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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汉书》用字异文研究成果

时间:2023-10-06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在漢代出土文獻和碑刻文獻中記録{陰影}義時全用“景”字。後時文獻不能證明同時文獻的用字。這些文獻的同時版本已佚,我們衹能根據同時代的文本用字來考證。“以此知是俗書影字,於偏旁之義,皆不可考。”[11]這説明實際情况應該以晋爲分界綫,晋以前“景”是記録{陰影}義的習用字,晋及晋以後“影”逐漸取代“景”成爲記録{陰影}義的習用字,凡不符合這種用字時代性的後時文本都可能是改字造成的。

《史记》《汉书》用字异文研究成果

【影/景】

(152a)夫匈奴之性,獸聚而鳥散,從之如搏影。(《史記·平津侯主父列傳》)

(152b)夫匈奴,獸聚而鳥散,從之如搏景。(《漢書·嚴朱吾丘主父徐嚴終王賈傳上》)

按:“景”和“影”在這裏記録的義項是{陰影}。

《説文·日部》:“景,光也。從日,京聲。”段注:“光所在處,物皆有陰。”“後人名陽曰光,名光中之陰曰影,别製一字,異義異音。”可見“景”的本義是{日光},如《陌上桑》:“景未移,行數千。壽如南山不忘愆。”日光照耀在物體上地面會留下陰影,所以“景”引申可記録{陰影}。在漢代出土文獻和碑刻文獻中記録{陰影}義時全用“景”字。如《馬王堆漢墓帛書·老子乙本卷前古佚書》:“如景之隋刑,如向之隋聲,如衡之不臧重與輕。76”《居延新簡》:“孤山里景□。E.P.T59:167”東漢《祀三公山碑》:“神熹其位,甘雨屢降,報如景響。”《潘乾墓碑》:“於是遠人聆聲景附,樂受一廛。”《唐公房碑》:“休謁徃徠,轉景即至,闔郡驚焉。”《樊敏碑》:“所歷見慕,遺歌景形。”《隸釋·金鄉長侯成碑》:“於是儒林眾㑺,惟想邢景,乃樹立銘石,㠯揚㳤羙。”《隸釋·費鳳碑》:“不悟奄忽終,藏形而匿景。”《隸釋·老子銘》:“背棄流俗,舍景匿形。”

“影”字不見於《説文》,但傳世文獻中,很早就有用“影”記録{陰影}的例子,如《尚書》:“恵迪吉,從逆凶,惟影響。”孔安國傳:“若影之随形,響之應聲也。”漢代傳世文獻中,“影”除了在《史記》中出現外,《春秋繁露》《韓詩外傳》《鹽鐵論》《淮南鴻烈解》《説苑》等都有用“影”記録{陰影}的用例。甚至連漢人的注釋材料中也有很多記録{陰影}義的“影”字,如上引孔安國傳。再如《史記·天官書》:“日方南金居其南,日方北金居其北。”唐張守節《正義》:“鄭玄云:‘方猶向也。謂晝漏半而置土圭表陰陽,審其南北也。影短於土圭謂之日南,是地於日爲近南也;長於土圭謂之日北,是地於日爲近北也。凡日影於地,千里而差一寸。’《周禮》云:‘日南則影短多暑,日北則影長多寒。’孟康云:‘金謂太白也。影,日中之影也。’”《孟子》:“君行仁政,斯民親其上,死其長矣。”趙岐章指:“言上恤其下,下赴其難。惡岀於已,害及其身,如影響自然也。”《淮南鴻烈解·説林訓》:“使景曲者,形也。”許慎注:“形曲,則影曲也。”但我們看到的這些傳世文獻的版本大都是宋代以後的,屬於後時文獻。後時文獻不能證明同時文獻的用字。這些文獻的同時版本已佚,我們衹能根據同時代的文本用字來考證。從同時代的材料看,漢代以前尚無“影”字,{陰影}義用“景”字記録。

那麽“影”字到底是什麽時候産生的呢?大概由於“景”除了記録{日光}、{陰影}外,還可記録{光明}、{景色}、{大}等義項,爲了分擔“景”的記録職能,使文字的表義更加明確,人們在“景”的基礎上增加“彡”生成新字“影”來專門記録{陰影}。王觀國引徐鉉《新修字義》曰:“景非設飾之物,不合從彡。”“以此知是俗書影字,於偏旁之義,皆不可考。”因而斷言:“古之日影字不從彡,衹用景字。”[8]這個所謂俗字“影”,北朝時期的顔之推認爲是到晋代纔出現的,《顔氏家訓·書證》(四部叢刊景明本):“《尚書》曰:‘惟影響。’《周禮》云:‘土圭測影,影朝影夕。’《孟子》曰:‘圖影失形。’《莊子》云:‘罔兩問影。’如此等字皆當爲光景之景。凡陰景者,因光而生,故即謂爲景。《淮南子》呼爲景柱,《廣雅》云:‘晷柱挂景。’並是也。至晋世葛洪《字苑》,傍始加彡,音於景反。”晋代以後的工具書也都收録了“影”字,如《篆隸萬象名義》:“影,於景反,隨形也。”《廣韻》(澤存堂本):“影,形影。”《集韻》(潭州宋刻本):“景,物之陰影也。葛洪始作影。”《類篇》:“影,於境切。物之陰影也。葛洪始作影。”日本學者佐野光一通過對漢代的出土文獻進行研究,也認爲“蓋自漢以後,虚始爲墟,猶形景爲影,本乎稚川也。”[9]段玉裁曾對顔説提出懷疑:“惠定宇説漢張平子碑即有影字,不始於葛洪。”但陳直進行反駁曰:“或説漢張平子碑即有影字,不始於葛洪。張碑原石久佚,殊不可據。東晋末《爨寶子碑》云:‘影命不長。’此影字之始見。又東魏《武定六年邑主造石像銘》云:‘台鈞相望,珪璋叠影。’景之作影,在六朝時始盛行耳。”看來顔之推的説法是可信的。那麽上引各種漢以前的文獻,其傳世版本中如果用“影”來記録{陰影},就應該是後世改字的結果。所以王楙説:“古之陰影字用景字……自葛洪撰字苑,始加彡爲陰影字。古之戰陣字用陳字……至王羲之小學章,獨img旁作車爲戰陣字。而今魏漢間書,或書影字陣字,後人改之耳,非當時之本文也。”[10]王觀國也指出:“明皇不好隸古,天寶三載,詔集賢學士衞包改古文尚書從今文,故有今文尚書,今世所傳尚書,乃今文尚書也。今文尚書多用俗字,如改説爲悦,改景爲影之類,皆用後世俗書。”[11]這説明實際情况應該以晋爲分界綫,晋以前“景”是記録{陰影}義的習用字,晋及晋以後“影”逐漸取代“景”成爲記録{陰影}義的習用字,凡不符合這種用字時代性的後時文本都可能是改字造成的。

