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伽蓝记：景宁寺及其历史

原文

景宁寺，太保司徒公杨椿①所立也。在青阳门外三里御道南，所谓景宁里也。高祖迁都洛邑，椿创居此里，遂分宅为寺，因以名之。制饰甚美，绮柱珠帘。椿弟顺②，冀州刺史；顺弟津③，司空。并立性宽雅，贵义轻财。四世同居，一门三从④，朝贵义居，未之有也⑤。普泰中，为尔朱世隆所诛⑥。后舍宅为建中寺。

注释

①杨椿：北魏镇西将军杨播弟，本字仲考，蒙高祖改字延寿，性宽谨。高祖时历官中部曹、豫州刺史、济州刺史、梁州刺史。世宗时屡行征伐，先后平定杨会、陈瞻等叛乱。后因伐木私造佛寺，役使兵力，为御史所劾，除名为庶人。肃宗正光年间再被起用，任雍州刺史。旋以老病告辞。建义元年，迁司徒公。永安初，进位太保、侍中。普泰元年遇害。

②顺：杨顺，字延和，宽裕谨厚。历官奉朝请、直阁将军、太仆卿、冀州刺史。

③津：杨津，字罗汉，本名延祚，高祖赐名。少端谨，以器度见称。初为侍御中散，迁长水校尉，加直阁将军。出除征虏将军、岐州刺史。巨细躬亲，孜孜不倦。延昌末年，起为右将军，授华州刺史。孝昌初年，加散骑常侍，定州刺史，从定葛荣之乱。永安二年，迁吏部尚书，拜为司空，加侍中。普泰元年，遇害于洛阳。太昌初，孝武帝追赠太傅、雍州刺史，谥孝穆。

④三从：指从曾祖父、从祖父、从父。

⑤朝贵义居，未之有也：《魏书·杨播传》：“播家世纯厚，并敦义让，昆季相事，有如父子。播刚毅。椿、津恭谦，与人言，自称名字。兄弟旦则聚于厅堂，终日相对，未曾入内。有一美味，不集不食。厅堂间，往往帏幔隔障，为寝息之所，时就休偃，还共谈笑。椿年老，曾他处醉归，津扶侍还室，仍假寐阁前，承候安否。椿、津年过六十，并登台鼎，而津尝旦暮参问，子侄罗列阶下，椿不命坐，津不敢坐。椿每近出，或日斜不至，津不先饭，椿还，然后共食。食则津亲授匙箸，味皆先尝。椿命食，然后食。一家之内，男女百口，缌服同爨，庭无间言；魏世以来，唯有卢渊兄弟及播昆季，当世莫逮焉。”义居：指孝义之家世代同居。

⑥为尔朱世隆所诛：孝庄帝谋害尔朱荣，杨播子杨侃预谋；杨椿子杨昱，曾率众抵御尔朱仲远。故尔朱世隆专权后，诬杨椿家为逆，杨家无论少长皆遇害。

译文

景宁寺是太保司徒公杨椿所建造。在青阳门外三里御道的南面，就是所谓的景宁里。高祖迁都洛阳，杨椿在景宁里修建宅邸，遂分出部分宅地建立寺庙，故以里名“景宁”为寺名。其规格和装饰很精美，有色彩绮丽的柱子，珍珠缀成的帘幕。杨椿的弟弟杨顺，官居冀州刺史；杨顺的弟弟杨津，官居司空。兄弟三人皆性情宽厚文雅，重义轻财。其家四世同居，一家当中有从曾祖父、从祖父与从父，朝廷的贵族，敦行孝义而举家同居的，从未有过。普泰中，杨椿一家为尔朱世隆所杀。杨家的住宅后来被改建成建中寺。

