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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脱神力桎梏的生机-老子素描与生存道思索

时间:2023-11-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在《道德经》第39章中,忧心忡忡的老子,力求从整体上观察、剖析和把握自然界与人类社会,表达了如上述那样的隐忧。在当时,人们普遍认为,一线生机来自于上帝,天命,来自于不受任何规律羁勒的神力。在这些神话浪漫的虚幻的外壳之内,却孕育着极为现实的人生和朴素动人的情感。老子接受并消化了西周以来无神论思想的零碎观点,使他在同时代的思想家中体现出卓然不群的风采,成为他的故国——楚国文化的叛逆。

摆脱神力桎梏的生机-老子素描与生存道思索

天无私覆,若无法保持清朗,怕是要破裂吧;地无私载,若不能保持稳定,恐怕会崩圯;神明若不能保住灵气,可能也会死去;河谷若无法长保充盈,恐怕要干涸;万物失去了生命的源泉,将会灭绝;侯王贵族们若保不住自己的权势地位,亡国的“大限”也就不远了。到那时候,本来就已经十分嘈杂混乱的社会,除了走向无可救药的毁灭,还能有什么一线生机吗?

在《道德经》第39章中,忧心忡忡的老子,力求从整体上观察、剖析和把握自然界与人类社会,表达了如上述那样的隐忧。尽管原文只有短短的几十个字,也勾勒出弥漫在那个混乱时世的,是怎样一种几近绝望的情绪。

在当时,人们普遍认为,一线生机来自于上帝,天命,来自于不受任何规律羁勒的神力。

当时有谁猜测出,要绝圣弃智的老史官居然也会成为法力无边的神灵?

道教有所谓“真人”,据说就是“莫生莫死,莫虚莫盈”的仙人。老子也被看作是“真人”。《庄子·天下》说:“关尹、老聃乎,古之博大真人哉!”这里所谓“真人”并不具有宗教上的意义,只是一种赞叹和称颂之辞,但它却可能启发了后世的道教徒,将老子装扮成“先天地生,以资万类,上处玉京,为神王之宗;下在紫微,为飞仙之主。千变万化,有德不德,随感应物,厥迹无常”的永恒的至尊至贵之天神,尊崇他为“太上老君”。道教经籍宣传说:老子在未诞生尘世以前,曾有过许多化身,象初三皇时期的万法大师,中三皇时期的盘古先生,直至夏禹的真行子,商汤时的锡则子等等都是。这些化身的背后都留下了许多神奇的故事;他们都是法力无边的天神,画八卦,分三才,造书契,教民制耒耜以稼穑,作陶冶以利万物,为帝师以治国安民。

苦难重重的泱泱古国创造了如此至善至美的神灵:神的法力不仅仅局限在创造各种美好事物和惩罚邪恶这一点上,如同西方的上帝那样;中国神灵的重要使命之一是为世人之师,为世人实实在在地防灾救难,扶危济困,因此更富于慈航普渡的悲悯之情。而不是动辄便暴跳如雷,鼓动万顷怒涛,要灭绝人类及其他一切生物;或者如古希腊神话传说的神祇,擅长“挑动群众斗群众”,坐收渔人之利。圆满地实践了这一崇高使命的还有补天的女娲、取火的燧人、作瑟的伏羲、尝药的神农、射日的夷羿、教稼的后稷、治水的大禹、劝蚕的蚕丛……有关他们的传说尽管十分简短,却十分深刻而形象地揭示了先民们同自然界所做的艰苦卓绝的斗争历程,反映了先民们对坎坷人生的忧愁、希冀,讴歌了美丽善良的人性和不屈不挠虽九死而无一悔的奋斗精神。在这些神话浪漫的虚幻的外壳之内,却孕育着极为现实的人生和朴素动人的情感。而在前述关于老子的宗教传说中,同样可以窥见到这个优秀的传之弥远的文化传统。

因此,我们的一个结论是:许多文化传统同宗教有着密不可分的渊源关系。在当今的世界里,对所有历史悠久的文化传统,我们不是都可以沿着其浩荡的流水而追溯到它的潺潺流淌的宗教源头吗?

中国殷商时期,上帝崇拜十分盛行,殷人基于自己的统治和社会生活的需要,将上帝塑造成一个能够支配一切具有无限权威的大神,被许多人看得十分神秘的甲骨卜辞,就记载了很多祭祀上帝的神秘活动。进入西周以后,周人出于政治上和信仰上的需要,将殷人的上帝崇拜改造成为天命崇拜,天不仅是自然之天,还是命运之天,主宰之天。治国家必须观风俗,观风俗必须顺阴阳,顺阴阳必须法四时,法四时必须体天地。天子和贵族们如此诚惶诚恐地唱着:

“穆穆文王,于辑熙敬止。假哉天命?有商孙子。商之孙子,其丽不亿。上帝既命,侯于周服。”(《诗·大雅·文王》)

“时迈其邦,昊天其子之,实右序有周。”(《诗·周颂·时迈》)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茫茫。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诗·商颂·玄鸟》)

无论是周天子对现实统治的赞美,还是殷商后裔对祖先赫赫武功的颇为惆怅的追忆,都体现了统治者企图依靠最高的人格神——帝或天,麻痹人民,推行奴隶主政治的统治意志。天成为一块没有任何瑕疵的美玉,除了声嘶力竭地高唱颂歌,诚惶诚恐地接受天命的摆布,人们还能指望有什么别的舟楫将自己渡过风涛险恶的现实苦海吗?