《史記》用“景”記録{陰影}義有6個用例,分别見於《秦始皇本紀》《禮書》《樂書》《陳涉世家》《張釋之馮唐列傳》和《司馬相如列傳》。“影”在《史記》中2見,除上述用例外,還有1個用例見於《平津侯主父列傳》:“未有樹直表而得曲影者也。”《漢書》無“影”字,用“景”字記録{陰影}義有30個用例,分别見於《藝文志》《天文志》《郊祀志》《五行志》《律曆志》《楚元王傳》《張馮汲鄭傳》《蒯伍江息夫傳》《司馬相如傳》《董仲舒傳》《揚雄傳》《賈鄒枚路傳》《眭兩夏侯京翼李傳》《楊胡朱梅云傳》《王莽傳》和《敘傳》。可見,“景”在《史記》和《漢書》中都是記録{陰影}義的習用字,而“影”在《史記》中的2個用例很可能是後人改字所致。

【倦/勌】

(153a)今將軍欲舉倦弊之兵,頓之燕堅城之下,欲戰恐久,力不能拔,情見勢屈,曠日糧竭,而弱燕不服,齊必距境以自强也。(《史記·淮隂侯列傳》)

(153b)今足下舉勌敝之兵,頓之燕堅城之下,情見力屈,欲戰不拔,曠日持久,糧食單竭。若燕不破,齊必距境而以自彊。(《漢書·韓彭英盧吴傳》)

按:“倦”和“勌”在這裏記録的義項是{疲倦}。

《説文·力部》:“劵,勞也。從力,卷省聲。”臣鉉等曰:“今俗作倦,義同。”段注:“今皆作倦,蓋由與契券從刀相似而避之也。”《説文·人部》:“倦,罷也。從人,卷聲。”可見,“劵”與“倦”爲異構字,都是記録{疲倦}的本字。戰國時期已經出現“倦”字,歷代沿用,如《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二)·從政》:“敦行不倦,持善不厭,雖世不識,必或知之。”《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三)·仲弓》:“刑政不緩,德教不倦。”《郭店楚簡·唐虞之道》:“四肢倦懈,耳目聰明衰,禪天下而授賢,退而養其生,此以知其弗利也。”《馬王堆漢墓帛書·十問》:“明大道者,亓行陵雲,上自䴢摇,水溜能遠,龑登能高,疾不力倦,□□□□□□□巫成柖□□不死。”東漢《袁博殘碑》:“常以易詩尚書授,訓誨不倦。”《子游殘碑》:“否則獨善(闕數字)□著書不倦。”此外,《隸釋·濟陰太守孟郁脩堯廟碑》《隸釋·安平相孫根碑》《隸釋·從事武梁碑》《隸釋·玄儒婁先生碑》《隸釋·涼州刺史魏元丕碑》《隸釋·太尉劉寬碑》等也有“倦”記録{疲倦}的用例。《史記》無“勌”字,用“倦”記録{疲倦}20次,分别見於《高祖本紀》《平準書》《樂書》《孔子世家》《外戚世家》《孟子荀卿列傳》《游俠列傳》《司馬相如列傳》《屈原賈生列傳》《東越列傳》《仲尼弟子列傳》《楚世家》《淮陰侯列傳》《平原君虞卿列傳》,這説明到漢代“倦”仍然是{疲倦}義的習用字。

“勌”不見於《説文》,也不見於漢代的出土文獻及碑刻文獻。在傳世文獻中,記録{疲倦}義的“勌”早見於春秋戰國時期,如《莊子·應帝王》(四部叢刊景明世德堂刊本):“有人於此,嚮疾彊梁,物徹疏明,學道不勌。”“勌”在漢代文獻中出現更多,除了在《漢書》中有用例外,還見於《鹽鐵論·禁耕》:“今陛下繼大功之勤,養勞勌之民,此用麋鬻之時。”《孔叢子·詰墨》:“臣聞孔子聖人,然猶居處勌,惰廉隅不脩。”《論衡·道虚篇》:“周章遠方,終無所得,力勌望極,默復歸家。”但實際上這都是後時文獻改字的結果,晋以前尚無“勌”字,凡{疲倦}義大都用“倦”記録。該字可能是爲了區别“劵”與“券”而將“劵”的聲符“卷”寫完整,於是産生了從力卷聲的一個異構字“勌”。“勌”字最早的可靠用例見於北魏時期的碑刻文獻,如《元子直墓誌》:“絲綸告勌,執戟云疲,唯梁請牧,連率是縻。”《高猛妻元瑛墓誌》:“加以批啚問史,好學罔勌。”在其他文獻中尚不多見。慧琳《一切經音義》(獅谷蓮社刻本)“不倦”條:“不倦,下拳卷反。《聲類》云:‘倦,猶疲也。’《説文》云:‘勞也。罷也。從人,卷聲。’録作勌,誤也。”説明慧琳編撰《一切經音義》時“倦”依然是記録{疲倦}的習用字,而把“勌”看作誤字。在唐代碑刻文獻中“倦”的可靠用例有72個,“勌”衹有1個,即《韓君妻趙摩墓誌》:“舉案以對良人,憂勤之志無勌。”可見,“勌”到了唐代還不怎麽常見。

