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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当代文学主潮:本色乡土叙事

时间:2023-12-04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这两人最后在打死哄骗来的高中生这个问题上产生了分歧,在实施谋杀的行动中,因自相残杀而一起身亡。他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形成了扭曲的灵魂。他的小说叙事就是在不动声色中建立起一个事实性的王国,绵密的叙事如穿针引线般把这个世界做得严丝合缝。)曹乃谦的小说描写乡土中国最为穷困的地区晋北农村的生活,那个叫做温家窑的地方,在那里农民常年为食欲和性欲所困。

中国当代文学主潮:本色乡土叙事

刘庆邦(注:刘庆邦(1951—),出生于河南沈丘县。当过农民、矿工和记者。现为北京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长篇小说《断层》、《远方诗意》、《平原上的歌谣》、《红煤》等多部,中短篇小说集、散文集《走窑汉》、《梅妞放羊》、《遍地白花》、《响器》等二十余种。曾因短篇小说《鞋》获第二届鲁迅文学奖,中篇小说《神木》获第二届老舍文学奖。)的小说以绵密细腻的叙事风格见长,这使他可以深入到生活的那些本质境遇方面,去书写人性最脆弱而又最坚韧的品质。他的笔法如游龙走丝,绵延伸展下去,展开了最朴素的那些过程和画面,但却具有强大的黏附力,呈现出生活最不可抗拒的那种必然性。刘庆邦以描写矿工生活的中篇小说最有力道。《家道》可称为当代中国工人阶级生活的某种历史缩影。小说叙述人讲述了岳父一家人由盛而衰的生活过程,这一过程是伴随着岳父的权力失落,以及市场经济萌芽初露的历史而变化的。小说把历史叙事融入家庭伦理的描写中,而家庭伦理经受着历史变异的瓦解和重写。权力、家庭伦理和金钱之间构成的关系,是这篇小说最为深刻有力的地方,它揭示了当今中国社会转型所包含的历史特质。

刘庆邦的《神木》反映了底层生活中极为残忍的现实。小说讲述两个农民工一起谋划把在车站找活干的农民工骗到煤矿挖煤,被骗的人被称为“点子”。这两人极尽感情方面的笼络让“点子”谎称是他们的兄弟,然后两个人合伙把这个“点子”打死,再跟矿主要两三万块钱。他们以此为营生,前后已经打死三个“点子”,赚了几万块钱。这两人最后在打死哄骗来的高中生这个问题上产生了分歧,在实施谋杀的行动中,因自相残杀而一起身亡。高中生最终逃出来了,他无处可去,只好回家,但等待他的是什么命运不得而知。这篇小说写出了一种残忍的真实。刘庆邦并未直接揭示底层社会,特别是农村生活艰难到何种地步,但通过那个高中生为了二百元的学费出来打零工就揭示了当今农村的穷困。小说以现实主义直面真实的笔法,表现了当今底层社会的人性和道德危机,刻画那些坚硬的事实和赤裸的人欲,具有前所未有的批判性,及发人深省的力量。

2006年,刘庆邦出版长篇小说《红煤》,描写农民出身的宋长玉从一个煤矿的轮换工成为煤矿主的经历。他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形成了扭曲的灵魂。小说写出了当今中国底层人的奋斗史,揭示人性如何在奋斗中被扭曲变形。刘庆邦对底层社会的批判颇为激烈尖锐,但叙事却有一种力量,他不会让你觉得他的叙事有任何偏激或片面之处,相反,富有生活质感,情节和细节都富有逻辑性,人物性格和心理的描写都细腻而恰当。他的小说叙事就是在不动声色中建立起一个事实性的王国,绵密的叙事如穿针引线般把这个世界做得严丝合缝。看似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叙述语调甚至松软游离,不紧不慢,却在不知不觉中接近本质,越读越让人觉出其中的能量,那种能量既来自他建构起来的世界,也来自他揭示的那些事实和人性的本质。

如果要论写出生活的本真性,新疆作家董立勃可以说有不同寻常之处。董立勃(1956—),山东荣城人,两岁随父母到新疆,父母是生产建设兵团的农工,董立勃在戈壁滩上长到23岁,于1979年考入新疆师范大学政治系。曾任过农工、教师、记者、宣传干部、文学编辑。戈壁滩上和生产建设兵团的生活,给予他独特的生命体验,让他对生命有一种深挚的体悟。他的小姨、母亲,就是荒野上最早来的一批女兵。他要写出她们的悲苦,写出她们对生命价值的追求,写出她们对美好生活的渴望。董立勃的写作发自内心,自然天成,却感悟着生生不息的命运的召唤,这使他的作品仿佛扎根在他描写的生活中。董立勃早年写诗,也发表了一些小说,在90年代经历过较长时间的沉寂,直至发表《白豆》(《当代》2003年第1期),给人们带来一股清新之气,随《米香》又让人们眼前一亮。董立勃的小说有一种纯朴自然的风格,与同样来自西部的红柯颇不相同。红柯热烈而旷达;董立勃却清新而细腻。西部的宽广都给他们的小说带来别样风情,但各自却有不同的天地气韵。