原文

出青阳门外三里，御道北有孝义里。里西北角有苏秦①冢。冢旁有宝明寺。众僧常见秦出入此冢，车马羽仪②，若今宰相也。

注释

①苏秦：字季子，战国时纵横家，提出“合纵抗秦”的战略思想，兼佩六国相印。后在齐国被人刺死。《太平寰宇记》载其冢在北邙山后。卷三“大统寺”利民里，又有苏秦旧宅。

②羽仪：仪仗中以羽毛装饰的旌旗之类。此处代指仪仗。

译文

出青阳门外三里，御道北面有孝义里。里的西北角有苏秦冢。冢旁有宝明寺。众僧常见到苏秦出入此冢，车马仪仗，与当今宰相差不多。

原文

孝义里东即是洛阳小市。北有车骑将军张景仁宅。景仁，会稽①山阴人也。景明年初，从萧宝夤②归化，拜羽林监，赐宅城南归正里，民间号为吴人坊，南来投化者多居其内。近伊、洛二水，任其习御③。里三千余家，自立巷市。所卖口味，多是水族，时人谓为鱼鳖市也。景仁住此以为耻，遂徙居孝义里焉。

注释

①会稽：郡名，辖今江苏东南部及浙江西部地区，治所在今浙江绍兴。

②萧宝夤：字智亮，南齐宗室，齐明帝萧鸾第六子，原为南齐建安王，后改封鄱阳王，历任南中郎将、江州刺史、前将军等职。萧衍废齐和帝自立，萧宝夤逃往北魏，娶孝文帝元宏之女南阳公主为妻，屡次南伐。萧宝夤虽投北魏，心中不忘复兴齐国。孝昌三年（527），萧宝夤杀关右大使郦道元及南平王元仲冏，起兵反叛，并控制长安，自称齐帝，改元隆绪。次年兵败投奔万俟丑奴。永安三年（530），万俟丑奴之乱被平定，萧宝夤被俘送到长安，被赐死于驼牛署。

③习御：学习驾御水势。此指南方习于舟楫之人利用自己对水势的掌握便用伊、洛二水。

译文

孝义里东面就是洛阳小市。北面有车骑将军张景仁的宅邸。张景仁，会稽山阴人。景明初年，随从萧宝夤归化我朝，被任命为羽林监，赐予城南归正里的住宅，民间称为“吴人坊”，南方来投化的人多居住在里面。归正里靠近伊、洛二水，任凭他们驾御水势。这个里有三千余家，自立里巷集市。所卖的口味，多是水族，当时人称为鱼鳖市。张景仁以居住在这里为耻，于是迁居孝义里。

原文

时朝廷方欲招怀荒服①，待吴儿甚厚，褰裳渡于江者②，皆居不次③之位。景仁无汗马之劳，高官通显。永安二年，萧衍遣主书陈庆之④送北海入洛阳僭帝位。庆之为侍中。景仁在南之日，与庆之有旧，遂设酒引邀庆之过宅。司农卿萧彪、尚书右丞张嵩并在其座，亦是南人，唯有中大夫杨元慎、给事中大夫王日旬是中原士族。庆之因醉谓萧、张等曰：“魏朝甚盛，犹曰五胡⑤，正朔⑥相承，当在江左。秦朝玉玺，今在梁朝。”元慎正色曰：“江左假息⑦，僻居一隅，地多湿垫⑧，攒育⑨虫蚁，疆土瘴疠⑩，蛙黾⑪共穴，人鸟同群。短发⑫之君，无杼首⑬之貌；文身⑭之民，禀蕞陋⑮之质。浮于三江，棹于五湖⑯，礼乐所不沾，宪章弗能革。虽复秦余汉罪⑰，杂以华音，复闽楚难言，不可改变。虽立君臣，上慢下暴，是以刘劭⑱杀父于前，休龙⑲淫母于后，见逆人伦，禽兽不异。加以山阴⑳请婿卖夫，朋淫于家，不顾讥笑。卿沐其遗风，未沾礼化，所谓阳翟之民不知瘿之为丑㉑。我魏膺箓受图，定鼎嵩洛，五山㉒为镇，四海为家。移风易俗之典，与五帝而并迹；礼乐宪章之盛，凌百王而独高。岂卿鱼鳖之徒，慕义来朝，饮我池水，啄我稻粱，何为不逊，以至于此？”