但到了宋代,“勌”字就用得多了,字書也開始收録這個字。宋本《玉篇》:“勌,居員切。勞也。”《廣韻》:“倦,疲也。或作勌。”《增修互注禮部韻略》(文淵閣四庫本)去聲三十三綫:“勌,渠卷切。罷也,厭也,懈也,勞也。勌、劵,俗作倦。”《禮部韻略》是科舉考試用書,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當時的實際用字面貌,它把“倦”看作俗字,那麽“勌”反而成了宋代的規範字。宋代的“同時材料”也可證明當時確實習用“勌”來記録{疲倦}義。如《太平御覽》(景宋本):“獵者時徃寄宿,文夜爲檐水,而無勌色。”《參寥子詩集》(上海涵芬楼景印宋刊本):“度谷勌聞車軋軋,穿林愁聽馬蕭蕭。”《温國文正公文集·奉和早朝書事》(宋绍熙刊本):“疋馬精神勌,前騶意思豪。”《沈氏三先生文集》(明覆宋本):“年來病勌厭尋山,且寄清冷白水間。”

由上述可知,晋以前的文獻不應該有“勌”字,傳世魏晋前的文獻如果有“勌”字,應該是把原文本的“倦”當代化爲“勌”的結果。《史記》無“勌”字,用“倦”記錄{疲倦}出現22次,《周本紀》1次、《高祖本紀》1次、《樂書》1次、《平準書》1次、《楚世家》3次、《孔子世家》1次、《外戚世家》1次、《仲尼弟子列傳》1次、《孟子荀卿列傳》1次、《平原君虞卿列傳》4次、《屈原賈生列傳》1次、《淮陰侯列傳》1次、《司馬相如列傳》3次、《游俠列傳》1次。《漢書》用“倦”記録{疲倦}21 例,除例句外,其餘20例,分别見於《武帝紀》1次、《食貨志》1次、《禮樂志》1次、《匈奴傳》1次、《西南夷兩粵朝鮮傳》1次、《王貢兩龔鮑傳》1次、《揚雄傳》1次、《嚴朱吾丘主父徐嚴終王賈傳》3次、《司馬相如傳》3次、《趙充國辛慶忌傳》1次、《賈鄒枚路傳》1次、《谷永杜鄴傳》2次、《雋疏于薛平彭傳》1次和《王莽傳》2次;而用“勌”記録{疲倦}衹有2例,這兩例應該是後時改字造成的,除上文所举用例外,还有1个用例见于《嚴朱吾丘主父徐嚴終王賈傳上》:“留而守之,歷歲經年,則士卒罷勌,食糧乏絶。”顔師古注:“罷讀曰疲。勌亦倦字。”這條注釋説明兩個問題:一是唐以前已經有人把習用的“倦”字改成了“勌”,二是唐代“勌”字還不大爲人所熟知,所以纔要用社會上通行的“倦”給它作注。直到宋代,“勌”字取代“倦”成爲社會規範字,所以宋刻本會把許多漢以前文獻中的“倦”當代化爲“勌”。但習用“勌”的時間可能並不太長,元明以後“倦”字殺了個回馬槍,又占據了習用地位。

【㬈/温】

(154a)至中山,曣㬈,有黄雲蓋焉。(《史記·封禪書》)

(154b)至中山,晏温,有黄雲焉。(《漢書·郊祀志上》)

按:“㬈”和“温”在這裏記録的義項是{暖}。

“㬈”不見於《説文》,漢出土文獻及漢魏六朝碑刻文獻皆不見“㬈”字。在《史記》時代前後記録{暖}義一般使用“温”字。根據同時代材料考證,“㬈”大概出現於五代,那麽五代前的《史記》不可能使用“㬈”字。

《説文·水部》:“温,水。出犍爲涪,南入黔水。”可見,“温”的本義是{水名}。但至晚在秦代,“温”就可以記録{暖},《關沮秦漢墓簡牘》:“而炙之炭火,令温勿令焦,即以傅黑子,寒輒更之。318”在漢代出土文獻中,“温”記録{暖}的頻率很高。《張家山漢簡》“温”5見,其中記録{暖}義4例,如《張家山漢簡·引書》:“冬日,數浴沐,手欲寒,足欲温,面欲寒,身欲温。7”《武威漢簡》“温”6見,皆用於記録{暖}義,如《武威漢代醫簡》:“温飲一小桮,日三飲。80乙”《馬王堆漢墓帛書》“温”35見,其中記録{暖}26例,如《五十二病方·諸傷》:“稍石直温湯中,以洒癰。”《雜療方》:“取醇酒半桮,温之勿熱。”《居延漢簡》“温”2見,其中記録{暖}1例,即“以温湯飲一刀刲,日三,夜再,行解,不出汗。”《居延舊簡》“温”4見,其中記録{暖}1例,即“以温湯飲一刀刲”。《敦煌漢簡》1見,即“於蘭莫樂於温,莫悲於寒。1409”《隨州孔家坡漢墓簡牘》“温”11見,皆用於記録{暖},如“必温,不温,民多疾,草木、五穀生不齊。469”東漢《魯峻碑》:“内懷温潤,外撮強虐。”《淮南鴻烈解》:“寒不能煖。”許慎注:“煖,温。”《春秋繁露》:“冬温夏寒。”