《白豆》与《米香》都写的是兵团女子的故事,生产建设兵团开垦西北边疆是其宽广的背景,但女性的身体与命运,男人的欲望与权力,构成一种相互缠绕的内在关系。小说在描写男性权力与欲望合谋运作的故事中,写出白豆和米香自然纯朴的女性气质,写出她们难以自我掌控的命运。董立勃小说的显著特征体现在这样的张力结构上:女性生命的纯朴性与男性的政治权力和欲望的暴力特征构成绝然冲突,前者越是自然无辜,后者的蛮横无理就越是丑陋。小说叙述自然纯净,朴实无华,时而也有细腻如自然主义笔法,小说中的女性形象都会让人产生一种拥抱的渴望,仿佛浑身散发一种沁人心脾的野地气息。

要论述中国当代现实主义或乡土文学,不谈到曹乃谦(1949—)似乎不行。这倒不是因为诺贝尔文学奖评委、瑞典汉学家马悦然对曹乃谦有极高评价(他认为他是“当代最优秀的中文作家之一”),而是因为曹乃谦的小说实在是一种极端的小说。他自己说,他只关注农民最根本的生存需要,那就是食欲和性欲:“食欲和性欲这两项人类生存必不可少的欲望,对于晋北地区的某一部分农民来说,曾经是一种何样的状态。我想告诉现今的人们和将来一百年乃至一千年以后的人们,你们的有些同胞你们的有些祖先曾经是这样活着的。”(注:参见马悦然为曹乃谦《到黑夜想你没办法》所做的导读《一个真正的乡巴佬》,《到黑夜想你没办法》,中国台湾,天下远见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05年。)曹乃谦的小说描写乡土中国最为穷困的地区晋北农村的生活,那个叫做温家窑的地方,在那里农民常年为食欲和性欲所困。小说的背景大约是20世纪70年代初,那些正值青壮年的光棍汉勉强吃饱之后,就是渴望有个女人。他们想女人几乎都到了要疯的边缘,曹乃谦的小说就是描写处于极度性饥渴状态中的光棍汉的生存状态。狗子在野坟地里守下夜班,他还在想着死去的三寡妇的白白的两坨肉(《下夜》),他每夜都把插在坝上的红旗拔了,为的是怕三寡妇夜里来吓着,因为他听说三寡妇活着的时候怕红色。愣二在多个故事中出现,几乎都是处于被性欲折磨得快疯的状态,比如其中一个故事是,愣二好好儿的就疯了,也不明就里愣二又不疯了,这里面却藏着愣二与母亲乱伦的悲剧(《愣二疯了》)。在最后一篇小说《玉茭》中,玉茭似乎是愣二的另一个形象。玉茭想女人想疯了,他在砖厂干活,想着法子去撞女工的身体,后来跑到厕所底下偷看女工,结果被群众专政委员会押回村里,又到田里去拦截妇女,后来看到母亲与包队干部老赵偷欢,他上前强奸了母亲,最后被家人捆在窑洞里的门板上饿死。

但曹乃谦笔下的这些为性欲所困的光棍汉却并不都是欲望的疯子,他们有着他们的道德意识,甚至有着非常善良的心理和美好的感情。渴望女人的丑帮遇着逃婚在外的女娃,对她百般关爱,甚至女娃光着身子躺在他的身边,他都没有动女娃一下。他带着女娃到他家,还想着把她让给哥哥丑丑。结果第二天一早,女娃投井自尽(《丑帮放羊》)。曹乃谦笔下的女性都有着善良的心理,那个养只二尾鸡的黑女,每次总是把鸡蛋先供奉死去的男人们,让他们先享用。虽然这有点迷信,但却透示出她善良的灵魂。她看到招招骑着母羊,就主动把身体给了招招。黑女还用她的身体安慰全村的男人。这绝对不能用作风败坏来理解,而更像是大地圣母一样的举动。小说也写出了穷困中的人们的自尊和微妙的心理。

曹乃谦的小说叙事简洁却意味复杂。开篇的那个故事,如此简明,却隐藏着无穷的酸楚。黑蛋每年都要让亲家接走女人一个月,因为亲家少要了黑蛋一千元钱,“人家少要一千块,就顶是把个女子白给了咱儿……横竖一年才一个月。中国人说话得算话。”(注:《亲家》,收入《到黑夜想你没办法》,长江文艺出版社,2007年。)短短的文字中,有黑蛋那种复杂苦楚的心理以及不情愿又不得不接受的事实透示出来。另外,这里面还隐藏着那个亲家与自己女儿乱伦的事实,这些都是以不经意的笔调叙述出来的。(www.xing528.com)