古希腊神话传说中有一个带翼狮身女怪斯芬克司,常叫行人猜谜:什么动物用四条腿、两条腿和三条腿行走,腿脚越多时反而越没有力气?其实,那曾使许多人丧命的谜底正是人类本身。人类越是想征服自然,便越是对自身感兴趣,越是想彻底了解自己,认识自己。但是,人类在认识自己的过程中,并非象猜谜者那样只进行单向的毫无联系的思惟,而是逐渐地从不自觉到自觉,将自己推向更广阔的空间和更久远的时间中去,将整个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统统作为参照物,考察自身同二者的联系。正是在这种考察中,也伴随着人类社会的不断进步,人们的思维能力和知识水平才得以提高,才得以更深刻地认识到自己在宇宙中的主体地位。

因此,自西周后期起开始出现了疑天、勘天和骂天的思潮,这在《诗经》中有很充分的反映:“浩浩昊天,不骏其德,降丧饥馑,斩伐四国”;“昊天不傭,降此鞠凶!昊天不惠,降此大戾”;“荡荡上帝,下民之辟;疾威上帝,其命多辟”。进入春秋时期以来,由于天子和诸侯等贵族的没落,勘天思潮和无神论思想更为广泛和深刻地传播开来,从史嚚的“神聪明正直而壹者也,依人而行”,到子产的“天道远,人道迩,非所及也,何以知之”,都表明了天命权威的下降,君主权威的下降;表明了人的自主意识增强了。大写的人字开始隐隐出现在华夏的大地上,云遮雾漫的空间,开始显现出理性阳光的辉煌。

因此,在我们阅读《老子》的时候,尽管我们会为老子对人生的悲哀、对时世的感伤无法排遣而唏嘘、嗟叹;尽管我们的思路也许会在不知不觉中被隐者老子拉向没有尽头的灰濛濛的空间,我们还是不由自主地为他的无神论倾向,为他的非神的啸叫而击节称赏。这位两千多年前的周朝史官精通周礼,审视周礼,怀疑周礼,并进而批判周礼的神学基础——天命观念。老子接受并消化了西周以来无神论思想的零碎观点,使他在同时代的思想家中体现出卓然不群的风采,成为他的故国——楚国文化的叛逆。仅此一点,老子完全可以在“众妙之门”内,回首睥睨他的所有醉心躬执羽绂,起舞坛前的同乡了——在那个没有理解没有微笑的世界中。

为了让世界充满理解,充满微笑,使温馨的爱意洒遍人间,人们不得不从谛视、研究、批判距离自己最远的物体开始行动。老子说:(www.xing528.com)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老子》5章)

精心扎成的刍狗被放在竹箱中,还盖上了漂亮的绣巾。人们这样做只是出于虔诚的敬神之心,并非对刍狗产生了深深的眷恋。祭祀完毕,刍狗被丢弃于路,任人践踏或烧火,也不是对它突然萌发了憎恶之情。无所谓喜怒哀乐,也无所谓主宰之心。刍狗的命运本当如此,那是它自身的运动方式。万物不也是如此吗?它们不也是天地之间这个大祭坛上的刍狗吗?有的蓬勃了,有的衰微了,有的死亡了,有的新生了,一切都在事物内部发展规律的运动下起作用。所以,天地没有意志,没有欲望,也没有情感,任由万物生生灭灭。天的迅雷激变般的气势,虎啸龙吟般的威严,仁爱和平的感情色彩,都似乎被老子连同人为的天幕一把扯下,展现在世人面前的,是一个同人类社会没有上下从属感情纠葛的自然之天,一片没有感觉的蓝色。

老子不是古代第一个以理性的形式宣传无神论的思想家,但他却可能是第一个试图全面剥去天、帝最高人格神面纱的思想家。他无比衷情于作为万物本原的道,使他手中掌握了同天命对抗并最终只能在观念中战胜天命的最为犀利的思想武器。对老子说来,道意味着生存,道就是宇宙间的一切。既然有形有象的万物皆自道产生,天地又有什么特殊之处呢?“天地相合,以降甘露”(32章);甘露并非来自神秘的天国,不过是天地间阴阳二气交合之作用罢了。命运之天、人格之天被老子理智地恢复了自然之天的本来面目。天之所以没有欲望、意志,任由万物自由地生长流转,是因为天以道为法,而道法自然——

“故道生之,德畜之,长之育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51章)。

是永恒的道创造了万物,由德畜养着它们,使之繁荣兴旺,成熟结果,实际上不是由天地,而是由道养育和覆载了芸芸众物。虽然如此,道却不摆盛气凌人的架子,没有一丝专制的品格。星辰如何运行?鲜花怎样开放?河水何时暴涨?风雨何时停息?等等等等,道对之熟视无睹,完全不加干预,一切随顺自然,让万物遵循着自身特有的规律自由地生长、发展。正因为如此,万物才保持了各自的特性,形成了无数个“自我”,而不是一大堆由强大外力挤压而成的畸形物。

