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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书院文献研究:从八股试帖到经史词章再到新学西学

时间:2023-10-0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而从书院考课经史词章的实践来看,它又上接科举的初衷,虽然还是“附庸”,但其意义仍有积极的一面。从个人修为的角度看,考课经史词章有助于增进学识,涵养性情。咸丰间半毁于兵,同治间复课,仍以经史词章课士。承平之日,八股文“无用”,经史“有用”,词章也“有用”。词章相对于经史而言,其重要性只能等而下之。

中国书院文献研究:从八股试帖到经史词章再到新学西学

明清科举,时文为先。明代“乡、会试虽分三场,实止一场。士子所诵习,主司所鉴别,不过《四书》文而已”[152]清代亦是如此,“名为三场并试,实则首场为重,首场又《四书》艺为重”[153]。这一制度导致的浅陋空疏之弊,至清代后期已经相当严重。“世俗之士,歆侥幸,径简易,帖括自封,房行徒究,甚至毕生未诵五经之全,里塾不睹史家之籍。”(《经心书院续集》谭献序,光绪二十一年刻本)甚至“高第之子,未窥六籍,已入翰林”(《沩水校经堂课艺》廖树蘅序,光绪十八年刻本)。这与科举选人的初衷显然是背道而驰的。“国家沿明制,以四书五经义取士,而提学试有经古,春秋试有策对,钦定十三经、廿四史、九通,旁及群籍,著录四库,颁示天下学官,所以造士通圣贤微言大义之归、古今治乱兴衰之故,非不备也。”(《经心书院续集》谭献序,光绪二十一年刻本)科举的初衷,本来就是要选拔通材。因此,无论是时文书院增设小课,还是古学书院专课经史词章,其首要目标是改变这一现状,学期有用,培养通材。前人论清代书院,多称书院已经沦为科举的附庸,认为这是书院的消极面。就书院以考课时文为主而言,这一判断是正确的。而从书院考课经史词章的实践来看,它又上接科举的初衷,虽然还是“附庸”,但其意义仍有积极的一面。

从个人修为的角度看,考课经史词章有助于增进学识,涵养性情。松江知府练廷璜(1798—1851)序《云间小课》有云:“课士以诗赋杂文,所以勤博习。”(道光二十九年刻本)江宁惜阴书院山长孙锵鸣(1817—1901)则强调:“文字训诂之未明,曷由进而探性命精微之旨!而诗赋杂体文字,又所以去其专一固陋之习,使之旁搜遐览,铺章摛藻,以求为沈博绝丽之才。”(《惜阴书院东斋课艺》孙锵鸣序,光绪四年刻本)

更重要的是,个人学识、性情的养成,与国家目标相一致。孙锵鸣又说,学习“文字训诂”和“诗赋杂体”,最终在于“异日出而润色鸿业,高文典册,以鸣国家之盛者也”(《惜阴书院东斋课艺》孙锵鸣序,光绪四年刻本)。尤其在国家多难、社会变革之际,士人的知识、思想水平更有着特殊的意义。江宁惜阴书院,又名惜阴书舍,道光间仿杭州诂经精舍、广州学海堂而建。咸丰间半毁于兵,同治间复课,仍以经史词章课士。之所以依然推重这看似“无用”的学问,山长薛时雨(1818—1885)从“国之元气与士气相消长”的角度做过分析:

当伯相规复时,大难甫夷,扫地赤立,而独书院之是务,不惟制艺之在功令也。又汲汲以词章训诂为诸生导,一若非当世之亟者。然国之元气与士气相消长,士气不振,则桀猾者无所放效以几于善;且豺虎所窟宅,其凶鸷痡毒之气,非鼓歌弦诵,不足湔祓而更新之。然一于科举速化之术,而不知通经学古,士亦日汩于禄利,无以广己而造于大。(《惜阴书院西斋课艺》薛时雨序,光绪四年刻本)

正因着眼于长远的“有用”,对于士子而言,能不能进入仕途,或许不再是一个特别令人焦虑的问题,士人的出路将是多元的:“上之匡时弼教,郁为右文之治;次亦出其所业,待诏阙下,备天子顾问,国有大典礼,研京炼都,润色鸿业,亦足张相如、子云之风;不幸而不遇,犹得键户述作,比烈雅颂,垂不朽于后世,使天下知儒者之业有其远者大者,不同于刀笔筐篚之士。”(《惜阴书院西斋课艺》薛时雨序,光绪四年刻本)一个世纪前,薛时雨的同乡先贤吴敬梓笔下的寒儒倪霜峰曾经感叹:“我从二十岁上进学,到而今做了三十七年的秀才。就坏在读了这几句死书,拿不得轻,负不得重,一日穷似一日。”[154]假如他是惜阴书院生徒,也许就不会有此叹息了。

