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理论教育 汤显祖的世界观与创作:《明代文学与文化》精彩解读

汤显祖的世界观与创作:《明代文学与文化》精彩解读

时间:2023-07-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汤显祖生活在明帝国逐渐趋向衰落的时代,也是封建主义统治发生动摇而资本主义因素渐次滋长的时期。江西是王学盛行地区,罗妆芳即为颜钧之高足,罗的思想对汤显祖的影响较探。[11]这与王学左派所说的“百姓日用即道”观点,是一脉相承的,个性解放与人权思想,是汤显祖启蒙主义的核心。

汤显祖的世界观与创作:《明代文学与文化》精彩解读

一、汤显祖世界观与创作

汤显祖(1550—1616),字义仍,号海若,49岁向吏部告归后,因住所之楼名自署清远道人,晚年号茧翁。江西抚州临川县(今抚州市)人,原居汤家山,告归后移居抄井巷,建玉茗堂(清远楼是其中堂馆楼阁之一)。他出生于书香世家,高祖峻明藏书四万余卷,曾祖廷用亦“勤学好文”,祖父懋昭是个“望重士林,学者推为词坛上将”的才子,40岁后却笃信道教,闭户潜修,父尚贤是“为文高古,举行端方”的儒士。无可否认,儒、道两家思想对少年汤显祖都有影响,正如他在《和大父游城西魏夫人坛故址诗序》中所说:“家君恒督我以儒检,大父辄要我以仙游。”[1]其实,崇道之风是与嘉靖皇帝迷信道教分不开的。13岁学古文词于徐良傅,并受学于泰州学派大师罗汝芳,这对他世界观的形成很有影响。他在《太平山房集选序》写道:“盖予童子时,从明德夫子游。或穆然而咨嗟,或熏然而与言,或歌诗,或鼓琴,予天机泠如也,后乃畔去,为激发推荡,歌舞诵数自娱,积数十年,中席绝而天机死。”[2]21岁时参加江西省秋试,以第八名中举,“名播天壤,海内人以得见汤义仍为幸”。他秉性正直刚强,“少有伉壮不阿之气”,不肯趋炎附势,他和沈懋学、梅鼎祚都是罗汝芳的学生,为海内知名之士。首辅居正“欲其子及第,罗海内名士以张之。闻显祖及沈懋学名,命诸子延致。显祖谢弗往,懋学遂与居正子嗣修偕第”[3]。“同授修撰”,显祖屡试不第,直至万历十一年(1583),即张居正死后第二年,才中进士。尽管他很自负,声言“某颇有区区之略,可以变化天下”[4],但由于不愿与权贵交结,不受内阁大臣申时行、张四维的笼络,“绝不怀半刺津上”[5],一生只做过几任小官。

汤显祖生活在明帝国逐渐趋向衰落的时代,也是封建主义统治发生动摇而资本主义因素渐次滋长的时期。社会政治、经济以及文化思想,都显现出封建社会末期的各种特征。在政治上,是极端的君主专制,而皇帝昏庸无能,实际上是首辅与宦官专权,政治黑暗腐朽。张居正以顾命大臣身份励志改革,有一定成效,他死后申时行执政,万历皇帝更无所顾忌。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和土地的高度集中,明王朝的最高统治集团,对金钱财货、农产品的欲望更加膨胀,加紧对农民和工商业者的剥削。宦官充当矿监、税使,横征暴敛,人民困苦不堪。汤显祖和一批开明的士大夫——早期东林党人,对当时黑暗腐败的政治深为不满,对社会现实有较清醒的认识。万历十九年(1591)闰三月“以彗见”,皇帝“责给事御史参劾不公”,显祖在南都见邸报所载“上谕”,认为抨击黑暗政治、施展平生抱负的时机到了,遂上《论辅臣科臣疏》,[6]疏劾张居正、申时行前后两任首辅及阿谀顺指者,并涉及皇帝本人:

陛下经营天下二十年于兹矣。前十年之政,张居正刚而有欲,以群私人嚣然坏之。后十年之政,时行柔而有欲,又以群私人靡然坏之。……皇上威福之柄为辅臣申时行所移,故宫官向背之情为时行所得耳。