《史記》用“温”記録{暖}義有6例,分别見於《孝武本紀》1次、《樂書》1次、《天官書》2次、《田敬仲完世家》1次和《扁鵲倉公傳》1次。而用“㬈”僅上舉1例,且該用例在《孝武本紀》中“曣㬈”寫作“晏温”,集解引如淳曰:“三輔謂日出清濟爲晏,晏而温也。”此外,《增修互註禮部韻略》:“曣,《史記·封禪書》‘全中山曣温’,亦作㬫。”《漢書》無“㬈”字,而用“温”記録{暖}義有29個用例,除上文所舉用例外,其他用例分别見《天文志》5次、《五行志》19次、《藝文志》1次、《西南夷兩粵朝鮮傳》1次、《循吏傳》1次和《眭兩夏侯京翼李傳》1次。可見,在《史記》和《漢書》中,“温”都是記録{暖}的習用字。那麽《史記》中這個僅見的“㬈”就應該是後世的偶爾改字。

可靠的“㬈”字見於五代時《可洪音義》的收録:“㬈img,上烏昆反,下奴短反。”我們在基本古籍庫中檢索,發現從宋代開始用例逐漸增多,故推測“㬈”可能是唐五代時期産生的新字。宋代的字書已普遍收録此字,如《集韻》:“㬈,日出而温。”《類篇》:“㬈,日出而温。”《增修互注禮部韻略》:“㬈,日暖。《史記·封禪書》‘至中山,曣㬈’,《漢書·揚雄傳》作‘晏温’。”《班馬字類附補遺》(宋寫本):“㬈,《史記·封禪書》‘曣㬈,有黄雲蓋焉’《武帝紀》作‘晏温’。”宋代的同時文獻中,也有“㬈”的用例,如《温國文正公文集·次韻和鄰幾秋雨十六韻》(宋绍熙刊本):“曣㬈方有望,蔚薈已隨生。”此外,《西山文集》(明正德刊本)也有“㬈”的用例,即“鳴鑾夙駕,喜景氣之曣㬈;奠璧宵昇,仰月星之明概。”

可見宋代通行用“㬈”記録{暖}義,《史記》這個“㬈”大概也是在宋代被改用的。但宋代把古代文獻的“温”改爲“㬈”並不普遍,《史記》這個改字,大概是受到前字“曣”的形旁“日”的類化影響。對於宋人改前代文獻用字,盧文弨曾云:“今之所貴於宋本者,謂經屢寫則必不逮前時也。然書之失真,亦每由於宋人。宋人每好逞臆見而改舊文。”[12]

【匱/鐀】

(155a)卒三歲而遷爲太史令,紬史記石室金匱之書。(《史記·太史公自序》)

(155b)卒三歲而遷爲太史令,紬史記石室金鐀之書。(《漢書·司馬遷傳》)

(156a)周道廢,秦撥去古文,焚滅詩書,故明堂石室金匱玉版圖籍散亂。(《史記·太史公自序》)

(156b)周道既廢,秦撥去古文,焚滅詩書,故明堂石室金鐀玉版圖籍散亂。(《漢書·司馬遷傳》)

按:“匱”和“鐀”在這裏記録的義項是{匣子}。

《説文·匚部》:“匱,匣也。从匚,貴聲。”“匱”字見於戰國中期,寫作img(包山楚簡),小篆寫作img。《包山楚簡》:“某瘽在漾陵之厽鉩,img御之典匱。13”漢代以後沿用,如《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民宅園户籍、年細籍、田比地籍、田命籍、田租籍,謹副上縣廷,皆以篋若匣匱盛,緘閉。331”《隸釋·張平子碑》:“金匱壬板之img,䜟契圖緯之文。”《淮南鴻烈解·精神訓》:“夫有夏后氏之璜者,匣匱而藏之,寳之至也。”《論衡·别通》:“富人之宅,以一丈之地爲内,内中所有柙匱所羸縑布絲綫也。”可見,“匱”是記録{匣子}的本字,在漢代的出土文獻、碑刻文獻和傳世文獻中都能找到“匱”記録{匣子}的用例。

“鐀”不見於《説文》,漢代出土文獻及碑刻文獻皆不見此字,漢代傳世文獻除《漢書》外也找不到其他用例。《史記》無“鐀”,用“匱”記録{匣子}4見,分别見於《魯周公世家》1、《樊酈滕灌列傳》1和《太史公自序》2。《漢書》用“匱”記録{匣子}15見,分别見於《高帝紀》1、《藝文志》1、《爰盎鼂錯傳》1、《樊酈滕灌傅靳周傳》1、《外戚傳》1、《元后傳》1和《王莽傳》9;用“鐀”記録{匣子}2見,皆見於《司馬遷傳》,直到宋代才能找到其他的用例。因此,我們懷疑“鐀”可能是後人的改字。