不过,形势在变化,“有用”“无用”的内涵也在变。承平之日,八股文“无用”,经史“有用”,词章也“有用”。所以即便是乱后重建,惜阴书院仍能够继承之前的传统,虽以讲习经史为主,而特重词赋,“词翰之美,趠越一时,东西两斋之刻,掞藻摛华,称极盛矣”(《惜阴书院课艺》褚成博序,光绪二十七年刻本)。光绪二十四年(1898),褚成博(1854—1911)担任惜阴主讲,这时候内忧外患极为严峻,国家对于实用人才的需要更为迫切。词章相对于经史而言,其重要性只能等而下之。褚氏就说:“窃维人才之出,必原经史,则所以与诸生讲习而切劘者,不得不稍易同光以来之故辙,而上窥文毅创设之初心,每课率以一经一史为题。其时犹未奉裁撤诗赋之明诏,故仍以一赋为殿。庚(1900)辛(1901)以后,并赋裁之。”书院的这种变化,实乃时势使然,褚氏由此感慨:“昔人遭其盛,而不佞适际其衰,使升平歌咏之声,一变而为慷慨忧时之作,循览斯编,能无怅惘?”(《惜阴书院课艺》褚成博序,光绪二十七年刻本)而更令他增添无穷之感的,是辞去讲席不久,连书院也停办了。

时势骤变,书院不可能超然物外。曾任江阴南菁书院院长,后改任学堂总教习的丁立钧(1854—1902),对此深有感触。他说:“大凡运会既至,捷如风雨。”戊戌(1898)以前,好似“盛夏之郁蒸也,虽有忧时之士,不得不息机观变,自率其优游泮涣之素”。等到暴风雨来临,“人世动心怵目之事,日相逼而至,虽忘情者不能屏闻见以逍遥事物之外”。特别是“庚子(1900)教哄,仓卒变生,朝野震惊,不遑宁处”。编刊于辛丑年(1901)的《南菁文钞三集》,与前刻相比,体例仍然一致,但“所为文多指陈世务,辞气激宕,视前刻稍不侔”。丁立钧说:(www.xing528.com)

意言者心声,文章之事关世变之迁流欤?虽然,何其速也。世运之隆也,其文多高简,又音节和雅可诵。及既衰,每辞繁数而意危苦,有历历不爽者。然南菁之初刻也岁己丑(1889),距今十二年;再刻岁甲午(1894),距今七年,不应先后歧异若此。噫!此不能无怵于世变之既亟矣。(《南菁文钞三集》丁立钧序,光绪二十七年刻本)

19世纪晚期的时势,正所谓“中外一庭,时局日新,去古悬绝”(《学海堂课艺八编》杨文莹序,光绪二十年刻本)。世变既亟,急需人才。而培植有用之才,光靠经史之学是远远不够的。有泰(1844—1910)于光绪二十一年(1895)出守常州,当时刚刚签订《马关条约》,“朝野动色,东南士大夫深维中外强弱之原,谓非兴学以培才,无自振衰而雪耻”(《龙城书院课艺》有泰序,光绪二十七年刻本)。常郡原有龙城书院,为武进、阳湖两县课士之地,卢文弨(1717—1796)、邵齐焘(1718—1769)等曾在此讲学,一时经述文章,照耀海内。可惜百余年来,流风渐沫,院宇尘封,有识兴叹。于是“远绍安定之绪,近师文达之规,改设经古精舍,导源于经史词章;别设致用精舍,博习乎舆地算学”(《龙城书院课艺》有泰序,光绪二十七年刻本),并请缪荃孙(1844—1919)、华世芳(1854—1905)分主讲席,招致生徒肄业其中。又广置图书,优予膏火,用以开通智识、作育人才。