显祖被诏切责,“以南部为散局,不遂己志,敢假借国事攻击元辅”,由南京礼部祠祭司主事贬为徐闻县(在雷州半岛)典史。不久,归临川闲居。在被贬南下和北归途中,增长了不少新奇的见识。后又“量移浙江遂昌知县”,简政爱民,“相与去钳剭,罢桁杨,减科条,省期会。一意拊摩噢咻,乳哺而翼覆之。用得民和”。[7]除虎患、抑豪绅,建书院,甚至除夕遣囚度岁,元宵纵囚观灯。[8]当了几年知县,对社会的黑暗,吏治的腐败,人民的疾苦,也体察更深,他对官场那种逢迎谄媚之丑态,极为鄙视,嘲笑那班为了混迹官场而丧失人格的官僚:“此时男子多化为妇人,侧行俯立,好语巧笑,乃得立于时。不然,则如海母目虾,随人浮沉,都无眉目,方称盛德。”[9]最使他感到愤慨的,是最高统治者贪得无厌地搜刮。他对那些奉旨到各地充当矿监税吏、敲诈勒索的宦官,曾经作《感事》诗,给予辛辣的讽刺:

中涓凿空山河尽,圣主求金日夜劳。

赖是年来稀骏骨,黄金应与筑台高。

因而,也招致统治者对他的忌恨,他意识到邪恶势力不容许他在政治上有所作为。刘应秋、顾宪成曾前后向首辅王锡爵推荐汤显祖,“几逢其怒”;浙江巡抚王弘阳也曾向吏部推荐,亦遭阻抑。所以,当他于万历二十六年(1598)春赴京“上计”(述职)后,便向吏部告归(引咎辞职),而朝廷当事者却于三年之后以“负才轻佻”之名将他正式免职。总之,在当时的政治斗争中,汤显祖是与士大夫的开明派早期东林党一致的,东林党的领袖顾宪成、邹元标等人,对他的为人处事、道德文章都很推崇;他被贬谤时,邹元标作《汤义仍谪朝(雷?)阳尉序》,称他为“一代才士”,极表敬重,并为他因“发愤上书言国事,触忤权要人”而被谪鸣不平。

在意识形态领域中,官方提倡的程朱理学与以个性解放、反对崇拜圣贤偶像、发扬个人智慧为中心的启蒙主义思想——泰州学派,矛盾斗争非常激烈。泰州学派(或称王学左派)大师颜钧、李贽都曾遭到统治者的迫害,以致摧残至死。江西是王学盛行地区,罗妆芳即为颜钧之高足,罗的思想对汤显祖的影响较探。汤显祖对李贽也颇崇敬,在《寄石楚阳苏州》信中就说过:“有李百泉先生者,见其《焚书》,畸人也,肯为求其书,寄我骀荡否?”万历三十年(1602)李贽因礼科给事中张问达疏劾被逮,于狱中自杀,汤显祖作《叹卓老》诗以示哀悼:

自是精灵出家,钵头何必向京华?