《漢書》原本所用的字大概有兩種可能:一是《漢書》本來用的是“饋”字。“紬史記石室金鐀之書”師古曰:“饋與匱同。”顔師古《漢書注·敘例》:“《漢書》舊文多有古字,解説之後屢經遷易,後人習讀,以意刊改,傳寫既多,彌更淺俗,今則曲覈古本,歸其真正。”這説明唐以前古本《漢書》用的是“饋”。“饋”字出現很早,見於戰國中期的《包山楚簡》,寫作img,小篆寫作img。《説文·食部》:“饋,餉也。從食,貴聲。”《周禮·天官·膳夫》:“凡王之饋,食用六穀,膳用六牲。”鄭玄注:“進物於尊者曰饋。”《外黄令高彪碑》:“聖朝宗虔,特加禮饋。”可見,“饋”的本義是{進食於人}。由{進食於人}可引申出{食物},《詩·小雅·伐木》:“于粲灑掃,陳饋八簋。”《史記》“饋”8見,記録的是{贈送}、{運送糧餉}或{祭祀}。《漢書》“饋”7見,記録的是{贈送}、{食物}、{祭祀},没有記録{匣子}的用例,在《白虎通德論》中“饋”記録的依舊是{食物}。漢代其他的傳世文獻中我們也没有發現“饋”記録{匣子}的情况。但是“饋”和“匱”滿足通假的條件,讀音相近,在西晋碑刻文獻中,有“匱”通“饋”的用例,如《徐君妻管洛墓碑》:“整脩中匱,僕御肅然。”因此,我們認爲之所以没有在漢代發現“饋”通“匱”記録{匣子}的用例,可能是因爲現在可見的漢代文獻有限。二是《漢書》本來用的是和《史記》一樣的“匱”字。“匱”不僅是記録{匣子}的本字,同時也是習用字,所以《漢書》一開始可能用的就是“匱”,衹是後來流傳到唐以前纔被人改成了讀音相近的“饋”。

那麽傳世版本中的“鐀”是怎麽來的呢?我們認爲“鐀”是“饋”的訛誤字,訛誤大致發生在唐代,理由有三:第一,“食”和“金”字形相近,並且受前字“金”的影響也容易將“饋”寫成“鐀”。第二,在唐代的碑刻文獻中,我們發現了將“饋”錯寫成“鐀”的例子,如《王令墓誌》:“仙娥而亮彩虔恭靡忒嬪風絢乎中鐀。”唐傳世文獻中,也發現了1例,《盈川集·爲梓州官屬祭陸郪縣文》(明童氏刊本):“哀哀弱嗣,朝暮一溢;皎皎孀妻,鐀乎下室。”第三,顔師古在給《漢書》作注時所依據的唐以前的古本用的是“饋”,而到宋人李曾伯寫《班馬字類附補遺》(宋寫本)時所見的版本已寫作“鐀”:“鐀,《漢書·太史公傳》:‘紬金鐀石室之書’,與匱同。補遺:舊本作‘饋’,蓋轉寫誤。”

那爲什麽不按照李曾伯的説法,把“饋”看作訛誤字,而認爲《漢書》原用字就是“鐀”呢?如果這樣,則顔師古的注文也應該是“鐀與匱同”而被後人“轉寫誤”爲“饋與匱同”了。這種推論情理上是説得過去的,但缺乏同時代書寫材料的支持,因爲除《漢書·司馬遷傳》的2例外,漢代以前甚至唐代以前的所有文獻資料都無法找到“鐀”字。就造字理據而言,匣子義的“匱”可以有異體字“櫃(柜)”,但有意新造“鐀”字的可能性很小,因爲鐵櫃子並不多,在已有“匱、櫃”的情况下不會專爲鐵櫃子造“鐀”字,所以這個字看作假借字“饋”的誤寫或因形改正也許更合理。儘管唐人把“饋”寫成“鐀”是出於訛誤,但從字形上把“鐀”的“金”旁看作櫃子的製作材料勉强可行,所以積非成是,記録{匣子}義的“鐀”字在宋代得到認可而被收進了字書韻書,如《類篇》:“鐀,求位切。匣也。”《集韻》:“匱鑎櫃,求位切。《説文》‘匣也’。或作鐀櫃匱。一曰乏也。”《增修互注禮部韻略》:“鐀,匣也。《司馬遷》‘紬石室金鐀之書’,亦作匱。”而且有許多同時材料的用例,如《容齋四筆》(宋刊本)卷第八第十七則:“傳其子遷,紬金鐀石室之書,罔羅天下放失舊聞。”《誠齋集·李仁甫侍講閣學挽詩》(宋寫本):“芝庭過鼂董,金鐀續春秋。”此外還有高頻使用“鐀”字的同時代文獻可爲旁證,如沈括《夢溪筆談》(叢書集成初編本)卷二:“大夫七十而有閣。天子之閣,左達五,右達五。閣者,板格,以庋膳者,正是今之立鐀。今吴人謂立鐀爲廚者,原起於此。以其貯食物也,故謂之廚。”洪适《盤洲文集·樂章·蝶戀花》(上海涵芬樓影印舊抄本):“鸝語金鐀詩人新,得句江山應道來。”龐元英《文昌雜録·序》(文淵閣):“昔太史公父子紬金鐀石室之書,而《世本》《戰國策》《楚漢春秋》咸補舊聞之闕,後之學者殆將有考於斯。”楊至質《勿齋先生文集·代回嚴州衛守》涵芬樓本:“書登金鐀,密聯東壁之輝,車擁朱幡,高壓客星之次。”這些書的版本雖不是宋本,但可以作爲證明宋代用“鐀”記録{匣子}義的旁證。“鐀”雖然一開始是“饋”的訛誤字,但它之所以能被宋人認可,是因爲從字形上勉强可以把“鐀”的“金”旁看作櫃子的製作材料吧。(www.xing528.com)