庆之等见元慎清词雅句，纵横奔发，杜口流汗，含声不言。

注释

①招怀：招抚，怀柔。荒服：古“五服”之一，称离京师二千到二千五百里的边远地方。泛指边远地区。

②褰：提起。裳：古代指遮蔽下体的衣裙。

③不次：不依寻常次序。犹言超擢，破格。

④陈庆之：字子云，南梁将领。少为梁武帝萧衍随从。天监元年（502）为主书。大通元年（527），44岁的陈庆之初次带兵，战涡阳取得大胜。中大通元年（529），率兵七千护送北魏北海王元颢北归。梁军直趋洛阳，所过之处，魏军望风而降。元颢入住洛阳宫，以陈庆之为侍中、车骑大将军、左光禄大夫。后北魏军反击，失败而返。大同五年（539）十月去世，谥武。

⑤五胡：西晋末年，晋室内乱，匈奴、鲜卑、羯、氐、羌五个北方少数民族先后建立政权，与南方汉人政权对峙，史称“五胡乱华”。

⑥正：即正月，为一年的第一月。朔：即初一，为一月的第一天。正朔：即为一年的第一天。古代改朝换代，新王朝为表示应天承运，必重新制定正朔，故正朔一般指帝王新颁的历法。此指应天承运而颁新历法的帝王。

⑦假息：苟延残喘，暂且得到安宁。

⑧湿垫：低湿。

⑨攒育：聚集。

⑩瘴疠：旧时指南方山林湿热地区流行的恶性传染疾病。瘴：即瘴气，南方湿热蒸郁致人生病之气。疠：指瘟疫，疾病。

⑪黾：古书上说的一种蛙。一说金线蛙。

⑫短发：即断发。

⑬杼首：长头。古人认为长寿之相。

⑭文身：刺肤为花纹。

⑮蕞陋：矮小，丑陋。据查考，断发文身乃古代吴越一带的风俗。《左传·哀公七年》：“大伯端委以治周礼，仲雍嗣之，断发文身，祼以为饰，岂礼也哉。”《礼记·王制》：“东方曰夷，被发文身，有不火食者矣。”

⑯浮于三江，棹于五湖：《周礼·职方》：“东南曰扬州，其川三江，其浸五湖。”《史记·河渠书》：“于吴则通渠三江五湖。”或以三江指太湖附近的松江、钱塘江、浦阳江。五湖指太湖及附近的胥湖、蠡湖、洮湖、滆湖。此处三江五湖当概指吴越一带的江河湖泊。

⑰秦余汉罪：《魏都赋》：“汉罪流御，秦余徙。”刘《注》引《货殖传》：“秦破赵，迁卓氏于蜀。汉时日南、比景、合浦、九真亦皆有徙者，息夫躬、孙宠之属焉。”此处蔑指南人乃秦时遗民，汉时罪人。

⑱刘劭：字休远，南朝宋文帝刘义隆长子。好读史传，尤爱弓马。貌美须眉，大眼方口。元嘉六年（429）被立为太子。元嘉三十年（453），因巫蛊之事，刘义隆欲废太子。刘劭得知后，与始兴王刘浚共谋，率兵夜闯皇宫，杀父弑君，自立为帝，改元太初。刘劭因弑父篡位，导致众叛亲离，仅在位三个月，即被率兵讨逆武陵王刘骏击杀。史称元凶劭。

⑲休龙：即南朝宋孝武帝刘骏，字休龙，宋文帝第三子，初封武陵王，素不得宠，屡镇外州。太子刘劭弑帝之后，刘骏亲率大军讨伐，夺取皇位，改元孝建。《魏书》载“骏淫乱无度，蒸其母路氏，秽污之声，布于欧越”，但后世史家对此颇有异议。