知教笑舞临刀杖,烂醉诸天雨杂花。

显然,他的思想基本上是属于泰州学派体系的。他提出的“贵生说”,实质是人道主义的人权思想,他说:“天地之性人为贵。”“大人之学,起于知生。知生则知自贵,又知天下之生皆当贵重也。”[10]他还进一步指出:“人生大患,莫急于有生而无食,尤莫急于有才士而蒙世难。”[11]这与王学左派所说的“百姓日用即道”观点,是一脉相承的,个性解放与人权思想,是汤显祖启蒙主义的核心。他的政治活动以及表现在《紫钗记》、《牡丹亭》传奇中反封建的思想倾向,都是以其启蒙主义思想为基础的。但是,他毕竟不是哲学家,作为一个文学家,特别是经历过仕途风波的封建时代士大夫,思想意识比较复杂。如前所述,他少年时代原受过道家思想熏陶,而在追求八股科举和出仕的过程中,当然以接受儒家教育为主,同时也兼蓄释道之学,故未出仕即有归隐之心。21岁中举,正所谓青年得志之时,自抒抱负诗云:“历落在世事,慷慨赴王术。神州虽大局,数着亦可毕。了此足高谢,别有烟霞质。”在近乎狂妄的抱负中,却流露出功成身退,归隐悟道的志趣。又有《莲池坠簪题壁》诗序云:“予庚午秋举,赴谢总裁参知余姚张公岳,晚过池上,照影搔首,坠一莲簪,题壁而去。庚寅(1590),达观禅师过予于南比部邹南皋(元标)郎舍中,曰:‘吾望子久矣!’因诵前诗,三十年事也。师为作《馆壁君记》,甚奇。”诗云:“搔首向东林,遗簪跃复沉。虽为头上物,终是水云心。”达观禅师从诗中看出题诗者有宿缘,可度之出世。达观,即“气盖一世”、“名振东南”、“能以机锋笼罩豪杰”的紫柏大师,从见显祖题壁诗到南京会面,20年间,达观一直惦记着这位可度出世之人,会见后,僧俗结为知交。紫柏以禅宗反对朱熹理学,与王学左派的反对程朱理学的出发点虽然不同,但却是思想战线上的盟友。紫柏的禅宗思想对汤显祖的影响极深,他在《答邹宾川》信中就曾说:“幼得于明德师,壮得于可上人。”这一方面给予他反对传统思想的武器,并使他在戏曲创作的艺术表现方法上更富于浪漫主义的特色;另一方面,也使他晚年在遭遇宦途风波、爱子夭亡等变故后,产生看破红尘的出世思想。这在他《南柯记》、《邯郸记》等传奇创作中,也有所表现。

明代文艺思潮中革新与守旧的矛盾斗争,一直很激烈。汤显祖的文艺观,是革新派的代表,在创作实践和理论建设方面,都有卓越的贡献。他与沈璟之争,实质是内容与形式的关系问题。沈璟把“合律依腔”绝对化,偏于保守。

汤显祖作为一个伟大的戏曲家,当然并不是不顾曲律,他尊重戏曲家们都不得不戴的“镣铐”,但他又认为必要时可以而且应该突破曲律的束缚。他强调“曲意”和“情”的充分抒写,也要求曲辞应有文采,富有戏曲文学的艺术美。他在给曾改动过《牡丹亭》曲辞以便俗唱的吕姜山(即吕玉绳)的信中写道:

凡文以意趣神色为主,四者到时,或有丽词俊音可用,尔时能一一顾九宫四声否?如必按字模声,即有窒滞迸拽之苦,恐不能成句矣。

——《玉茗堂尺牍》之四(www.xing528.com)

这就是说:戏曲创作要以意旨情趣、风神韵致即思想内容和艺术形象的塑造及其美学鉴赏价值为主,在此前提下,自然而然地运用优美的文辞和悦耳的音律。如果呆板地按宫谱曲律填词,只追求音律的工巧,势必扼杀戏曲艺术的生命。因此,当沈璟、吕玉绳等人,为了便于演唱把《牡丹亭》曲辞不协音律之处作了修改时,汤显祖极为愤慨,给吕玉绳信中说:“彼(指沈璟)恶知曲意哉!余意所至,不妨拗折天下人嗓子。”[12]又写信给演员罗章二:“《牡丹亭》要依我原本。其吕家改的,切不可从,虽是增减一二宇,以便俗唱,却与我原做的意趣大不同了。”[13]这里强调的还是“意趣”,即思想感情和美学趣味,不愿为了迁就曲律而损害“意趣”。“不妨拗折天下人嗓子”当然是极端激愤之词,只是为了强调“余意所至”,充分自由地抒发激情,不拘泥于曲律的格套。其实他并不是否定曲律,而是“适法以尽变”[14],这话虽是论时文时所说,但大体上也符合他对戏曲创作的常规看法,他对艺术境界更高的追求则是破法以尽才。在《合奇序》中写道:

予谓文章之妙不在步趋形似之间,自然灵气,恍惚而来,不思而至,怪怪奇奇,莫可名状,非物寻常得以合之,苏子瞻画枯株竹石,绝异古今画格,乃愈奇妙,若以画格程之,几不入格。米家山水人物不多用意,略施数笔,形象宛然,正使有意为之,亦复不佳。故夫笔墨小技,可以入神而证圣。自非通人,谁与解此?