總之,由於顔師古的注文出現了“饋”或“鐀”字,《漢書》中的“鐀”就不太可能是“匱”的直接改换,因爲顔師古之前没有“鐀”字,則被注釋的字應該是“饋”,而“鐀”既然不是一個現成的字,當然也不可能看成“匱”的借字,那麽最大的可能就是《漢書》本來用的是通假字“饋”,而被唐宋時人錯寫或改造成“鐀”,並且在宋代得到認可而被看成“匱櫃”的異構字。

【爐/鑪】

(157a)且夫天地爲爐兮,造化爲工;隂陽爲炭兮,萬物爲銅。(《史記·屈原賈生列傳》)

(157b)且夫天地爲鑪,造化爲工;隂陽爲炭,萬物爲銅。(《漢書·賈誼傳》)

按:“爐”和“鑪”在這裏記録的義項是{火爐}。

“爐”不見於《説文》,漢代出土文獻及碑刻文獻皆不見。《漢書》無“爐”字,《史記》“爐”2見,除上文所舉用例外,還有1例見於《刺客列傳》:“夫以鴻毛燎於爐炭之上,必無事矣。”“爐”除了在《史記》中出現外,還見於《前漢紀》:“爐分爲十,一爐中消鐵,散如流星飛去。”《申鑒》:“故大冶之爐可使無剛。”但是,這些文獻是明代的版本,其中的用字很可能被後人改動過。那麽“爐”字出現在什麽時代呢?現在能找到的最早可靠用例見於北齊《高建墓誌》:“至如日華飛觀,庭燃百枝,風清曲沼,水文千葉,牀施象席,階陳鳳爐。”宋本《玉篇》:“爐,火爐也。”《正名要録》:“右字形雖别音義是同,古而典者居上,今而要者居下……爐鑪。”《干禄字書》:“img壷、爐鑪、蒱蒲、蘓蘇、啚圖,並上俗下正。”唐《成君墓誌》:“因心不虧,其操爐香屢爇。”《王錬墓誌》“陰陽相扇兮洪爐熾焚,萬物變化兮各歸其根。”《劍閣詩刻》:“东吴千年管鑰谁熔,範只自先天造化爐。”

{火爐}義一開始由“盧”記録,“盧”甲骨文寫作 (甲三六五二)img(佚九三五)金文寫作img(嬰次盧),小篆寫作img。《説文·皿部》:“盧,飯器也。”徐灝注箋:“盧,即古鑪字。”于省吾《殷契駢枝續編》:“(甲骨文)爲鑪之象形初文。上象器身,下象款足……加虍爲聲符,乃由象形孳乳爲形聲。”“後世作盧,從皿,已爲絫增字。”郭沫若《殷周青銅器銘文研究》:“許書之釋盧爲飯器者,蓋假借之義。”郭沫若《新鄭古器之一二考核》:“盧,余謂此乃古人然炭之鑪也。鑪字其後起者也(今人作爐,又其後起)。”《張家山漢簡·奏讞書》:“臣有診炙肉具,桑炭甚美,鐵盧甚礊。165”《居延漢簡》:“索盧酒處一。”《居延新簡》:“炭盧。ESC:84”可見,“盧”的本義是{火爐}。

《説文·金部》:“鑪,方鑪也。”臣鉉等曰:“今俗别作爐,非是。”段注:“方對下圜言之。凡然炭之器曰鑪。”徐灝注箋:“鑪,古衹作盧,相承增金旁。”賈誼《新書》:“且夫天地爲鑪,造化爲工。”《淮南鴻烈解》:“譬若鍾山之玉,炊以鑪炭,三日三夜,而色澤不變。”《論衡》:“火之在鑪,水之在溝,氣之在軀,其實一也。”可見,“鑪”的本義是{火爐}。《釋名·釋地》:“地不生物曰鹵。鹵,爐也,如爐火處也。”畢沅疏證:“爐,《水經注》引作盧,今加火旁,俗。”《史記》“鑪”有1例,但記録的不是{火爐}。《漢書》“鑪”有4例,分别見於《五行志》2、《賈誼傳》1和《揚雄傳》1。

綜上所述,《史記》中的“爐”可能是發生在南北朝時期的改字。孫奕《履齋示兒篇》引《雌黄》云:“晋宋以來,多能書者,至梁大變。蕭子雲改易字體,邵陵王頗行僞字,‘前’上爲‘草’,‘能’傍作‘長’之類是也。至爲一字唯見數點,或妄斟酌,遂使轉移。北朝喪亂之餘,書迹猥陋,專輒造字,猥拙甚於江南。”[13]《史記》所用原字有兩種可能:一是寫作“盧”,漢代出土文獻中多用“盧”記録{火爐};二是寫作“鑪”,《漢書》保留了《史記》的原本用字。改字發生的原因可能是“爐”字産生後,與“鑪”相比它不僅書寫簡便而且從字形上也能看出本義{火爐}的構造意圖,符合造字規律,容易被大衆接受。

【遍/徧】

(158a)至齊,遍召昆弟賔客,散五百金予之。(《史記·平津侯主父列傳》)

(158b)至齊,徧召昆弟賔客,散五百金予之。(《漢書·嚴朱吾丘主父徐嚴終王賈傳上》)