曹乃谦的小说与李锐《厚土》有某种相似之处,那就是语言极为瘦硬,文体简洁,把叙述对象限定在最简陋的生存境遇之中。人物的思维和心理都处于蛮荒状态,没有复杂的语言和情感、心理活动,这样小说的语言及叙述简化到极致,只有那些动作、行动和人物极为简单的对话。曹乃谦自称是用方言口语写作,这并不准确。虽然他的写作最为接近方言口语,但其叙述文体还是为其表现的对象所限定,那种生活和人物,本来就没有复杂的语言和情感活动。面对如此贫困绝望的生活,叙述人的任何议论、感想都是多余的,也无须描写简陋单调的环境风景,所有的描写性语汇都被简化到最低限度,只要叙述出行动和事实就足矣。这种叙述反倒激发了汉语的特点,那就是让读者更大可能去体会言外之意,象外之神,形外之状,具有某种木刻般的效果。

胡学文(1967—)在乡土中国叙事方面的才华还未得到文坛的充分关注。看上去沉默寡言的胡学文,内心却有一种激情,这在他所有的作品中都可以感受到。他的乡土书写总是有那么强的内爆力,他的人物总是郁积着无穷无尽的爱恨情仇;在非常内敛结实而又沉着的叙事中,酝酿生命断裂的事件。可以看到胡学文的叙事有李锐《厚土》和杨争光的《黑风景》、《老旦是一棵树》那种风格。但在李锐(《厚土》时期)的凝练偏执与杨争光的瘦硬怪诞之外,胡学文还有朴实和明晰。他更注重描写人物情感的持续变化过程,直至终结。线性的叙事在他这里丝毫没有简单和机械感觉,相反却总是有一种内在能量要溢出线性的秩序。

2005年,胡学文出版小说集《麦子的盖头》,这里面收入9篇中篇小说。代表作中篇小说《麦子的盖头》最能显示胡学文的特点。这篇小说讲农村妇女麦子的丈夫马豆根赌博把她输给马贩子老于的故事,揭示农村妇女如何始终生活在男人的威权之下。麦子在村里老是被村长骚扰,丈夫马豆根无能却可以每晚抓住她出气。麦子内心的创伤在婚后不久就留下了。一个男人在野地里把她强奸了,她试图去派出所作证,却又意外遇到村长,结果给村长留下把柄。小说写得最动人之处,还是老于与麦子之间的故事。麦子面对老于的满心关怀,却还是执拗地要找到马豆根。无论老于如何关心她,她都不愿就范。终于有一天马豆根真的出现在麦子面前,麦子还是跟了他回家去。在回家的路上,麦子发现马豆根偷了老于的钱包,这一时刻,她才意识到这样的丈夫已经不可救药,她夺过钱包往回走向老于家。她会留在老于家吗?这很难说。但那一时刻,她一定意识到马豆根这样的人不是她要的男人。小说一步步写出了这个深受男人压迫的女人的觉醒,写得异常巧妙。

《飞翔的女人》描写丢失女儿的妇女荷子找女儿却又被人贩子拐卖并和人贩子斗争的故事。胡学文笔下的农村妇女都是生活在最底层,她们承受了生活的所有重负,还要承受男人的自私和遗弃。荷子为了找女儿,卖血付路费,男人与她离婚了,她依然坚持一个人寻找,结果被人贩子拐骗去做媳妇。小说揭示了当今中国农村妇女的艰辛生活,写出她们非人的遭遇和独特的反抗方式。在胡学文笔下,乡土中国妇女的形象显示出更加真实的悲壮意味。那不再是现实主义经典作家所具有的主观性的悲悯,也不是早年废名、沈从文的乡土文学中的柔弱温情的女子,胡学文笔下的乡村女性有着生命的不可承受之重终至于爆发的那种热烈。

《一棵树的生长方式》讲述农民姚洞洞与孙关水从小到老的恩恩怨怨。姚洞洞从小就目睹民兵连长孙贵欺辱母亲,对孙贵心怀仇恨。这种仇恨后来转向了孙贵的儿子孙关水。在姚洞洞的内心,是仇恨培养他长大成人,给予他奋斗的勇气和力量。一棵树的生长方式,就是典型的农民的成长方式,那就是恨和反抗造就的心理和性格。这是阶级斗争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它更具有内在性,是一种由“历史正义”造就的后果。孙贵欺压姚洞洞一家,是因为姚洞洞是土匪家属,是革命正义要革掉的对象。对于姚洞洞来说,这里并没有历史理性的背景,他只是以肉身之人感受到屈辱,意识到做人的尊严。然而,由仇恨培养起来的自我意识,终究带着病态。胡学文令人惊异同时也令人信服地写出了农民内心的力量源泉,揭示出这种不可遏止的力量的性质。政治对乡土的渗透以中国农民特有的形式贯穿了姚洞洞的一生,这或许是中国乡村永远不能去除的现代性本质。

胡学文的小说深刻且彻底地表现了农民的生存绝境、他们的仇恨和无望中的抗争。他写出了农民的主体性,写出了他们确认自我的独特方式,那是乡土中国在现代性的尽头表现出的强大能量。姚洞洞、麦子、荷子等人,是土地上生长的精灵,也是乡土中国文学叙事最后的幽灵。历史的终结,使这样的乡土叙事也难以为继了,作者要展现的那种叙事的力量感还会持续吗?胡学文的叙事所具有的亲历性,或许是现代性乡土叙事最后的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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