——《玉茗堂文》之五

反对“步趋形似”,而赞赏“自然灵气”,以画作比,则高度评价苏轼米芾那种冲破画格束缚而臻出神入化、奇妙佳境的风格。这种强调“以意趣神色为主”、发扬“自然灵气”、突破人为的“镣铐”,让艺术家舒展自如地表现才情智慧,张扬作家主体意识的主张,是与公安派“独抒性灵,不拘格套”的文学主张一致的。他与公安派的领袖人物袁宏道是好友,可谓志同道合。是启蒙主义文艺思潮在不同的文艺创作领域中的代表人物。这种主张对沈璟片面追求声律美的创作方法,则是有力的反拨。

在论及汤显祖的创作主张时,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关于“情”的深刻涵义。在他的论著中曾多次强调“情”,而所指内容却不同,或指才情,或指人情,或指情志、情思、情趣、激情,或将“情”与“理”、“性”对举,强调“情”在戏曲艺术中的重要地位,正如他在《复甘义麓》中所云:“性无善恶,情有之。因情成梦,因梦成戏,戏有极善极恶。”[15]“情”也就是作者进行戏剧创作的一种冲动力量。作者之“情”在剧中是通过人物形象表现出来的思想感情;角色之“情”则从戏剧冲突中显示出来。作者进入角色,就是所谓达到“神情合一”的艺术境界,感染力自然非常强烈。《牡丹亭题词》所云,正是这种艺术境界的极致,我们将在下面论述。总之,强调“意趣神色”、“自然灵气”、强调“情”的充分抒发,追求神情融合的意境,不拘泥曲律的约束,是构成汤显祖浪漫主义创作论的基本特征。

汤显祖的传奇创作《玉茗堂“四梦”》,写尽了“宠辱得丧生死之情”。这种“情”,实际上也就是作者所要表现或寄托的“曲意”。《紫箫记》是汤显祖青年时代未入仕途之时的作品,取材于唐人传奇《霍小玉传》敷衍而成,而剧本之取名,则是因为剧中有霍小玉至华清宫观灯,与十郎失散,拾到紫玉箫一支,终于赐箫诏归团聚。此情节乃根据《大宋宣和遗事》亨集,将金盏改为玉箫,人物、情节略有改动,大约作于万历五年秋至七年秋居临川家中之时。这是一个没有写完的剧本,现存共34出,与第一出所提示的全剧梗概比较,尚未及剧情之半。只因该剧“而是非蜂起,讹言四方,诸君子有危心,略取所草,具词梓之,明无所与于时也。记初名《紫箫》,实未成”[16]。在《玉合记题词》中亦云:“且予曲(《紫箫》)中,乃有讥托,为部长吏抑止不行,多半‘韩蕲王传’中矣。”[17]然是作者未仕时之作,不曾介入政治是非纠纷,因此所谓“为部长吏抑止不行”之说,乃是韩世忠所说的“莫须有”之事。作者对自己早年的这个尝试练笔之作并不满意,与《玉合记》相比,则有“并其沉丽之思,减其秾长之累”,友人帅惟审认为:“此案头之书,非台上之曲也。”[18]于是干脆废弃,全部重新改写,这就是面貌焕然一新的《紫钗记》。

写《紫钗记》是出仕南京太常博士期间,约万历十五年(1587)前后,虽取材于唐人蒋防小说《霍小玉传》,但作了较大的改动。它描写李益与霍小玉原是恩爱夫妻,因遭到仗势弄权的卢太尉的迫害,而被活活拆散,后经豪侠之士黄衫客打抱不平,战胜封建权贵的邪恶势力,复使李、霍团圆。剧中通过李、霍爱情的不幸遭遇,揭露了封建统治者自私自利、专横暴虐、残酷无情的丑恶品性,并表现了作者愤懑不平之慨。作者在《紫钗记题词》中说:“霍小玉能作有情痴,黄衣客能作无名豪。余人微各有致,第如李生者,何足道哉。”赞美的主要是霍小玉那样的“有情痴”,对爱情始终坚贞不渝,在封建权贵飞扬跋扈、横行霸道之时,一般人对之无可奈何,于是寄希望于抑强扶弱的豪侠之士。黄衫客的行动是作者理想的表现。对于李生,固然没有写成薄幸负心的卑鄙之徒,甚至还有所同情,但是对他性格的软弱,缺乏深挚坚贞之情,则不无贬意,只是批判的主要对象是权豪贵要卢太尉之流的封建邪恶势力,所以在一定程度上也就原谅了李生这种“何足道哉”的人物。就创作方法而言,重在写实,正如明末人沈际飞所说,“《紫钗》之能”“在实不在虚”,而语言秾丽疏隽,全剧关目结构,虽未能摆脱才子佳人剧之窠臼,但穿插卢太尉设谋招赘故事,使剧情发展富有波浪,最后“黄衫客回生起死,钗玉永重晖”的喜剧性结局,亦是“愿普天下有情的都成眷属”的理想。