⑳山阴：即山阴公主刘楚玉，南朝宋孝武帝刘骏之女，宋前废帝刘子业同母姐。初封山阴公主，后改封会稽长公主，嫁驸马都尉何戢。刘楚玉淫乱放荡闻名于世。景和元年（465）被其叔父宋明帝刘彧赐死。《宋书·前废帝纪》：“山阴公主淫恣过度，谓帝曰：‘妾与陛下，虽男女有殊，俱托体先帝。陛下六宫万数，而妾唯驸马一人。事不均平，一何至此！’帝乃为主置面首左右三十人。”《宋书·孝武十四王》：“楚玉肆情淫纵，以尚书吏部郎褚渊貌美，请自侍十日，废帝许之。渊虽承旨而行，以死自固，楚玉不能制也。”

㉑阳翟：郡名，治所在今河南禹县。瘿：颈部生长的囊状瘤子。阳翟人由于水土环境原因，颈部长瘤习以为常，故云“阳翟之民不知癭之为丑”。

㉒五山：指东岳泰山、西岳华山、南岳衡山、北岳恒山、中岳嵩山。一说指华山、首山、太室山、泰山、东莱山。

译文

当时朝廷正欲招致和安抚远方之人，所以对待吴人甚厚，凡是拉起衣裳渡江来投化者，都安置在不错的位置上。张景仁无汗马之劳，却做高官，通达显耀。永安二年（529），萧衍派主书陈庆之送北海王元颢入洛阳僭居帝位。陈庆之为侍中。张景仁在南朝时，与陈庆之有交情，于是设酒宴邀请陈庆之到府上做客。司农卿萧彪、尚书右丞张嵩也都在座，他们也都是江南人，只有中大夫杨元慎、给事中大夫王日旬是中原士族。陈庆之趁着酒醉对萧、张等说：“魏朝虽然很兴盛，但仍是五胡的一支，要说正朔相承，当在江左。秦朝的传国玉玺，如今还在梁朝。”杨元慎正色曰：“江左苟且偷安，僻居一隅，地势低湿，虫蚁聚集，多生瘴疠，数蛙共穴，人鸟同居。断发的君主，没有长寿的容貌；纹身的百姓，具有鄙陋的本质。浮游于三江，操舟于五湖，不受礼乐之熏陶，不能用法典来改革。虽然是秦朝遗留下来的百姓，汉朝发配的罪人，但他们间杂着各族的声音，再加上闽地和楚地难以懂得的方言，实在不可改变。虽然建立了君臣制度，但上面轻慢，下面暴横，所以前有刘劭杀父，后有休龙淫母，悖逆人伦，与禽兽无异。加上山阴公主请求人做夫婿，出卖丈夫，公然在家集体淫乱，不顾他人讥笑。你沉浸在那样的遗风里，未受礼教的教化，正所谓阳翟之民不知道长瘤是丑的。我大魏接受天命，于嵩山洛水间建立基业，以五山为镇，以四海为家。移风易俗的典章，与五帝时毫无二致；礼乐宪章的兴盛，超越百王而独高。你们这些吃鱼鳖的人，羡慕礼义来到我朝，饮我池水，吃我稻粱，为何不逊至此？”

陈庆之等见杨元慎清词雅句，其势纵横奔发，遂杜口流汗，憋住声音不说话。

原文

于后数日，庆之遇病，心上急痛，访人解治。元慎自云能解，庆之遂凭元慎。元慎即口含水噀①庆之曰：“吴人之鬼，住居建康②。小作冠帽，短制衣裳。自呼阿侬，语则阿傍③。菰稗为饭④，茗饮⑤作浆。呷啜莼羹⑥，唼嗍⑦蟹黄。手把豆蔻⑧，口嚼槟榔⑨。乍至中土，思忆本乡。急手⑩速去，还尔丹阳⑪。若其寒门之鬼，□头犹修，网鱼漉鳖，在河之洲。咀嚼菱藕，捃拾鸡头⑫。蛙羹蚌臛⑬，以为膳羞。布袍芒履，倒骑水牛。沅湘江汉⑭，鼓棹遨游，随波溯⑮浪，喁⑯沉浮。白纻⑰起舞，扬波发讴。急手速去，还尔扬州。”

