研究员：襄助主任进行关于植物之各种研究，制备教材，训练采集员，并考核其工作成绩，必要时须兼任农科课程，并随时招待参观人员，及外来研究人员。

二　标本室管理员：专司本所标本室内一切事宜，如标本及参考图书之收发，整理、保管、登记、装订，及交换标本等。

三　事务员：专司收发本所来往文件，收发保管或购置本室仪器用品，办理本所对外之中文文件，保管本室图记，督促本所工人工作，并办理主任交办之其他事务。

四　采集员：受研究员之指导，进行本所规定之采集计划，专往各地采集植物标本，并调查所经各地之森林、地质、气候等状况，以及人情、风俗（标本采集及调查规则，另定之）。

五　绘图员：受研究员之指导，专绘本所出版物及所需一切图画，并绘制各种表格。

六　打字员：受管理员之指导，专任本所标本卡片目录记载及论文等之抄写，并主任所交录之西文文件。

七　标本室助理员：受管理员之指导，襄助管理员办理标本室一切事务。

第三条　本所人员，除各司专职外，遇有特别事故，得随时由主任指派办理。

第四条　本所人员，应于每月月终时，将其工作详细拟具报告，送请主任核阅。

第五条　本所人员，须按照本所规定之办公时间，准时到所办公。

第六条　本所人员，在办公时间，因事离职时，应事先缮具请假书，载明事由及日期，依大学通则行之。

第七条　凡因公外出者，须于缺席牌上，书明事由，及往返时间，以便查考。

第八条　本所人员，在办公时间，不得任意谈笑。

第九条　本所人员，在办公时间，非经主任许可，不得私自接见宾客。

第十条　本所外来文件，均须登记后，送请主任核办，对外文件，均须由主任签字或盖章后，方得登记发出。

第十一条　凡本所研究员，非经主任特许，不得将其研究结果在本所以外之刊物任意发表。

第十二条　凡本所发出之文件，均须另录底稿，以便存查。

第十三条　本所来往文件，均须分类保存，以便查考。

第十四条　凡外来人员，借用本所仪器用品、标本、图书等，均须先经主任许可，方得借出。

第十五条　凡本所购置或向农科庶务处支取用品时，均须经主任批准。

第十六条　凡来宾参观本所，须依照本所参观规定之规则办理（参观规则另订之）。

第十七条　凡外来人员，欲利用本所研究者，须依照本所规定之研究规则办理（研究规则另订之）。

第十八条　凡外来人员，欲阅览本所标本图书者，须依照本所规定之规则办理（阅览规则另订之）。

第十九条　本细则如有未尽事宜，得由本所主任，呈准农科主任修改之。

第二十条　本细则，经本所主任呈请农科主任核准，公布施行。^[15]

此项规章不知执行情况如何，不过其赋予植物所主任权力过大，则有违背学术自由之处，如第十一条，“凡本所研究员，非经主任特许，不得将其研究结果在本所以外之刊物任意发表”便是这样。自由发表研究成果，本是研究者之权利，无需主任同意与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