按:“遍”和“徧”在這裏記録的義項是{周遍}。

“遍”最早見於戰國時期,寫作img[14](籀韻)。但在秦漢魏晋時期的出土文獻和碑刻文獻皆不見該字,《説文》亦未收録。漢傳世文獻中,“遍”除了在《史記》出現外,還見於《説苑》《韓詩外傳》《白虎通德論》和《前漢紀》,其他漢傳世文獻全用“徧”,“徧”出現的頻率要遠遠高於“遍”。《原本玉篇殘卷·言部》(羅本):“詡,吁雨反。……《礼記》:‘徳發楊,詡万物。’鄭玄曰:‘詡猶普也,遍也。’”“謫,知革反。《毛詩》:‘室人交遍謫我。’”可見,南朝梁顧野王編纂《玉篇》時“遍”已在社會上使用開來。北魏《元繼墓誌》:“爰始弱冠,逮乎嵗暮,遍歷尊顯,備盡榮要。”此後,在歷代的同時文獻中我們都能找到它的用例,如隋《爾朱敞墓誌》:“令績聞於遐邇,嘉聲遍於蕃服。”《干禄字書》:“䴏燕、img宴、遍徧,竝上通下正。”《五經文字》:“徧,補見反。帀也。作遍者,訛。”《集韻》:“徧遍辯辨,img見切。《説文》:‘帀也。’或从辵。亦作辯、辨。”

在西漢的出土文獻中,多借用“扁”去記録{周遍},《馬王堆漢墓帛書》4例,如《十六經·道原》:“上信无事,則萬物周扁。”《五十二病方·白處》:“扁施所而止。”《張家山漢簡》3例,如《脈書》:“五者扁有,則不活矣。87”《武威漢代醫簡·第一類簡》1例,即“身不利者名曰□□□身扁雍種上下左右轉。26”《居延新簡》1例,即“兵弩扁戾,不檠持毋鞍馬。E.P.F22:399”可見,在西漢時用“扁”記録{周遍}是當時的一種真實用字習慣,由此我們假定《史記》一開始用的也是“扁”。但是從《史記》本身的用字狀况出發,我們没有從中發現“扁”記録{周遍}的用例,所以,司馬遷一開始用的可能就是“徧”。

《説文·彳部》:“徧,帀也。”《郭店楚簡·六德》:“img不可徧也。43”《張家山漢簡·奏讞書》:“它縣人來流庸,疑爲盜賊者,徧視其爲謂。206、207”“□□□□徧(?)□□用(?)隸妾每等晨昧里。210”東漢《三公山神碑》:“有(上闕)祀幽□□□□□造二丈餘□□□□□□□□□(上闕)徧□祠像,□民起□兩闕。”《華山廟碑》:“天子祭天地及山川,嵗徧焉。”《白石神君碑》:“古先哲王,類帝禋宗,望于山川,徧于羣神。”

《史記》用“遍”記録{周遍}2例,除上文所舉用例外,還有1例見於《魏公子列傳》:“魏安釐王三十年,公子使使遍告諸侯。”用“徧”記録{周遍}41例,分别見於《五帝本紀》3、《周本紀》3、《孝武本紀》2、《平準書》1、《封禪書》3、《趙世家》3、《魯周公世家》1、《楚世家》1、《留侯世家》1、《魏公子列傳》1、《刺客列傳》1、《蘇秦列傳》2、《孟嘗君列傳》1、《春申君列傳》1、《李斯列傳》1、《韓信盧綰列傳》1、《司馬相如列傳》3、《吕不韋列傳》1、《汲鄭列傳》1、《黥布列傳》1、《酷吏列傳》1、《大宛列傳》3、《日者列傳》1、《龜策列傳》1、《貨殖列傳》2和《太史公自序》1。《漢書》無“遍”字,用“徧”記録{周遍}43例,分别見於《高帝紀》2、《宣帝紀》1、《郊祀志》5、《五行志》1、《禮樂志》5、《地理志》1、《刑法志》1、《食貨志》1、《宣元六王傳》1、《董仲舒傳》2、《張馮汲鄭傳》1、《司馬相如傳》2、《傅常鄭甘陳段傳》1、《何武王嘉師丹傳》1、《張陳王周傳》1、《揚雄傳》1、《賈誼傳》1、《張湯傳》1、《李廣蘇建傳》1、《張騫李廣利傳》2、《司馬遷傳》2、《西域傳》1、《趙尹韓張兩王傳》1、《嚴朱吾丘主父徐嚴終王賈傳》2、《貨殖傳》1、《韓彭英盧吴傳》1、《王莽傳》3。可見,在《史記》和《漢書》中“徧”都是記録{周遍}的習用字。

綜上所述,我們認爲《史記》中的“遍”可能是發生在漢以後南朝梁以前的改字,原字應爲“徧”。改“徧”爲“遍”的原因是“彳”旁和“辵”旁義相近,古文字中常通用

【砂/沙】

(159a)會日且入,大風起,砂礫擊面,兩軍不相見,漢益縱左右翼繞單于。(《史記·衞將軍驃騎列傳》)

(159b)會日且入,而大風起,沙礫擊面,兩軍不相見,漢益縱左右翼繞單于。(《漢書·衞青霍去病傳》)

按:“砂”和“沙”在這裏記録的義項是{細碎的石粒}。

“沙”,甲骨文寫作img,金文寫作img(休盤),小篆寫作img。《説文·水部》:“沙,水img石也。从水从少,水少沙見。”段注:“石散碎謂之沙。”《馬王堆漢墓帛書·五十二病方》:“取久溺中泥,善擇去其蔡、沙石。330”《疏勒河流域出土漢簡》:“日不顯目兮黑雲多,月不可視兮風非沙。636: 疏*687”《居延新簡》:“虜可廿餘騎萃出塊沙中。E.P.T58:17”《居延舊簡》:“地熱多沙。502·15A”東漢《韓勑造孔廟禮器碑》:“離敗聖輿食粮,亡于沙丘。”《説苑·雜言》:“得其人,如聚沙而雨之。”可見,“沙”的本義是{細碎的石粒}。