庆之伏枕曰：“杨君见辱深矣。”自此后，吴儿更不敢解语⑱。

注释

①噀：喷。

②建康：南朝都城，即今江苏南京。

③阿侬、阿傍：皆吴语。吴语呼人多冠以“阿”字。侬是自称。

④菰：多年生草本植物，生长在河边潮湿之地，俗称茭白，可作蔬菜，结实如米，可以做饭，称菰米或雕胡米。稗：一年生草本植物，果实像黍米，可用作酿酒或饲料。一说为细米。

⑤茗饮：茶汤。

⑥呷啜：小口喝。莼：多年生草本植物，又称水葵，嫩叶可食，口感圆融，鲜美滑嫩。(www.xing528.com)

⑦唼嗍：吃食。

⑧豆蔻：多年生草本植物，外形似芭蕉，花淡黄色，果实扁球形，种子有芳香气味。果实和种子可入药。

⑨槟榔：常绿乔木，高十余丈，果实大如桃李，味苦涩，可下气消积。

⑩急手：当时习语，指急速着手。

⑪丹阳：郡名，治所在今江苏南京。

⑫鸡头：即芡实，一年生草本植物，果实呈圆球形，尖端突起，状如鸡头。

⑬臛：肉羹。

⑭沅湘江汉：指沅江、湘江、长江及汉江。

⑮溯：逆流而行曰溯。

⑯喁：鱼口开合貌。

⑰纻：苎麻织成的粗布。

⑱解语：善解人意，会说话。此指放言。

译文

此后数日，陈庆之生病，心上急痛，找人医治。杨元慎自称能治病，陈庆之遂请他治疗。杨元慎就口中含水喷陈庆之说：“吴人之鬼，居住建康。戴着小小的冠帽，穿着短短的衣裳。自称叫阿侬，说话则阿傍。以菰稗为饭，以茶汤作浆。喝的是莼羹，吃的是蟹黄。手里拿着豆蔻，嘴里嚼着梹榔。才刚到中土，就思忆故乡。赶紧速速归去，回到你的丹阳。倘是贫家的鬼，头发还很长，用网捕鱼，漉水捉鳖，在河中小洲上。咀嚼菱藕，拾取鸡头。用蛙蚌作羹，以为膳食。披着布袍，穿着草鞋，倒骑着水牛。在沅湘江汉中，摇桨遨游，随波溯浪，像鱼一样上下沉浮。穿着白麻衣起舞，扬起水波歌唱。赶紧速速归去，回到你的扬州。”

陈庆之伏在枕上说：“杨君太侮辱我了。”自此以后，吴人再不敢放言讲话了。

原文

北海寻伏诛，其庆之还奔萧衍，衍用其为司州刺史。钦重北人，特异于常。朱异①怪复问之，曰：“自晋宋以来，号洛阳为荒土，此中谓长江以北尽是夷狄。昨至洛阳，始知衣冠②士族并在中原。礼仪富盛，人物殷阜，目所不识，口不能传。所谓帝京翼翼③，四方之则，如登泰山者卑培④，涉江海者小湘沅。北人安可不重？”庆之因此羽仪服式悉如魏法，江表士庶，竞相模楷，褒衣博带⑤，被及秣陵⑥。