“玉茗堂四梦”(或称“临川四梦”)就其思想内容而言,可分为两大类:一类是写人间之“真情”,这除《紫钗记》以外,更具有代表性的杰作就是可列于世界名著之林而毫无愧色的《牡丹亭》;另一类是对仕途人生的反思,对“矫情”的批判,《南柯梦记》和《邯郸梦记》,同属于这一类,是汤显祖于万历二十六年(1598)向吏部告归之后退居临川家中时所作。

一个才华横溢,满怀报国热情的有志之士,历经仕途坎坷曲折之后,对社会的黑暗、官场的险恶,都看得更清楚了,因而也不再抱有幻想,倒是想把沉醉在幻想之中、竞逐荣华富贵的士人唤醒。《南柯梦》与《邯郸梦》先后写成于万历二十八年和二十九年,连续写出这两个关于仕途人生的剧本,显然与作者的切身经历、对现实的认识和深层的思想感情,有着密切的关系。

《邯郸梦》的成就仅次于《牡丹亭》,它取材于唐人沈既济的小说《枕中记》,而别有一种意趣。沈既济是史学家,以简约概括的史笔写传奇体小说,陈述故事,虽极尽升沉起伏之致,但文字高度概括,未能展开情节,还不注意对人物形象的塑造、性格的刻画。剧本则充分发挥戏曲文学之能事,在展开戏剧冲突过程中,深化人物性格,突出主要人物形象——卢生。其剧情梗概虽大致与小说相符,但更为具体细致,且渗透了明代政治生活的内容,时代精神较强,以唐代开元盛世为背景的故事,却呈现出明代中叶以后官场斗争的险恶情景。卢生梦中入赘豪富之族崔氏,凭借钱财(所谓“家兄”)之力,贿赂满朝勋贵,“竦动了君王,在落卷中翻出做个第一”,得中状元,而当朝宰相宇文融则怪卢生不钻刺于己,予以刁难打击,卢生却因祸得福,开河三百里,拓边一千里,出将入相,建功立业,奸相宇文融胁迫同僚肖嵩共同连名诬陷卢生“通番卖国”之罪,圣旨将他即刻处斩,此时他哭着对崔氏说:“吾家本山东,有良田数顷,足以御寒馁,何苦求禄,而今及此?思复衣短裘,乘青驹,行邯郸道中,不可得矣。”因崔氏向皇帝伸冤,得以刀下留人,贬谪广南鬼门关(今海南省)安置。从宇文融迫害卢生的过程中,很自然地触发人们联想起明中叶以后朝廷内部的忠奸矛盾斗争,乃至汤显祖的切身遭遇,卢生贬谪广南所经之地与显祖被贬徐闻,几乎相同,亦非偶然。卢生冤案昭雪后,二十年当朝首相,进封赵国公,食邑五千户,官加上柱国太师,四子尽升华要。“礼绝百寮之上,盛在一门之中。”皇帝恩宠有加,府第田园、名马女乐之赐,穷奢极欲,年过80,却死于“采战之术”,这是明代上层统治者腐朽生活的写照。剧中对皇帝多有嘲讽,受朝中勋贵的欺骗,把落卷翻为第一,又听信权奸宇文融谗言,几将功臣杀害,昏庸至极。第十三出《望幸》,作者借驿丞教两囚妇充当押殿脚的头稍,练习唱歌,“中两句要打入‘帝王’二字,要个尾声儿有趣”。两首歌辞对帝王极尽揶揄讽刺之能事,驿丞还居然说:“便把我当老皇帝演一演何如?”虽然剧情是演唐明皇,但是意趣所指却在明朝帝王。