因此,大到山岳,小到虫豸;高至苍穹,低至深谷;红花、绿叶、黑水、白石等等,一切都统一于道,一切都复归于道。“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51章)。万物是由道生之,育之、亭之、毒之、覆之的,所以道不仅是万物所由产生的本源,还是它们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唯一根据。老子曾不止一次地强调后者的重要性。睿智的史官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将道比作一个没边没沿茫无涯涘的容器——盅,并由衷地赞叹道:“渊兮,似万物之宗。”(4章)这“盅”是不可形容的无限,它好象是万物的老祖宗。因此,老子以道本体论否定了万物为天而存亡的人格神本体论,以道法自然否定了意志之天主宰之天的存在。

老子的故国楚国,不仅有兰芷传芳,洞庭流蕙,也有数不清的奇诡驳杂的鬼神崇拜和荒唐怪诞的祭神仪式,由此而使楚文化在当时独具一格。老子的后辈同乡屈原在《九歌·东皇太一》中唱道: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瑶席兮玉瑱,盍将把兮琼芳。……五音纷兮繁会,君欣欣兮乐康。”

情调庄严富丽,韵味隽永,想象十分丰富,弥漫着一股人间气息。然而字里行间也洋溢着对神灵的礼赞。《九歌》本身就是对神所唱的祭歌,通过描写楚巫的娱神歌舞而赞美神的威灵神异。那么,作为楚国人,老子对鬼神的态度又如何呢?

老子认为鬼神可以影响人的行为,也即等于承认鬼神可以为害天下。但是鬼神的作用有可能被束缚在一个极小的范围内,并最终完全消失。不能依赖虔诚的祷告和无止不休的颂念来达到这个目的,只能依靠道,依靠那个永恒的无欲的“无”去扑灭鬼神的凶焰:

“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伤人。非其神不伤人,圣人亦不伤人。”(60章)

世界是充满矛盾的世界,错综复杂,生灭无已。老子是观察和揭示矛盾对立的大家,他不但敏锐地观察到物质世界中的上下相形有无之境,而且还相当深刻地揭示了观念世界中的对立——人同鬼神的对立。在这一对矛盾中,居于主要地位的是能够伤人的鬼神。老子很聪明地避开了人与鬼神是否可以转化的问题,而在当时,他可称得上是研究转化的大师了;他绕过了这片恼人的精神沼泽。同儒家追求边际平衡相近,老子强调以得道之“圣人”以道治理天下,便可使人鬼同处的天平稳稳地恢复平衡,实现“两不相伤”(60章)的总体构想。

事实上,老子承认鬼神是可以被制约的,可以被纳入使社会安定的种种规范之中。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说老子是楚文化神风鬼气的叛逆者,具有无神论的倾向。

然而,学者们的目光在扫视老子这个总体构想的时候,也许忽略了其中隐含着的严重症结,即老子的论述在这里造成了对道的讽刺,使人们有理由怀疑道是否真的能够体现出至善至美的“玄德”。因为鬼神在老子那里显然也是一个客观存在,是芸芸万物中之一物。道不仅成为鬼神的生化之源,还是鬼神存在的最高本体,老子曾多次唱过这样亦舒亦缓的赞美诗:“神得一以灵”,“神无以灵将恐歇”。老子的理论同老子本人开了一个大玩笑:道是魔鬼得以产生和存在的渊薮,魔鬼因此享受到精神独立的幸福,体验到横行无忌戕害人类的快感。而且,鬼神的“有为”既然以道的无为为根据,道又将怎样制裁鬼神呢?难道象万乘之尊那样,将可怜的宫女禁锢在永巷之中吗?

我们这些后来者完全有理由向冥冥之中的老子提出上述质询。道论,作为中国思想史上前所未有的理论建构,无疑是金碧辉煌的,然而它发出的光却并不那么纯洁。也许这更符合老子思想的实际。两千多年前的史官面对观念世界中的鬼魅横行、天威震迅,何曾有过拍案而起尽扫妖氛的哲学冲动,何曾有过唯物主义式的理性自觉呢?诚然,老子的无神论思想在当时是一个巨大的进步,然而我们却不能仅从赞佩的情感出发去自觉地掩盖其中的矛盾现象。在那个艰难时世里,人命危浅,朝不保夕,满足最简单的口腹之欲已成为生存的第一要义。作为无权无勇的弱者,老子直观地感到是某些人的追营逐利用智逞强的“有为”使社会变得混乱不堪的;“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23章),天地与此何关!所以,老子要用“万物之宗”的道去否定人格神的天,制裁伤人的鬼神,并以此为起点,要求社会和自然中的一切俱各“两不相伤”,和平共处,自然无为,使人们也包括老子自己,都能够平静地驶向生命归宿的港湾。这是弱者对生命之源的渴望,是从直觉的生存之点出发,向自觉的人学之点的回归,是老子为芸芸众生指出的唯一能够摆脱苦难的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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