注释

①朱异：字彦和，年十余岁，好群聚蒲博，颇为乡党所患。既长，乃折节从师，涉猎文史，兼通杂艺，博弈书算，皆其所长。二十一岁起家扬州议曹从事史，后入直西省，兼太学博士，迁尚书仪曹郎中，兼中书通事舍人。太清初年，迁左卫将军、中领军。“侯景之乱”时，病卒。《梁书·朱异传》：“异居权要三十余年，善窥人主意曲，能阿谀以承上旨，故特被宠任。异及诸子自潮沟列宅至青溪，其中有台池玩好，每暇日与宾客游焉。四方所馈，财货充积。性吝啬，未尝有散施。厨下珍馐腐烂，每月常弃十数车，虽诸子别房亦不分赡。”

②衣冠：古代士以上戴冠，因用以指士以上的服装。此指缙绅、士大夫。

③翼翼：庄严雄伟貌。一说整齐貌。

④培：小土丘。

⑤褒衣博带：着宽袍，系阔带，指古代儒生的装束。褒、博：形容宽大。

⑥秣陵：古县名，治所在今江苏南京。

译文

北海王元颢不久被杀，陈庆之回去投奔南梁，萧衍任用他为司州刺史。他钦重北方人，特别不同寻常。朱异感到奇怪，就问他为什么，陈庆之说：“自从晋宋以来，称洛阳为荒土，认为长江以北尽是夷狄。前番去到洛阳，才知道衣冠士族都在中原。北方礼仪富盛，人多物丰，是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无法用语言形容。所谓帝都庄严宏伟，是四方所效法的，像登上泰山就觉得其他山很低，涉游江海就觉得湘江沅江很小。怎么能不看重北方人？”因此陈庆之的仪仗和服饰都因袭魏国的制度，江南的士人和庶民都竞相模仿，从此宽衣大带的服饰传及秣陵。

原文

元慎，弘农①人，晋冀州刺史峤六世孙。曾祖泰，从宋武入关②，为上洛太守七年。背伪③来朝，明元帝④赐爵临晋侯，广武郡、陈郡太守⑤，赠凉州刺史，谥烈侯。祖抚，明经⑥，为中博士。父辞，自得丘壑，不事王侯。叔父许，河南令、蜀郡⑦太守。世以学行著闻，名高州里⑧。元慎情尚卓逸，少有高操，任心自放，不为时羁。乐山爱水，好游林泽。博识文渊，清言⑨入神，造次⑩应对，莫有称者。读老庄，善言玄理。性嗜酒，饮至一石，神不乱常，慷慨叹不得与阮籍同时生。不愿仕宦，为中散⑪，常辞疾退闲，未常修敬⑫诸贵，亦不庆吊亲知。贵为交友，故时人弗识也。或有人慕其高义，投刺⑬在门，元慎称疾高卧。

加以意思深长，善于解梦。孝昌年，广阳王元渊⑭初除仪同三司，总众十万讨葛荣⑮。夜梦著衮衣⑯，倚槐树而立，以为吉征，问于元慎。元慎曰：“三公之祥。”渊甚悦之。元慎退还，告人曰：“广阳死矣！槐字是木傍鬼，死后当得三公。”广阳果为葛荣所杀，追赠司徒公，终如其言。建义初，阳城⑰太守薛令伯闻太原王诛百官，立庄帝，弃郡东走，忽梦射得雁，以问元慎。元慎曰：“卿执羔，大夫执雁⑱，君当得大夫之职。”俄然令伯除为谏议大夫⑲。京兆⑳许超梦盗羊入狱，问于元慎。元慎曰：“君当得城阳㉑令。”其后，有功封城阳侯。元慎解梦，义出万途，随意会情，皆有神验。虽令与侯小乖，按令今百里，即是古诸侯。以此论之，亦为妙著。时人譬之周宣㉒。及尔朱兆入洛阳，即弃官与华阴隐士王腾周游上洛山。