“砂”不見於《説文》。漢代的傳世文獻除《史記》外,“砂”還見於《説苑·談叢》:“蓬生枲中不扶自直,白砂入泥與之皆黑。”《吴越春秋》:“飛石揚砂,疾於弓弩。”“飛砂石以射人,人莫能入。”《前漢紀》:“漠北地平,少草木,多大砂。”但是在漢代的出土文獻和碑刻文獻中皆不見“砂”字。“砂”字最早見於北朝東魏《南宗和尚塔銘》:“師世家砂候社水峪村人氏,稟性温良,仁慈好善,爲僧戒行。”但是它記録的不是{細碎的石粒},而是地名。唐《正名要録》(影敦煌文獻)“右字形雖别,音義是同,古而典者居上,今而要者居下,……沙砂。”宋本《玉篇》:“砂,色加切。俗沙字。”《類篇》:“砂,師加切。水散石也。”《集韻》:“沙img砂,師加切。《説文》水散石也……亦从石。”

《史記》用“沙”記録{細碎的石粒}3例,分别見於《留侯世家》《屈原賈生列傳》和《淮隂侯列傳》。用“砂”記録該義項僅上舉1例。《漢書》無“砂”,用“沙”記録{細碎的石粒}12例,《韓彭英盧吴傳》《司馬相如傳》《揚雄傳》《李廣蘇建傳》《衞青霍去病傳》《趙充國辛慶忌傳》《酷吏傳》《傅常鄭甘陳段傳》和《西域傳》皆1見,《匈奴傳》3見。

綜上所述,《史記》中的“砂”可能是發生在唐代前後的改字。將“沙”改成“砂”大致有兩個原因:一是受下文“礫”的“石”旁類化;二是從字形上“砂”的形旁“石”能更好地提示本義{細碎的石粒}的意義類别。

【烹/亨】

(160a)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則幸分我一桮羹。(《史記·項羽本紀》)

(160b)吾翁即汝翁,必欲亨廼翁,幸分我一杯羹。(《漢書·陳勝項籍傳》)

按:“烹”和“亨”在這裏記録的義項是{古代用鼎鑊煮人的酷刑}。

“亨”不見於《説文》,但漢代有其字。《馬王堆漢墓帛書·老子乙本》:“治大國若亨小鮮。一九六上”《營陵置社碑》:“神之格斯,亨我香馨。”《説文·亯部》:“亯,獻也。”段注:“據玄應書,則亯者,籀文也。小篆作img,故隸書作亨。”

“烹”亦不見於《説文》,在漢代的出土文獻和碑刻文獻中均不見該字。那麽“烹”字究竟是何時産生的呢?北魏時期依然用“亨”記録{烹煮},如《元乂墓誌》:“妙識屠龍之道, 深體亨鮮之術。”到唐代,在敦煌文獻中,我們發現了“烹”字的用例,如《唐人選唐詩·惜罇空》:“烹羊宰牛且爲樂,會湏一飲三百盃。P.2552”《老子》:“治大國若烹小鮮。”但是,在唐代的碑刻文獻中没有發現“烹”字的用例,卻有寫作“img”的用例,如《盧友度墓誌》:“金鼎不img龍泉伏。”唐代的正字書《干禄字書》《九經字樣》《五經文字》和《正名要録》皆没有收録“烹”字。王昶《金石萃編·奉先寺像龕記》:“考之九經字様,凡元亨之亨、享獻之享、烹飪之烹,只是一字,經典相承,隸省作享者,音響,作亨者,音赫平,又音魄平,後人復别出烹字,其實皆可通用也。”丁福保亦云:“經傳有亨字,無烹字,至《類篇》火部始收烹字矣。”[15]所以,“烹”在唐代大致還屬於個人用字,並未在社會上流行開來。到宋代,才得到認可,並廣爲使用。

宋本《玉篇》:“堝,甘堝,所以烹煉金銀。”《類篇·火部》:“烹,煑也。”張有《復古編》(宋精鈔本):“亯,獻也。从高日省。象進孰物形。普庚、許庚、許兩三切。或作img。别作享、亨、烹,並非。”《集韻》:“烹亨亯imgimg,煑也。或作亨。古作亯imgimg。”宋本《廣韻》:“亨,煑也。俗作烹。”在宋代的同時文獻中,我們也發現了“烹”的用例,如《資治通鑒》(宋刊本):“世宗剥其長子面而烹之,幼者皆下蠶室。”《嘉祐集·憶山送人》(宋巾箱本):“有如烹脂牛。”《皇朝文鑑·范忠文公挽詞二首黄庭堅》(宋刊本):“鼇去三山動,人危五鼎烹。”《東萊先生詩集·訪張鑑秀才兄弟》(宋刊本):“眼看霍霍萬錢食,便就匆匆五鼎烹。”《北山小集·犲虎正縱横》(宋寫本):“四海幾糜爛,群凶會鼎烹。”《默堂先生文集·閩縣令陳夢兆魚樂軒》(宋鈔本):“懸知此魚烹,不羨波間躍。”

《史記》中“烹”出現21次,分别見於《秦本紀》1、《秦始皇本紀》1、《項羽本紀》4、《高祖本紀》1、《孝武本紀》2、《陳涉世家》1、《齊太公世家》1、《田敬仲完世家》2、《越王勾踐世家》1、《陳丞相世家》2、《張儀列傳》1、《魯仲連鄒陽列傳》2、《田單列傳》1和《平津侯主父列傳》1。《漢書》中“烹”僅在《公孫劉田王楊蔡陳鄭傳》中出現1次。兩書中出現的這些“烹”字可能都是後世的改字。

綜上所述,“烹”字最早可能出現在唐代,但在唐代該字使用不多,且並未得到社會的認可,到宋代纔被收進各種字書和韻書,使用的例子也非常多,所以,我們認爲《史記》和《漢書》中的“烹”大致可能是發生在宋代的改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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