面对朝政的腐败,宦海的惊涛骇浪,加上受佛道思想的影响,产生出世思想是很自然的。“世上人,不学仙真是蠢。”以成仙了道作为解脱苦难的一种方式。

《邯郸梦》艺术上虽有唐人小说作借鉴,但在短暂的一梦中演曲折漫长的人生,似比马致远《黄粱梦》更胜一筹,结构紧凑,全剧30出,这在传奇剧本中,算是很精练的,而梦境所包含时空,则是长久开阔的,内容丰富复杂,却曲折有致。值得注意的是,本剧已重视舞台演出的艺术效果,曲辞朴素自然,对动作、效果的提示比较具体。

《南柯记》的故事也取自唐人小说,与李公佐《南柯太守传》的情节大体相同。本剧虽然与《邯郸记》一样,借梦境情事以讽刺和抨击现实,但主角淳于棼的典型意义却不同于卢生。卢生孜孜以求的是功名利禄,梦境得到了满足,也饱受官场勾心斗角、互相倾轧之苦,梦觉终于恍然大悟。淳于棼则原是颇有英雄气概的豪侠之士,“精通武艺,不拘一节,累散千金,养江湖豪浪之徒,为吴楚游侠之士。曾为淮南军裨将,要取河北路功名。偶然使酒,失主帅之心,因而弃官,成落魄之像”。怀有以军功报国的理想,政治上也想有所建树。“梦生于情”,在这种思想感情的基础上,进入梦境,在大槐安国南柯郡守任内,施展才能,实现理想。南柯郡出现的太平气象,实际上也正是作者在遂昌县任上所曾幻想过的开明政治。回朝后,金枝公主既死,虽位居左相之尊,又仗国母之宠,但不自检点,“势要勋戚,都与交欢,其势如炎,其门如市”。且与琼英郡主、灵芝夫人、上真仙姑等,“男女混淆,昼夜无度”,弄权结党,生活腐化,招致右相和国人的疑忌,终于激怒国王,将他软禁私第,随后又遣送故里。富贵二十余年,乃是南柯一梦。这也是人情世态的写照。

淳于棼形象中包含着作者观察当时社会的深刻哲理:纵有才识之士,有志于建功立业,但在明朝后期那个黑暗腐败的现实社会中,却不可能成其功业而洁其身。一卷入官场,稍有政绩,权势声色之欲,势必促使身败名裂,而国人和同僚的谗毁,亦必随之而来,终于一切皆成泡影,作者的经历和遭遇,使他对明代社会现实感到绝望,在《寄邹梅宇》信中写道:“二梦记殊觉恍惚。惟此恍惚,令人怅然。无此一路,则秦皇、汉武为驻足之地矣。”[19]淳于棼、卢生梦境恍惚之情,是“令人怅然’的,不能再抱有秦皇、汉武封建盛世的希望了。本剧《情尽》这出戏,正是作者之真情在残酷的现实中遭到破灭的自白,淳于棼执著地要跟公主的亡灵上天,被契玄老法师一剑斩断尘缘,才猛然醒悟:“我淳于棼这才是醒了。人间君臣眷属,蝼蚁何殊?一切苦乐兴衰,南柯无二。等为梦境,何处生天?小生一向痴迷也。”最后出自众口的结语是:“万事无常,一佛圆满。”一切皆空、万事无常的出世思想,诚然是消极的,这是一个启蒙主义者在黑暗中摸索、找不到正确的出路、心灵极其痛苦时发出的无可奈何的叹息。当年那种战斗的精神在这里已经消失殆尽。这与他弃官家居后脱离现实生活、醉心于佛老禅宗是分不开的。晚明一些进步的思想家、文学家,在与传统的世俗观念斗争时,往往从佛家经典中汲取某些与民主意识相通的思想成分,也是不难理解的。

《玉茗堂四梦》中,成就最高的是《牡丹亭》。它是“真情”之绝唱,剧坛之奇葩。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我要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