注释

①弘农：郡名，治今河南陕县。

②宋武入关：宋武帝刘裕北伐后秦入关，在东晋安帝义熙十三年（417）八月。

③伪：此指南朝宋。杨衒之是北魏人，故称。

④明元帝：即拓跋嗣，北魏道武帝拓跋珪长子。403年，拓跋嗣被立为太子。409年，诛杀谋逆的拓跋绍，登基为帝。410年，北伐大破柔然。423年，亲征刘宋，辟地三百里。423年，由于御驾亲征，积劳成疾而终，庙号太宗。

⑤广武郡：十六国前凉置，属凉州，治所在今甘肃永登。陈郡：秦置，治所在今河南淮阳。

⑥明经：汉武帝时设置的选举官员的科目，至宋神宗时废除。被推举者须明习经学，故以“明经”为名。

⑦蜀郡：属益州，治所在今四川成都。

⑧州里：古代两千五百家为州，二十五家为里。本为行政建制，后泛指乡里或本土。

⑨清言：清新高雅的言谈议论。

⑩造次：匆忙，仓促。

⑪中散：中散大夫的简称，西汉末年王莽置，东汉沿置，无定员，多时三十人。无固定职事，掌顾问应对。

⑫修敬：整饰礼仪以表示敬意。此指巴结奉承。

⑬投刺：古代礼节，通报姓名以求相见或表示祝贺。刺：指名刺或名帖，相当于现代的名片。

⑭元渊：字智远，广阳王拓拔嘉之子，袭爵。《北史》避唐高祖李渊讳作“元深”。孝昌二年（526）五月率军讨伐鲜于修礼，八月为修礼部将葛荣所杀。

⑮葛荣：北魏流民起义领袖，孝昌二年称天子，国号为齐。后被尔朱荣擒杀。

⑯衮衣：亦称“衮服”，古代天子及王公的礼服，因上有龙的图案得名。

⑰阳城：郡名，汉置，治所在今河南登封东南。

⑱卿执羔，大夫执雁：语出《周礼·春官·大宗伯》，意谓卿拿小羊羔作为见面礼，大夫拿雁作为见面礼。

⑲谏议大夫：官名，秦代始置谏大夫，为郎中令属官，掌论议，有数十人之多。汉初不置。元狩五年（前118）初置，属光禄勋。东汉改称谏议大夫，仍属光禄勋。北魏沿置，隶属集书省，掌谏诤议论。

⑳京兆：汉朝京畿都城地域的名称，魏时改成郡，辖境相当于今陕西秦岭以北、西安以东、渭河以南地区。

㉑城阳：县名，治所在今河南泌阳南。

㉒周宣：字孔和，三国曹魏人。擅长解梦。《三国志·魏书·方技传》：“文帝问宣曰：‘吾梦殿屋两瓦堕地，化为双鸳鸯，此何谓也？’宣对曰：‘后宫当有暴死者。’帝曰：‘吾诈卿耳！’宣对曰：‘夫梦者意耳，苟以形言，便占吉凶。’言未毕，而黄门令奏宫人相杀。无几，帝复问曰：‘我昨夜梦青气自地属天。’宣对曰：‘天下当有贵女子冤死。’是时，帝已遣使赐甄后玺书，闻宣言而悔之，遣人追使者不及。帝复问曰：‘吾梦摩钱文，欲令灭而更愈明，此何谓邪？’宣怅然不对。帝重问之，宣对曰：‘此自陛下家事，虽意欲尔而太后不听，是以文欲灭而明耳。’时帝欲治弟植之罪，逼于太后，但加贬爵。”