在经史词章之外,增加“致用”之学的,远不止龙城书院一家。大约自十九世纪七十年代开始,即有书院开始考课新学(时务、时势)、西学(泰西思想、知识),这一风气九十年代达到最盛。“识时通变之士飙起云集,尊西法而抑中学,侈经济而陋词章,崇策论而卑八股”(《凤山书院课艺》何国澧序,光绪二十六年刻本)成为时代风尚。特别是词章之学,几乎和时文一样,为通家所鄙弃。张之洞改革武昌两湖、经心书院,两湖书院分习经学、史学、地舆、算学四门,经心书院分习外政、天文、格致、制造四门,“一洗帖括词章之习,惟以造真才、济时用为要归”[155]。有的书院如上海格致书院,专课新学西学,姑且不论;这个时期出现了既课经史词章,也课新学西学的书院;还有的书院,八股试帖、经史词章、新学西学,皆为考课内容。其指导思想,或讲“体用”:“近赅中夏大备之成规,博采西域专门之实业,以经学、理学、经制、词章为体,以算学、格致、舆地八门为用,意在旁罗俊乂,成全材。”(《中江书院课艺》汪宗沂序,光绪二十三年刻本)“约之身心之学以植其体,博之经济之途以扩其用。”(《崇实书院课艺》陆廷黻序,光绪二十一年刻本)或讲“先后”:“夫士束发诵习,莫先于鄹鲁,阐儒先之闳旨,植名教之始基,故经义首之。稽古居今,以史为纬,审中外之异,宜决彼己之胜算,故中西政策次之。格致之学,发源天代,抉几何之阃奥,辟众蓺之阶梯,故算学又次之。”(《春江书院课艺》陈承澍序,光绪三十年刻本)或讲“综合”:“肄业其中者,无论西法、中学、经济、词章、策论、八股,皆当实事是求。”(《凤山书院课艺》何国澧序,光绪二十六年刻本)要之,书院考课内容之复杂多元,以十九、二十世纪之交为最。

变还是不变,这是个让人感到焦虑的问题。光绪二十年(1894)季冬,俞樾着手编刊《诂经精舍七集》,他在序中说:“余自戊辰(1868)之岁忝主斯席,迄今二十八年。区区之愚与精舍诸生所忞慔者,务在不囿时趋,力追古始。”(光绪二十一年刻本)这是俞樾的教育自信。而到次年(1895)六月,浙江巡抚廖寿丰为《诂经精舍七集》作序,已经透露出变通的紧迫性。他说当年阮元以经义故训提倡后学,士风为之一振。然而其失在于以新奇饾饤为事,以抄撮剿袭为工,泥古而不能通今。“由是言之,古学之弊,一前明之帖括也。夫道有穷而必通,势积重而思返。”他期待的是“明体达用,务求实济,足以经世务而挽颓风者”的“有用之材”(光绪二十一年刻本)。时变之速令人应接不暇,仅隔三载,光绪二十三年(1897),俞樾选编《诂经精舍八集》,他不得不感叹:“嗟乎!此三年中,时局一变,风会大开,人人争言西学矣。”他也不得不承认:“余与精舍诸君子,犹硁硁焉抱遗经而究终始,此叔孙通所谓鄙儒不通时变者也。”尽管如此,他还是选择谨守传统:“精舍向奉许、郑先师栗主,家法所在,其敢违诸风雨鸡鸣?”(《诂经精舍八集》俞樾序,光绪二十三年刻本)今所见《诂经精舍七集》《诂经精舍八集》,在内容上与《诂经精舍初集》《诂经精舍续集》并无实质性的变化。曾经在十九世纪之初引领书院学术和文学潮流的诂经精舍,经历了一个世纪,依然在秉承传统,这是一种难得的坚守,还是固步自封的保守?

勇于改革者面对扑面而来的泰西文化,也常有选择和保留。富阳知县陈承澍(1871—?)序《春江书院课艺》云:“国家教育之法与时为变通,蕲于得人才、泲时用也。故崇本而抑末,则经义胜于帖捪。斫雕而为朴,则策论美于辞赋。乃若列强竞争,其政治蓺事之改良,有得之重译,有见之时报,斟酌时宜,取彼之长,以攻我之阙,此国家通变宜民之微意。学者当决然舍弃锢蔽之习,而以经世致用为先务之急也。”这是开明通达之见,不过同时他又强调:“虽然,国有与立,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若废圣贤之义理,忘忠孝之大闲,而以耶佛平权为宗旨,以民约自由为口实,则适足以戾时用、长乱荫尔。”(光绪三十年刻本)昆明《经正书院课艺二集》陈灿序亦云:“士生今日,固宜讲求时务、西学,扩充见闻,博通经济,为切实有用才,断不可墨守老生常谈,硁硁然自画自封;而要之根柢所在,趋向所宗,必先崇经术以正人心,明人伦以固邦本,于平权、自由悖谬不经诸邪说,皆当峻其防闲,绝其渐染,以期为吾道之干城、国家之桢干。”(光绪二十九年刻本)较之于诂经精舍的固守经史词章,富阳春江、昆明经正等书院积极拥抱新学西学,可谓“预流”。只是,浸润传统太深太久,顾盼、迟疑和回旋,难免是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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