译文

杨元慎是弘农人，晋朝冀州刺史杨峤的六世孙。曾祖杨泰，跟从宋武帝入关，做上洛太守七年。后杨泰背弃伪朝，来投我朝。明元帝赐爵临晋侯，先后任命为广武郡、陈郡太守，赠凉州刺史，死后加谥烈侯。祖父杨抚，考取明经科，任中博士。父亲杨辞，在山林间自得其乐，不事奉王侯。叔父杨许，任河南令、蜀郡太守。当世以学识德行著称，在州里名声很高。杨元慎志向高远卓越，少年时就有高尚的情操，随性而为，自由放达，不受时局的束缚。他喜爱山水，好游历林泽。博学多才，清言入神，随即应对，没有能相比的。读《老子》《庄子》，善言玄理。性嗜酒，喝下一石，神志不乱。他慷慨地感叹，不得与阮籍同时生。不愿做官，做中散大夫，经常称病，离职到处闲游，不曾向诸权贵献殷勤，也不为亲友庆喜吊丧。他对于交游很慎重，所以当时人都不知道他。有人仰慕他高尚的节操，往他门内投名片，杨元慎就称病高卧。

杨元慎考虑问题精深长远，又善于解梦。孝昌年间，广阳王元渊开始拜仪同三司，统兵十万讨伐葛荣。夜里梦见穿着衮衣，倚着槐树站立，以为是吉兆，向杨元慎求解。杨元慎曰：“这是位列三公的祥兆。”元渊非常高兴。杨元慎退还，告诉别人说：“广阳王要死了！槐字是木字旁一个鬼，死后当得三公。”广阳果然为葛荣所杀，追赠司徒公，就和杨元慎说的一样。建义初年，阳城太守薛令伯听说太原王尔朱荣诛杀百官，拥立庄帝，就弃郡向东逃。忽然做梦射得雁，向杨元慎求解。杨元慎曰：“卿执羔，大夫执雁，你当得大夫的职位。”不久薛令伯就被任命为谏议大夫。京兆人许超梦见因盗羊而入狱，向杨元慎求解。元慎曰：“你当得城阳令。”其后许超立功，受封城阳侯。杨元慎解梦，意义出于万途，随意会合情事，皆有神奇的应验。虽然“令”与“侯”小异，但“令”今管辖百里之地，就相当于古代的诸侯。以此来看，也是妙解。当时人把杨元慎比作周宣。等到尔朱兆入洛阳，杨元慎就弃官与华阴隐士王腾周一起隐居上洛山了。

原文

孝义里东市北殖货里，里有太常民①刘胡兄弟四人，以屠为业。永安年中，胡杀猪，猪忽唱乞命，声及四邻。邻人谓胡兄弟相殴斗而来观之，乃猪也。胡即舍宅为归觉寺，合家人入道焉。普泰元年，此寺金像生毛，眉发悉皆具足。尚书左丞魏季景②谓人曰：“张天锡③有此事，其国遂灭，此亦不祥之征。”至明年而广陵被废死。

注释

①太常民：太常即太常寺，主管礼乐社稷的官署，所属有百姓。太常民即隶属太常寺管辖，为礼乐郊庙祭祀等服务的民户。其地位较平民低，高于官奴婢。

②魏季景：光州刺史魏鸾之子。少孤，清苦自立，博学有文才，弱冠有名京师，与族侄魏收合称“二魏”。历官中书侍郎、尚书右丞、给事黄门侍郎、大司农卿、魏郡尹。

③张天锡：初字公纯嘏，后改字纯嘏，前凉文王张骏少子，公元363年自立为王。公元376年前秦苻坚攻灭前凉，张天锡投降。淝水大战后归东晋，死于江南。

译文

孝义里东市的北面有殖货里，里内有太常民刘胡兄弟四人，以杀猪为业。永安年间，刘胡杀猪，猪忽然喊救命，声音传到四邻。邻人以为刘胡兄弟相互殴斗，跑来围观，却发现是猪在叫。于是刘胡捐出住宅建造归觉寺，全家人都皈依信奉了佛教。普泰元年，归觉寺里的金佛像生出毛来，眉毛头发都具备完足。尚书左丞魏季景对人说：“张天锡的前凉国有过这种事情，他的国家就灭亡，这也是不祥之兆。”到第二年，广陵王元恭被高欢废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